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王知她身中软筋散,遂挑眉活动了一下筋骨,漫不经心道:“四年前,你们南靖的一位王爷托几位云游的道家仙人找到了我,问我想不想帮在军中的儿子立个功。”
“我一听还有此等好事,便张口答应了他,帮着他伪造那个叶将军通敌的伪证,只需等他不在青山一举击破那支边关军队。”
“可惜,那王爷不讲信用,说好了献给钟圻一座城,结果暗地里派了兵前来支援。”
叶芷绾看着他讥讽又漠然的态度,全身血液开始沸腾。
与南靖暗通款曲,害了她全家的另一策划者,就是面前这个用道骨仙风伪装起来的禽兽。
熟知的笑脸慢慢在她眼前狰狞扭曲,幻化成凶狠的野兽,在她眼前不断的缩小放大。
杂乱的风雨穿过窗上破开的大洞刮进屋内,袭卷烛灯,光影忽闪,人像愈发模糊。
喉头在此刻传来一股腥甜,转瞬又咽下。
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她回神几分,眉心一动。
竟被他气得有了头昏之症。
平息半晌后她问:“那玄策军军营外我祖父的投诚信是怎么回事,是宇文钟圻坐实了那封信的可信度,煽动北韩出兵对么?”
郦王见她面色青白还好心的给她倒了一杯茶,回道:“那时钟圻不认识你,有机会可以除掉长卫军,我相信军中没有人会拒绝。况且你们本就处于敌对的阵营。”
他又端出一套好为人师的架子,说教道:“作为两个敌对的国家,我们此举算不上卑鄙,你别恨错了人,真正可恨的是你们那位王爷。”
叶芷绾因体内血液急促翻滚而四肢发麻,她垂首轻嗤,“是啊,到头来可怜的只有什么都没做的叶家。”
见她有所认同,郦王呼了一口气,“所以话说回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为人臣子,君王想让你死你不得不死。我与钟圻当下所为只是合情合理的自保。”
“那你的亲族呢?”
“留着他们我们这就叫篡位,他们全死我们就是仅存一脉的功臣之后还忠贞卫国。你说哪种可信度最高?”
叶芷绾嘴角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是因为留着他们这王位根本就轮不到你们吧,或者说只有这样你才能更好的掌控萧祁。”
郦王不置可否,只是称赞道:“你这脑子与钟圻生出孩子来当真不俗。”
“所以你拿萧晏的皇子令牌也是打算走相同的路子,污蔑他造反,然后你们再出兵平反?”
郦王眼中欣赏之色更甚,连连点头,“没错,可惜那个王爷又坏了事,将令牌丢了,还让你带回了宫。”
说着他向前凑了凑,“这还要多亏了你,青山那一箭你若没有拦下,此次计划必不会如此顺利。也多亏了你将那一箭判断成了谋杀太子,以至于萧韶渊一直都在暗查刺客来源,没有怀疑到军营。”
叶芷绾淡漠看着他,点破道:“就算我没拦,有徐江在这一日也是迟早要来。”
郦王眨眨眼,靠回去,“没办法,萧家坐江山的日子在我这注定要到头。”
他眼尾提起,眸中不乏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你那个侍卫一路向西而行,我猜是去探查西部来兵了吧。”
叶芷绾眸光一凝,“我相信王爷在自己事成之前不会得罪鹘月王庭。”
“自然。”郦王点头认可,又道:“就是我没想到你的侍卫如此深藏不露,有调动塞北军的权利,还跟鹘月公主关系匪浅。”
叶芷绾似笑非笑,“王爷友人遍布天下,神通广大,我和昭行在您面前不过是两张白纸。”
“虽说妄自菲薄不太像你的性子,但是你们确实有些多此一举。本王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接近钟圻的目的,怎会连一个侍卫的底细都摸不清。”
郦王面色始终安稳沉着,甚至还时不时地对叶芷绾投去赞赏的目光,却在这时带上两分看不上眼的睥睨,“擒贼先擒王,萧韶渊身边有我的人,没有鹘月军队帮持问题也不大。”
“所以啊,你的侍卫还不如留下来陪着你,总好过他到了雁门关发现西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王爷并非虚言,他那位友人能调动的军队皆未出动。
可他料不到鹘月公主对一个人大胆热诚,毫不保留的爱。叶昭行传信让耶朔注意王庭异动,但性情明媚的公主不会让她的爱人处于危险的境地。
残月孤影,雁门关外风声萧萧,骆驼商队不在夜里赶路,贯穿东西的古道一片寂然。
什么都没发现的叶昭行转身欲走,冥冥之中有股无形之力让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西方。
一队精兵所乘马蹄声由远至近,为首的那抹红色在黑夜中显得是那么夺目。
原本要帮持北韩王爷夺权的军队按兵不动,公主却早已尽自己所能带人前来帮助她的爱人朋友。
两人的最初是叶昭行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而他们的日后她会带着满腔爱意热烈的回拥他。
“你那侍卫出雁门关前我不动他,因为北韩还没有更名改姓,可他胆敢再踏回北韩一步,任他是什么公主驸马还是侍卫,我都不会容他。”
郦王说的斩钉截铁,算算时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拿到嘴边却是想到什么一样,乜瞪着叶芷腰,然后反手泼到了地上。
同时,他口中容不得的人牵着公主将跟踪了自己一路的人全部斩杀在地。
风雨梢进来许多,郦王庙不改色心不跳,叶芷绾的双眼乃至胸膛都像是被无形的阴翳笼罩。
为什么皇上逃走了郦王还能这么安然自得,为什么他对所有事情都这么胸有成竹?
在他心里徐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先是通知了他们父子二人下毒的事情后,还能在有大内侍卫保护的前提下找到北韩帝。
雨势渐弱,淅淅沥沥的声音在此时十分扰人心弦。
阳歌在哪里,萧晏在哪里,大军到了哪里,其中是否有人稀里糊涂的跟随宇文钟圻入宫“平反”谋逆的萧祁。
而她又能改变什么。
“王爷并非徐江一个后手对吗?”
忽起的问话让郦王微怔片刻,随后却是偏头作惋惜之状,掩盖住嘴角的讥笑。
“你认为本王在这里与你浪费这么多口舌做什么,没有万全之策我会与你在这里说笑?”
叶芷绾面色定住,“我不信徐江连萧家历代培养的大内侍卫都可以策反。”
郦王摇头,甩了一下拂尘,“想要他命的人有很多,有时是最亲近的人也说不准。”
话音落地,叶芷绾瞳孔骤然放大。
桌下的一只手有摸向匕首的趋势,却见郦王拍拍手叫来许多黑影聚在门外——是那群行尸走肉般的下人。
长枪,砍刀,盾牌,弓箭应有尽有。
“钟圻本来不知你故意接近他的意图,而为父也想让你在他那里留个好印象,今晚制造个意外让你伤到脑子失去记忆什么的,现在看来倒不用那么麻烦。”
说着他又冠上虚伪的慈笑,“既然钟圻得知真相后选择原谅你,本王就会给他留住一个完整无缺的你。”
“是么,那如果我断了你的血脉呢?”
郦王转身的动作一顿,叶芷绾从容接道:“我给宇文钟圻下毒的机会可多的是,虽然只有昨夜睡前那一两个时辰。”
她站起来,不再伪装自己中了软筋散的模样。
“我在紫宸殿吓住徐江是暂时的,我知道你们很快会反应过来我根本不会下毒,因为我不知你们会何时行动,何时触碰我的手腕,会何时在碰过我之后饮茶以及何时毒发。”
“真像我瞎说的那样去下毒,你们就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从而取消行动,那样一来,听命于你们的人皇上永远也猜不到是谁。”
“所以王爷从进门起就没将毒药一事当回事,可您别忘了,我是在昨夜发现的徐江,那时的我接触不到皇上,还控制不了宇文钟圻吗?”
“下毒嘛,一瞬间的事。”
郦王倏地一愣,脸上的试探,戏虐与隐约的针锋相对荡然无存。
这是他自进屋起第一次露出惊惶的表情,一手抓着桌沿,嘴角紧绷脸色抑制不住的抖动,沉眼望着活动自如的她。
“你……当真留不得!”
叶芷绾背手走到他身边,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纸,略显得意道:“这是徐江给我的强效软筋散,怎么会有用呢对吧?他坑了我一手,我还学不会坑他一手吗?”
郦王问了一个在现在看来并不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叶芷绾摸了摸鼻子,“紫宸殿的香我太熟悉了,在那里我不知提着脑袋过了多少次。徐江日日点香察觉不到自己身上沾染的气味,但我这种怕死了就无法为家族平冤的人,对那种总是面对死亡的气息实在难以忘怀。”
郦王咬牙逼出两个字:“解药。”
“在太子遗物中。”
叶芷绾挑眉一笑,靠近他几分,“太子死了,让宇文钟圻陪葬不过分吧?”casco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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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南城楼上。
宇文钟圻伸出掌心,冰凉的雨水砸在布满剑茧的手掌上,却丝毫没有感觉。
一时辰前他和郦王在此等候听从他的大军归来,第一道雷声乍响,他想到了在府中昏睡的那个人。
会惊醒么,会害怕吗?
或者说发现他不在她会离府去做什么,来找他还是找别人。
其实很多事情在怀疑时自己心中就有了答案,可他就是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那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不是他对叶芷绾有多深的感情,而是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感情他想要一个完美的结局罢了。
他二十年的人生是荒唐杂乱的,用一张充满戾气的面具遮盖早已腐朽不堪像个怪物的自己。
唯有战场上那个头戴白狼面具的女子唤醒了他体内某处正常的情感。
世间有三样东西是掩盖不住的——咳嗽,贫穷和感情。
在南山第一次交战过后下意识的去湖边寻她,攻破边城后不由自主的去给她披件衣裳,屠杀亲族后消弭颓废会因为她的两句话重新振作起来......
总的来说,他还是感谢她的,是她让自己找回常理。
所以徐江急匆匆的赶来秉明毒药一事时,他并没有那么愤怒,毕竟早就料到了她的心,直面真相倒不那么难受。
最后能做的,便是保她万全。
先假装泄了愤,再真情实感的原谅她,跟在后面的郦王才不会伤害她。
……
不知不觉,追随他的大军已至城下,一场即将到临的杀伐抹去几分酸涩。
他握剑下城楼,位于万军之首向皇宫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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