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何为命运?
或许对昂书来说,命运即是钟慈本身。
他命中注定与她相识相爱,相知相守,与之风花雪月,亘古今生。即使她死了,化为不可名状的幽灵了,还与自己存在着某种隐形的纠缠。
剪不断,断不了念,故而或生怨,怨其为何早早撒手人寰……
故而或生慢,慢得自己剩下的余生都成了时间的延长线……
一闭眼,那命运本身已不在床边。
一睁眼,她人又在墙上清晰浮现。
这便是命兮,运矣。
叶柰柰在这一刻将命运感受得淋漓尽致,而这种命定的月老线竟然就画在了那面墙上!这大抵是昂家家中最后的一幅钟慈画像了吧?可品叔烧掉了那么多不像的,偏偏忽略了这一副最像的,真够讽刺的。
是因为烧也烧不掉吗?
可就算是烧掉了整个昂家,又如何能烧得掉昂书脑袋里那些曾经的美好记忆呢?
叶柰柰虽然并没有真正地见过钟慈,但看着墙上的那个人,心里也升起了一种诡异的舒适感,仿若那副过去的躯体正在呼唤着自己,而心脏正有所回应。
但她还是不能久看,而是情不自禁地下了头,再也不敢凝视墙上的人了。
为何?
因为怕吧!
怕她会埋怨自己、怪自己、嗔怒自己而夺去了她应有的东西。
昂书的余光看到了她,侧过脸来,但脸上有些初醒后的惺忪,也察觉不到她的心里变化。
叶柰柰试探性地朝他走近了些,几乎就要贴上昂书的下巴,她再也控制不住了自己的嫉妒心,便抬起脚尖,让他的视线里只充盈这自己的脸廓,而不是墙上的那个毫无生命力的平面人:“你这样看着我有什么感觉吗?”
昂书与其四目相对,眼中的火花如风光霁月,绽放了一瞬间,但很快又如烟火般消失成了虚无:“什么?什么感觉?”
“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
昂书深深思考了会儿,身体终于有些力气了,便回忆起来:“呃……方才我记得曾叫品叔把阿柔的遗物拿过来的,但奇怪了,他怎么还没来?”
他说错了,不是方才,是两日前。
叶柰柰失落不已,垂下头去。
没想到这两日心中的各种猜想都化成了泡影,他终究是没有什么改变,没有爱上自己,眼中没有那种爱慕者的盈盈流光,一切的期盼也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真是让人败兴。
“哦对了……”
叶柰柰猛然抬起头来,望着他那无辜的眼睛,恨不得把自己的的满腔浴火嵌入到他的唇齿里,惑乱一下,狠狠的,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现在天色不早了,劳烦姑娘方才的照拂了!”昂书感觉二人的距离有些超过了安全距离,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看,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去才是,莫再为我费心。”
叶柰柰的心霎时就跌入了深渊。
于是就在昂书刚刚转过身去的瞬间,她朝前迈了一小步,冒了冒险,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像他上次意外把自己当做阿柔抱着一样,肌肤对肌肤,比亲密还要亲密。
砰砰、砰砰、砰砰……
心,颤颤巍巍的,就像是在走钢丝,既兴奋,又恐慌。
但她还想要得寸进尺地离他更近一些,更近些!如果能够近到直接融入他的身体里就更好了,如此,他便可以听听自己的心跳是多么狂躁又屈辱,浓厚又愤怒……
昂书顿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心中的疑惑翻江倒海,脑子里也乱得不行。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叶柰柰在其背后噎噎问道。
“叶、叶姑娘……”昂书回不了头,只消侧了侧首,“这是在干什么?”
“我……”
她好想说出心里的爱慕之情,但终究觉得这不是个最合适的时机,毕竟墙上那张人脸还在看着她,让她有些羞愧。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冒失,于是还没等到昂书的回应时把手松开了:“没什么。”
昂书转过身来。
“只是觉得公子你没有想不开,这可真是太好啦!”她装作很元气很开心的样子说道,然后就赶紧转身,小跑着离开了屋子,再也没有回过头。
……
就在这之后的日子里,无数个疑团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叶念桥给的药没什么作用吗?
不是说是那个厉害到可以做换心手术的幻术师给出的法子吗,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甚是奇怪……
还是说她的操作不当,出了什么问题?
再或者,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种可能,也就是昂书醒来后又再一次地爱上了墙上的那个钟慈?虽说是假的,但终究是他看到的第一眼。若真是如此,那自己的这番辛苦又有什么意义,竟是到最后又输给了一个墙面上的人吗?
太荒唐、太好笑了!
她非常不甘。
……
之后的某日里她是被吵醒的。
天气不晴不语的,还算可以,但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云翳压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屋外嘈嘈得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导致她迷迷糊糊地从自己的房间里离开,来到外面一路沿走廊走了好久才来到了声音的发源地——昂书门外。
几个下人正在滚烫的地上跪着,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很是担惊受怕,也不知为何会让他们的少主这么生气。仔细一看,平日里那个最受昂书器重的品叔也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背上被鞭子打得印出了好几道血痕,令人触目惊心!但她不明白啊,这品叔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是家里的长辈,按理说大家都对其比较敬重,甚至包括少主他自己,毕竟是亲眼看着自己长的人嘛,谁能想到他也在受着这种体罚。
看上去事情很严重。
听了一会儿,她终于明白了昂书到底在因为什么生气。
其实他是很少生这么大的气的,一向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自是晓得怒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火上浇油,把事情搞复杂。但此时的他也凶狠起来,就是因为品叔把那些钟慈遗物都烧了一事。
但这件事的幕后指使是自己,又怎么能让别人背黑锅呢?
所以就在下一鞭子即将打在品叔的背上时,她赶紧跑去,挡在了其面前,可鞭子落得迅猛,人又稍稍来得晚了些,至于鞭子赫然一声,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众人吓到了。
“叶姑娘,你……”
“是我让人烧的。”
昂书不敢相信,手是颤抖着:“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故人已逝,公子你却一直萎靡不振的,如果硬是留着那些遗物,只会让你一直睹物兴悲,无法振作起来。”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昂书气未消,切齿地道,“再说,你又懂些什么!”
叶柰柰道:“昂家这么多人都需要公子来养活,想必夫人也不愿见到你如今的这个样子,所以还不如都烧掉算了,也算有个了断。”
“有没有了断那是我的事,走不走得出来也是我的事,在座的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这样的权力动我的……哦不,阿柔的东西……没有!”
叶柰柰砉然一惊,也羞愧了下去,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又生气,便咣当一声跪在了地上:“既然如此,你就打我好了,这件事因我而起,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没有人可以动摇阿柔在他心中的地位,即便那是个与昂家毫无半点关系的外人,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掌握生死的下人,他也绝对不允许!一想到这个他就愤懑不已,当即就抬起了鞭子,欲真的打下去,但在落下去的瞬间他还是将理智慢慢找了回来,喃喃自语道:“是啊!以阿柔那样的性子,要见到我是这样的颓废,定然会很伤心的吧!而且也一定会批评我沉迷在过去无法自拔的……”
叶柰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他一直未落鞭,便催促了起来:“不要再犹豫了,你打吧,都是我自找的,我懂……”
可昂书却将手放了下来,脸色也陷入了一阵死寂,那种死寂又不像是绝对的无望,只是让人看不出到底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随后,他便自顾自地走回了屋子里,把门一关,让自己从此和这惨白的外界全面隔绝了起来。
只留下了众人一水的迷惘。
大家都云里雾里的,只剩疲惫了。
而叶柰柰也……唯有痛心。
……
就这样一连五日出去,他都没有再从房子里出来过,没有饮过水,没有食过饭,也未招呼过下人进过他的房间,谁都不知他究竟在那里头做什么,更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品叔着急不已,唤来了叶柰柰,说其他的下人不敢去打搅他,便请姑娘帮忙前去看看他的状况。叶柰柰她在这里是个客人,再怎么样,他家的少主也不会生她的气吧?
叶柰柰难以拒绝。
再加上她自己也确实想知道昂书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便答应下来,其实也是真怕他想不开。
继而她进入了昂书的房间。
屋里头到处都乌烟瘴气的,一片面目全非,几乎很难让人想到这是几日前的同一间房子。她往里头走了走,很快就闻到了一些酒味和久未开窗导致的郁气,四处虽然都很凌乱,但唯有那墙上的画像栩栩如生,似乎被擦拭过了很多遍,就连那边边角角的墙面都崭新无比,没有一点尘埃。
屋子的角落里,叶柰柰终于找到了醉酒的昂书。
他的眼角有两道滑下后干掉的泪痕,看上去邋遢不已,还真是与自己当初所见的那个马上俊郎全然不同!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神明爽俊,就像是来特意来接她走的郎朗英才,而此时却陌生得像个从不曾认识过的腌臜酒鬼。
只会让人感到嫌恶……
叶柰柰走过去,拿掉了他的酒。
谁知昂书并没有完全醉死,说即就要把酒坛子再抢给回去,奈何他早就消耗掉了力气,此时连一个小女子都争不过了,最后也只好将手瘫软了下来,不再挣扎什么。
“我不要你管,你走,你走!”昂书醉醺醺地道,纠缠着,不要她碰自己的身体。
叶柰柰不接他的茬,索性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扔,碎得噼里啪啦的……
清清楚楚!干干脆脆!
“你……”昂书气急败坏了起来,“你敢摔我的酒?你、你是谁啊,凭什么这么做?”
叶柰柰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缓缓蹲了下来,向他靠近,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揪住了他的衣领,凶道:“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她已经死了,回不来了!知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昂书用力地推开了她,“我只知道这一世我是怎样地爱着我的阿柔,我们被世人评为最般配的才子与佳人,被、被所有的人都羡慕不已。而我呢,何其有幸,娶到了这样一个懂我欣赏我的妻子,可她却离开了。她怎么舍得呢?怎么舍得……呢……”
叶柰柰无法直视他眼中的深情,因为是属于另一个女子的,而不是自己这个贪心鬼的。
“你知道吗?”昂书头疼欲裂,便抬起双手打着自己的头,“我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没随她而去,就是为了要找到杀她的凶手。可现在,我却连杀她的凶手都抓不到!你说,我怎么这么无能?这么能这么无能!要是将来我到了地下,又该用什么样的脸面去面对她?嗯?”
看他咋么折磨自己,叶柰柰心如刀割,于是就在他又要重锤自己的头时,叶柰柰立刻抓住了那把向下的双手。昂书先是一愣,可手却怎么都缩回来,因为越挣扎反而被抓得越紧了,而且还缓缓放到了她左边胸口的位置上:“你知道吗?你的阿柔她,就在这里,从未离去。她对你的爱,从未离去。”
“你说什么?”昂书满脸困惑,“我、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叶柰柰放下了他的手,又用自己的双手笼住了他的脸庞,把真相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就如同叶念桥对自己说的那样。然后她缓了口气,调整了下呼吸,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就再也不打算躲避了:“所以她的心就在这里,我可以感受到此刻阿柔她,有多么地爱你。”
昂书蒙了,真的蒙了。
开始觉得自己可能喝多了听到了什么胡话,后来又觉得还真不一定是天方夜谭。他呆呆地望着她所指的心脏位置,思考了许久,尽管一直在下意识地摇着头,可不信有什么用呢,这似乎是最接近真相的一种可能了,也不由得他不信。
“让我来替她爱你好吗?”叶柰柰将眼中的三千情谊化作了深情的千丈潭水,“叫我来陪你一生一世,好不好?”
昂书思绪茫然中……
“阿书?”
昂书眼神闪过了一缕光,但也没有细细咀嚼她话里的涵义,只堪死死地看着她的心口,然后摸了上去,登时,心脏就被某根绳子牵动了一样,仿佛有个声音在说:那是阿柔啊!是阿柔的心啊!这样的一颗心也曾经在阿柔的身体里跳动过啊!
那曾是怎样的一条鲜活生命?
又是怎样的一张纯美容颜?
此时,仿佛过去阿柔的笑颜也浮现在了他眼前,面前的女子化成了曾经熟悉的脸庞,好像真的是阿柔在向他招手,招揽着他即将涌来、深埋了好长时间的爱欲。于是,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什么其它的某种迷乱情绪,他一把就将眼前的人揽在了怀里,狠狠地吻了起来。
那一刻天旋地转,如疾风闪电,如梦似幻……
叶柰柰感觉自己瞬间就被拉到了生死的边界线,胸腔内的心脏已不能用繁复的海浪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狂妄!
是种极致!
是所有的温度都在带着她走向死亡的幸福之渊,而她根本无法动弹。
因为她正在被自己所爱紧紧吻着、啃食着、悍然入侵着,就如同一个被献祭了的小鸟,除了抖动还是抖动,其它的就什么都做不了。就好像除了体内的那颗心之外,其它的整个身体都不属于了自己,她已全面溃败……
这一刻,就是让她立马去死都行。
可房门却被人推开了,昂书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顿时清醒了过来,猛地又将怀里的叶柰柰推了出去。他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根本不敢面对,也迟迟不敢回忆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只好左顾右盼地假装寻找起了酒瓶子,俨然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进来的是品叔——
他是来报告的,说是传来了消息,某个樵夫亲眼所见夫人被一个绿衣女子推下了落葬山。
昂书停止了假装寻找,回过脸来,意识也终于清醒了许多,可再挤挤眼睛看下眼前的叶柰柰,没想到她、她穿的也是一袭绿色衣衫?
那,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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