“怎么,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她的话萦绕在叶念桥耳边,如一道念不完的经文循环了一次又一次;好像那是永远翻不过去的汹涌海浪在拍打着他的神经,让人再也无法说出完整的话了:“高、高兴,我当然……很……高兴……”
他的心疼得厉害,就像是在被什么器械绞杀一样,膨胀与不忿的血液从头到脚贯彻始终,把他的颤栗等级拉到了最高级,而他,却只能强行跟自己的身体机能对抗起来,压着那暴走的心,让它不再肆意妄为下去……
『她说,她爱上了一个人……』
叶念桥想哭。
可是……
世间的感情总是这样,总会用一个人的心酸去克服另一个人的心酸,谁却没有办法去改变这种困境,因为我们是凡人,所以不能成仁,只能杀身。也正因如此,叶柰柰现在只顾着爱上昂书的这份心意,浑然没有察觉到眼前人的表情,就更不可能察觉到他藏起来的暗厢心思了。
而叶念桥呢?
一样顾不上她了,因为自己胸腔内的心脏由于物哀的发作也正在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以现在的这个情况是无法说服叶柰柰跟自己走的,于是只好站起身来,走到屋外,把写好的药方交给了昂书后,再叮嘱了下他,叫他一定要亲眼看着叶柰柰吃下去才算作数。因为他知道叶柰柰的性格里有种执拗,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会一走到底,是绝对不会听自己的话按时吃药的,而唯有那个让她屈服了的人才会改变这种现状。
太无能了……
他自己,此时的。
叶念桥低下头去,感到了一阵酸涩。
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药方,不过是些补药,当然其中还有些帮助戒断后不良反应的成分,诸如程八子和兔露一类。他想做的不外乎是让昂书随时看着她,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再有机会下手,不会再对她自己的身体那么残忍了。
还有最最重要的是这也正好随了她的愿,不是吗?
所爱的人一直相伴在身边,还需要什么待岁呢?
哼!
故而,之后的昂书迫于这样一名小医师的叮嘱,叶柰柰又自然迫于昂书的看顾,把那些补药都咕噜噜地灌了下去。自己本身就是个医师,知道中药之苦,没想到此时喝的药简直比平时苦上百倍,那是她的心里之苦。但因为是在昂书这个日思夜想的人面前喝,就像中了魔一样,什么固执都会化为乌有,什么尊严,什么不服,也都将倾颓在他的高度之下。
所以她只剩下了卑微。
如此干干净净,空白而已。
……
几日后。
云迷雾锁,天空铺上了一层阴霾。
叶柰柰的肚子终于不再那么疼了。
大概吃了几日的待岁,也就是她又老了几十日那么久。
还好,不算严重。
相较于别人而言,美貌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几日,时间也就在她身上也多流逝了几日。虽然待岁这种配方会让人上瘾,但终究是没吃得太多、太长,所以伤害的程度微乎其微,不值得一提。但由于戒断的副作用,这几日叶柰柰的皮肤还是粗糙了许多,有些地方甚至如刀挫一样,脸上也起了不少痘坑,让人有些膈应,还不如原来呢!
可能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
她对此很是生气。
能开心得起来吗?
当然不能!
这下昂书就跟不可能会爱上自己了,一想到这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固执,而在一番疯狂之后又会很落寞、很颓废,很是没个道理;也或许她本来就知道是为什么——在这大千世界里,遇见一个人心跳不止,欢愉不休,同频共振,可谓幸甚。
对于叶柰柰来说,这新生的心脏带给她的岂止是一副脏器那般简单?
这是种全新的感官,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不知是生前的主人曾爱慕过眼前之人还是其心脏与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些排异性反应,都让她的认知出现了诡异的偏差。她似乎能在那一刻分毫不差地猜到接下来这颗心脏跳动的幅度、大小以及长短,还有甚至为何所跳、为何人所跳的因由;也能通过脉搏的上下起伏建立起一座隐形的桥梁,连接上昂书那条还不名状况的脉搏,以此来达到同频共振。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啊!
与之同频共振,上下古今,同时而往,同时而去,在心跳的临界点内寻找我们!
寻找仅此我们之间的欢愉,是别人都无法参与其中的偷情!
——这便是爱情。
可这爱情仿若只有她叶柰柰一人能感受得到。
昂书呢,为何不能?
——因为不爱,所以不能;因为不爱,所以不能与之同频共振。
这可真是伤悲!
而悲往往又总能衍生出更多的伤悲,一环套一环的,最终陷入了无解的死循环;就像陷入了沼泽,越挣扎死得越急切,以至于死得难看。所以,她也不是没有强迫自己静止过这份爱恋的状态,好让自己不再那么可怜了、不再那么野心磅礴,但最终还是在极尽挣扎之后又陷得更深了一层。
如此,而不能停焉。
……
然而就跟当初叶念桥一样,叶柰柰也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不久后,昂书又帖出了告示。
因为上次叶念桥离去的匆忙,未说出姓名和来历,所以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神医,这次就只好再贴出告示,召他回来。昂书以为叶柰柰的一系列不适皆源于那次的马前惊厥,这才导致了后面的各种遗症接踵而至,反反复复的,一次比一次严重;其它的他则想不通,当然也是未真的深层次地想过这其中的逻辑,有这么一个理由就是了。
等到叶念桥再来时已是当日傍晚。
他这次来得快,主要是因为上次离开后就一直关注着昂家的动态,所以一有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朝昂家赶了过来,当然他是很担心叶柰柰的情况的,怕她会继续自我折腾。
不出所料这次还是如此。
真是自古多情谁无死,不要命的比比皆是。
又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一个比一个地作死自己,不求生路……
让人头疼!
叶念桥挠了挠脑壳。
而昂书这边呢,晓得这少年神医看病时喜欢安静,所以还没等他开口呢便先遣退了所有的下人,当他自己也准备离开之际帷帘里伸出了只苍白的手,顺势就把他给拉住了:“別走~”
恳切,又娇嫃,过分地让人起鸡皮疙瘩……
叶柰柰从没这么请求过任何人。
这是首次。
也是把叶念桥撩拨到的首次,小女人声音的她,从不曾在叶念桥这个弟弟的眼前这样表露过,而他也终于看到了叶柰柰隐藏着的小恶魔一面,顿时有点心慌意乱了。
帷帘掀开的瞬间他就看到了床上面色憔悴的叶柰柰,那个样子宛如大限将至,简直让人心疼死。不过叶柰柰此时想要昂书留下来无非是怕他走后无法面对自己的苛责,于是他狠下了心,眼皮一抬,对上了那双清丽又独立的眼,摆出了几个口型,道:“若你不介意他知道一切的话,大-可-随-意,将其留下来……”
叶柰柰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呵……
真是想不到爱一个人竟要这么胆战心惊的,一点蛛丝都怕他看出来,怕自己就此再也没了留在他家的理由。若是昂书真的知道她的心思和心计,那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会想到一切,她肯定是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的,于是就只好放其离去。
门终于关上了。
叶念桥的心却绞痛了起来,然而他还是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故意讽刺她道:“你果真是爱惨了他,否则我又怎么威胁得到你呢?”
“我只是怕你像上次那样看我。”
“看你什么?”
叶柰柰没有正面回答,但两人都知道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意思,是“崇拜”,是“失望”,曾经一个上对下的榜样,如今却成了掉入深潭中的白水,不再圣洁了,所以她无言面对,此时只好诺诺地问道:“那你怪我吗?”
叶念桥摇了摇头:“我不是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心疼你,不懂得照顾自己。”
叶柰柰眼眶突然变得湿润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我只知道我根本就无法就忽视他的存在,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念桥……”
叶念桥沉默了。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总是说自己一辈子都不要成亲,不要像那些姑娘一样爱上一个人爱得要死不活的。那时我看那些男人就像是看动物、虫子一样,只想着方个脉,或者在哪里扎上一针、去去湿气……为医者不外乎如此,眼中只有病人和病人,无男女之分,可没想到如今的我也成了那样的人。”
“……”
叶柰柰勉强挤出了一个尬笑:“所以,连你也会笑我的吧!”
叶念桥低下了头去。
笑她?
细细想来,俩人不过是彼此彼此吧!
谁又能比谁更独善其身?
但此时他也不想再纠结在叶柰柰的情感投射对象上了,而是把焦点放在了此次来的主要目的上,毕竟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让叶柰柰好好活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死去。于是他暗暗地用透视之力横扫了下她的全身,但很奇怪,这次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于是又扫了遍、再扫一遍、扫第三遍……终究是没有一点病了的迹象。
怪了。
既然如此,为何柰柰她却看上去病入膏肓了一样?
叶念桥的表情凝重了起来,又不得不收着表情,免得被她看出什么端倪。
果真还是叶柰柰的医术更高明些,所以是她私下做了些什么手脚导致自己也看不出来了吗?又或是她故意伪装了这样一副病重的样子,只为了博取那昂家少主的同情,好被关注、被关心?
他不知道。
但就在他疑惑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谈论声,好像是那个管家品数什么的抬了具尸体来,说是在落葬山上找到的夫人。
叶念桥透视去一看——
只见那少主昂书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看到面目全非的人后脸色煞白,尸体的胸腔之处开了个大洞,丢了心脏,既恶心又恐怖,惨不忍睹!但或是因为至亲至性太过熟悉了吧,他一看便知道是自己失踪了的爱妻,于是也不在乎尸体腐不腐烂了,扑上去就哭了起来,其声哀之罔极,悲天悯人,又渐渐地传入到了室内人的耳中。
叶念桥明白了:
原来那天送来的尸体竟然就是这家的女主人!
叶柰柰还在这不明就里呢,叶念桥就回过神来,用犀利的眼睛望向了她,似乎在钻研着什么:“你不会又去找那毗公了吧?”
叶柰柰一听,左看看又看看,眼光若有似无的,不欲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但她的这个反应却让叶念桥却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若只是医学的问题,他又怎会看不到一点身体上的器质性问题呢?一想到这里他就压不住了自己愤怒情绪:“你说啊,到底是不是?!”
“你怎么了?”叶柰柰惊恐万分,“这、这都不像你了。”
叶念桥暴走中:“你不是说爱上一个人会情绪化,会变得不像自己吗?”
“哦?”叶柰柰喜上眉梢,“难道说你也有心仪之人了?”
“是又怎样!!!”
“当真?”叶柰柰渐渐有了些精神,“那是谁?是我也认识的吗?”
“你很认识,也很了解,比我还要了解,你简直不要太了解她了!!!”
叶柰柰来了兴致:“那你快说说看她是怎样的人,让我也帮我的弟弟好好参谋参谋。”
“什么弟弟?什么弟弟!谁稀罕做你的弟弟?谁要你来帮我看什么劳什子的对象?知道吗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字眼了,最讨厌做人的弟弟了……”
“你……”叶柰柰满脸震惊,想了很多话,但都凝结在了嘴边,最后只问了一句,“说实话,你真的就那么讨厌……做我弟弟吗?”
叶念桥缄默未答,唯有怒火在烧。
其实他过去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尤其是对叶柰柰。
但这次发这么大主要是因为一他年少,不懂得沉住气;二来是嫉妒心作祟,他看不得叶柰柰心里眼里都是那个叫昂书的外人,而他比自己优秀,还是个成年人;三来便是物哀的诱导了,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药物的作用,就会直接导致他的情绪起伏比一般人要大得多,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原理。
所以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克制这份愤怒,但此时叶柰柰不认真的态度外加她伤害自己的做法让他再也无法镇静下去了,于是便将一切都付诸于口,尽管这样会刺到了她的心:“总之,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这样伤害自己是不可能的,我不允许,绝不允许!你听到没有?”
叶柰柰真的难过了。
他们二人相处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自己在教育他、照顾他、批评他、关爱他,却从未见他对自己这般生气过,从未!可此时他竟然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此刻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消瘦的男孩子,心中五味杂陈,但又也找不出丝毫的勇气跟他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于是最终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最近所做的事情都坦白了出来:
原来是毗公给了她一根竹子,竹长十三节,故而叫“十三时竹”。
一年有十二个月,一天有十二个时辰,让一个人不爱自己的人爱上自己本来就是件超出自然规律的事,所以这种竹子在寻常的日子里从不开花,一旦开花,必是竹子行将枯萎时。
“那是一种让别人爱上自己的巫术。”叶柰柰解释道,“每日用之一节,十三日后,那人就会爱上我。但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就是施用者,也就是我,会因此而暴毙,即是在他爱上我的那个时间。而且这种巫术必须要同时施展在两人身上才能起作用,如此就可以相爱了,那么我自然就要保证昂书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边了……这下你明白了?”
“我不明白。”叶念桥气得眼中已经没了一丝温和之气,“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极端?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爱上你,你连平生谨守的原则都不遵守了吗?”
“原则,我……”
“过去你是最爱惜人命的,作为一个医师,你在乎他人的性命,也在乎我的性命,然而作为你自己,你怎么就不在乎在乎你的性命呢?”
“可是念桥……”叶柰柰无奈道,“我是如此地爱他啊,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叶念桥失落至极。
他真的是不理解,原来的叶柰柰可以说是他的行为标杆,她自强自立,坚韧不拔,根本不该是这样失去理智的样子,难道说是这个新心脏的主人生前就是这样的性格?
但听闻那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又怎么会这样莽撞的人呢?
思来想去,他最终得到的答案也只能是“爱”这个字了。
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情爱让人癫、让人疯、让人陪了生命的本钱,还不停为自己的执迷不悟赚吆喝。
他又好到那里去呢?
这时,一股浓重的熏香袭鼻而来,侧首看去,一个黄色的鸭嘴炉引起了他的注意。作为一樽常年试吃药物的炼丹炉子,他对这植草实在敏感得很,那炉子里的味道又很刺鼻,于是一个灵感涌了上来,他认定那炉子里烧的必然就是十三时竹,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一脚就将它给踢翻了。
“不要——!”
叶念桥转身来:“如果你是以这种方式让他爱上你,那么,我绝不会让你们相爱得这般容易。”
“你个混蛋!白眼狼,白眼狼!我当为什么当初要收留你?为什么!”叶柰柰气得要死,可是她却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也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鸭嘴炉倒在了一旁,像失去了灵魂的死兽,再也没了烟气……
叶念桥听到她说后悔的话,只觉得心在淌血:“你不觉得这样太过自私了吗?既然你那么爱外面的那个人,就不怕死后爱上你的他因此也活不下去吗?”
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叶柰柰立马就醒悟了,于是这段日子里,心里的那股徘徊不去的偏执也顷刻间消失了。
“我知道你恨我,但若你真想明白了话就停止吧!否则也要把身体养好了再说,这样你才有力气骂我,不是吗叶柰柰?”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夺门出去了。
叶柰柰听他直呼自己的名讳,简直如晴天霹雳!
此时门扉吱吱呀呀的,甩得她的心也咣咣啷啷的,久久而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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