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塌缩的速度没有那么快。
而是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慢镜头运行着,并在不断改变着这个静止空间的事物和曲率,每过一会儿他就移动一点,一顿一顿的,从未停止过,若不注意看的话甚至都看不到他在动。
由于司命、时苏两个在叶柰柰的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所以宋漆的手明显已破入了时间的结界内,改变了静止前的姿势。
时苏看着时空的凝结带在他手上慢慢消融,震惊不已,他在这世上行走了这么多年也从未看过这般诡异的场景,若说司命是第一个除自己之外还能在静止的时间内行走的人,那这人明显就是第二个,但细细一看,又觉得和司命自由自在的那种状态不太相同:司命的身体不再是凡胎肉身,又实在达不到那种仙神体质,介乎于二者间。这个人呢?他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使得他碰到凝结带的瞬间,无数条延伸到未来的可能发展线全都塌缩了!
“你在做什么?”司命睁大了眼睛。
“什么都没做啊!”
“那你刚才在说什么塌缩之类的什么意思?而且宋漆他、他怎么会动啊?”
“这我怎么知道?”时苏简直比她还要困惑,“哦对了,他是什么人?”
司命满头黑线:“什么什么人?”
不就是个普通的幻术修炼者吗?
难道他在修炼着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幻术?
此时司命决定冒个险先,她要把叶柰柰的记忆给取出来再说,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回柏上,更何况叶柰柰已经见到了面前的这一幕,若取走了她对自己的印象,算是对彼此都好。
不过宋漆的位置明显离叶柰柰更近些,这时候过去非常危险。
故此就在她踏出去脚步的时候,时苏赶紧拉住了她的胳膊:“你干嘛?”
“我有事要做。”
“太危险了!我们先走,到时候再说。”
“不行,可这件事我必须要现在做,否则就来不及了。”
司命甩开了他的手,刚要继续加速走到叶柰柰的身边,突然,一声哑然的脆裂感在时苏的意识界响了起来,司命也察觉到了些异常,二人同时向宋漆看去——
简直要吓了一跳!
只见宋漆对这个静止空间的破入开始提速了起来,直至此时,他的身体从上到下已经进了一半有余,那么如此说来他后面的身体破入应该也会更加容易咯?
——形势简直刻不容缓。
时苏也顾不上司命的拒绝了,只好强行搂住了她,以一种绑架者的姿态硬生生把她给抱走了,在走之前,也不忘了抬手扥一下那还在空中四肢伸展、姿态难看的白绒绒。
“你、你干什么?”司命挣扎了起来,声音一点一点地回荡在了结界里,持续的时间很长,但又像个小火苗似的刚有些起势力就被掐灭了,“你放开我……放开我呀~~”
时苏浑当没有听见,执意地朝前走去。
……
过了不久,宋漆终于全身破入了这个意外的世界,可幸运的是,二人早已离开了百草堂这个危险之地。
时苏就这么裹挟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程,直至认没危险了才肯将她松开,之后也没有立即解开时间的静止状态,因为即便宋漆能破了这个时间结界,但依他判断,此人现在的速度还远远达不到自己和司命二人这样轻松自如的程度,所以只要他们走得及时,就不会有太大麻烦。
司命还想要再回去找找,然而取走叶柰柰的记忆也得在时间流动时,那样必然会失去他们二人在静止时间里的优势,并且宋漆也绝不会再失去第二次抓她的机会,一想到这里,她也只好放弃了。
毕竟来日方长嘛!
希望日后可以有机会再回柏上,履行叶念桥弥留之际的愿望吧!
她想。
继而到了真正走出柏上城时,他们才找了辆马车来代以步行,因为马车不能跟他们一样在静止的时间里跑,时苏就将时间恢复了过来。
此时已与宋漆有了段客观上的长距离,二人总算是没那么焦虑了,大不了他在追上自己时再静止了时间便是,如此来来回回的虽然算不上胜利,但至少也没那么被动了,正如时苏之前所说,有他在还是有些作用的,虽则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但好歹也有他力所能及而其他人不及的地方,这就足矣。
然则在时间流动的一瞬间,朔八的飞势并没有停止,幸亏是司命拉了一把它的尾巴才把它把给拽住了,否则它肯定会扑腾一声,直直地朝着地面砸去,摔成一滩狐狸状的面饼的。
但是在朔八的角度看来呢?
自己当时还在一个荒凉的院子里呢,那时爹爹娘亲的对峙让它好生难受,一个眨眼的时间自己又遽然出现在了一片绿盖叠翠的树荫里?
简直不要太惊悚好嘛!
所以它在马车上根本就闲不住,一直踩在司命的腿上跳来跳去的,好一番咋呼!过后又掀开了车帘往外偷瞄起来,外面流逝过的景色葱葱茏茏,飞速而不曾停留,也让将它的思维渐渐转变了过来,尽管还是不能理解究竟是怎么从某个地方突然穿到另一个地方的,但它也只能悻悻接受了。
嗐……
真是悲催的孩子。
……
马车的行驶方向正是西北的豫台。
司命的考量是曲终人和叶念桥签约的时间间隔不到一个半月,虽说时间还长,但保不齐她会发生什么,为了以防万一再出现叶念桥那样的情况,至于自己不能在其死之前了解到她生前状况,那还是提前去做做准备为好。
另外还有就是叶柰柰的这件事,始终让她悬在心里,因此,哪怕单单是为了这个呢,也最好不要走得太远了才是。她也会时时刻刻准备着一有机会就会返回柏上,毕竟早一点取走叶柰柰的记忆就早一点让她解脱,这样才算是真的有始有终。
路上的二人都很困惑,就是——为何时空会在宋漆的身上塌缩呢?
其中的一种猜测无非就是当时见到宋漆突破结界时的那个第一反应,彼时,司命认为他可能是修炼了某种不知道的幻术,所以让他有能力撕裂了时间结界。
可据她所知,易部的幻术理论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易部虽是从道部那里划出来的一个分支,但道部尚且做不到这样的事,就遑论是研究范围更窄的易部了。若是法部的弟子话倒有点可能,或许他们有些上古遗留下来的神族秘术也未可知,但这种可能实在太小了点,纵使那些神族的秘术能够做得到这样,估计修炼过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嘛,又如何能参得透天机、直接破了这时间结界呢?
自然是不能的。
第二种猜测就是或许他有某种可以打开结界的幻器,就像时苏的白玉扳指那样,是个超脱于世的钥匙,如此,才可突破凡胎肉身的局限。
不过时苏却说他手上的这把钥匙一般人根本就碰不得,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讲,若时间静止了,他们的肉身也会静止,从而不能有所作为。故对于一般人来说,这钥匙就是个平常饰物,没什么卵用,而且就算是要强行进入静止的空间,别说他们的身体体质做不到,就算做到了也同样会被时间的凝结带撕碎,从而爆裂而死,灰飞烟灭,不再有生还的可能……
这样看来也不该是正确的答案了。
因此最后一个猜测就是终极的终极,即根本的根本——他可能也跟司命一样,有着很不同寻常的人身体质。
还是同第一种猜测一样,就比如说他修炼了某种幻术以至于身体发生了质变,然后就不再局限于生老病死了。不过也很有可能是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幻术来改变自身的体质,而是天生就有些身体上的不同,因此,他自带着对这种时间凝结带的抗压能力,就不会直接被空间点的特殊曲率给撕碎了。
司命想了想,更倾向于最后的这一种解释。
但她怎么都搞不明白的是即便宋漆和自己一样有着些身体上的不同之处,也解释不了时间在他身上塌缩的这一点啊?她可没有这种吞噬、熔融时间的能力,只是不受其约束罢了。
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还有个问题也让她很头疼——为何宋漆能够在千里之外知微到自己、并且到达了百草堂之认出自己来呢?若说是他还有些残留的记忆,又怎么能以“罪徒”这样冷冰冰的语词来称呼自己呢?
这不很矛盾吗?
在自己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里,二人的相处都是非常温馨和融洽的,除了最开始有些误会,但也从没用过这样狠厉的词汇。所在那初见的一瞬间,当她乍然听到这样的称呼尤其是他对着自己直接叫出来的时候才会那么地难以置信,甚至有点难过。
但无论如何,她也还是比较坚信的,自己当初取走了他脑海里几乎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也不可能真的在他脑海里有什么残留了。
对此司命冥思苦想了好久,才终于慢慢有了点思路:
之前知微到他在温国敢牟时是和浦芝芝、银素在一起的。其中浦芝芝比较值得注意,因为这位师姐有把幻器叫做招揽镜,很有可能之前照过司命的样子,在里面留下了完整的相貌,就把她的相貌都刻录了进去。那镜子很是了不得,与一般的镜子不同,哪怕只是匆匆一面呢,也亦然能够做到这样的神奇效果。
一到这里基本就可以断定了。
但是,但是……
她的问题没完没了了,还真是真是越来越多:又为何……宋漆可以早他们二人一步,提前到百草堂,截住了他们?还记得宋漆唯一知道百草堂的契机点是当初在太虚大殿上和自己的一段心识对流,那既然他已将自己全然忘却,又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了百草堂的地址?
她终是卡在了这里。
时苏见她一直愁眉不展的,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司命差点一个没坐稳就向前栽了过去。
“想什么呢?”
她缓了缓神,嫌弃地瞪了眼时苏,直至在坐稳了后,才将一切有关于叶念桥、叶柰柰之间的纠缠瓜葛都跟他说了一遍,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讨论,此番的逃亡之路才不至于那么无聊了:“诶你说,叶念桥是真的爱上了叶柰柰,还是因为物哀的作用才变成这样的?”
“这我怎么知道啊?”时苏靠在马车背后,双手抱起头道,“我又没谈过恋爱。”
“啊?什么?”司命的眼睛瞪得比朔八凑过来的鼻头还要大,“你都活了几百年了,竟也不曾对谁动过心?”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寻常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时苏忽然一顿,想来她又提年龄这事儿了,便故意自我嘲讽了起来,“我怎么能有感情呢?毕竟年纪都这么大了吧……是吧?”
“怎么不行?你是虽然是时间意识的化身,但说明你是有思想、有情感的,那么爱上一个人,或者一缕风、一片云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吧?”
“算了吧你!”时苏叹了口气,看来她是没听出自己的话外之音,“就算我真的与谁有了白首之约,结果她老了、死了而我还活着,那岂不是要一个人长远地孤独下去了?这也太悲剧了,我才不要呢!”
“这……”司命搔首,“那说不定到时候你又另有所爱了哩?”
“?”时苏匪夷所思地看向了她,“你以为我是个花心大萝卜啊?见一个爱一个的,那么容易的?”
“呵,这倒是,没想到你还挺专情的。”司命噗嗤一笑,带着三分戏谑之意又立马改了口,“不不不,你是无情,都三百年没谈过恋爱的老人了,自然是无情之人,无情,无情……”
“你这话是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啊……”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还有啊,什么老人?我有那么老吗?你怎么老提跟我的年龄过不去呢?”
“都三百岁了诶……”
“三百岁而已啊才,跟这广阔天地鸿宇相比我连婴儿都算不上,你怎么老……诶,算了算了,照你这么说,你年纪尚小,我也懒得跟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计较这些了,幼稚……”
“切~”
“真是幼稚!”
“……”
司命匿笑了起来,也没有再回怼他,而是把头瞥想向了一遍,暗暗思考起了方才的那个问题。
其实事实到底如何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只是因为在收了叶念桥的灵识后总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所以才跟着有些伤怀而已。也可能是因为紫微之境就在她的瞳仁里,受到了他的情绪影响,自己也就变得感同身受了吧。
大概是这样。
“不过按理说昂书也是个读书人啊,应当比较理性的,即便是最后要报复叶柰柰,但以自杀的这种方式来做是不是又太过冲动了些?”
时苏把手放了下来,下意识地挠了挠鼻子:“呃……虽则我也不曾有过什么感情经历,但方才听了你讲的,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什么、什么草的……”
“物哀。”
“啊对,物哀草的作用,所以醒来后又一次爱上了墙上的钟氏。这样昏前一次,情深义重的,醒后一次,又刻骨铭心的,所以就加重了对自己妻子的感情吧!在这种极致的思念里,一直徘徊在内心的感伤无法疏解,最终就导致,他选择以了结此生的方式结束了所有痛苦……”
“可那只是一幅画啊!”
“那又如何?即便你什么都不是,死了,连个身体都不存在了,不还是会爱着那个印象中的你吗?”
“也对……”
“爱不会消逝,无论是真人还是画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的五官、你的容颜,也是我对你的一种隽永不变的感觉。再加上他们这种文人吧一般都比较执拗,精神世界太过丰富,所以想事情就很容易走到死胡同去,钻不出来。普通人还好,大不了吃喝一顿再重新找个妾室便是,他们这类人非得搞什么非君不娶非君不嫁之类的,还一生一世……哎,活该啊,活该他们较真,活该他们活得辛苦,你我也不需要可怜他们……”
司命呆住了:“你,你不是说没谈过恋爱吗?怎么分析得这么深入?”
“笑话,这不显而易见的吗?但凡有个脑子就……”时苏看了她一眼,灵光一闪,又摇了摇头,“行吧,我忘了你的脑子是一团浆糊了,当然理不清这些的。是吧,小糊糊?”
“你……”
司命抬脚踢就要踢他,结果被他一个灵巧抬腚躲开了;她刚要再踢一脚时,马车也像通了气儿时的故意来捣乱,霎时间咣咣当当地摇了起来,听这动静……怕是又走到那些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去了?司命顿时想起了那次在赤谷森林里的车祸,不免心有余悸,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只好将这口气暂时给忍了下来,打算下了车再说。
哼!
此时离柏上渐行渐远,她却始终放不下心来,遂而打开了知微,开始了新一轮的全员定位工作:
不过令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宋漆离开百草堂后确实在朝着自己方向飞来,但不知为何到了一半后戛然而止,竟又往寻苍山的方向飞回去了?
至此之后,更是再没下过山来。
哟呵,这倒是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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