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向院子最危险的地方奔跑的人还有萧晏。
叶芷绾手持匕首,深吸一口气。
不知为何,视线有些模糊,身子也有些站不稳,眼前一切都在旋转个不停。
只有耗了一夜的大脑在转动。
现在该如何呢,杀了郦王她连萧晏碰都碰不到就会被身边的乱刀砍死,不杀郦王待到徐江赶到自己应是刚好死在萧晏面前。
——怎样都逃不掉了。
第一次挟持郦王被逼至绝境面对死亡她有同归于尽的勇气。可萧晏回来了,她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向自己奔跑,那是比朝阳还要温暖的光。
穿越层层险阻,目光交汇,她同样想跑过去与他相拥,永不再分开。
这个时候,她贪生怕死,眷念种种,太想活下来与萧晏共度余生,恩爱和鸣,子孙绕膝,白头到老。
可事已至今,老天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笑着看向萧晏——阿晏,我相信你会向世间证明将军府的清白。
“王爷,一起上路吧。”
话音落地,匕首扎进郦王的喉咙。
咚——嗖!
是徐江的梨花针先到一步。
……
刚刚那个生死关头,她的鼻尖再一次涌出鼻血,目光彻底模糊不清,耳边阵阵嗡鸣。
全身就像中箭一样猛然失了大半力气,握紧的匕首在行刺前不自觉落地。
突如其来的身体异状,不说徐江是从侧面而来,就算是正面袭击她也躲不掉。
……
此刻的她无法动弹,垂眼感受着身边一切……或是等待死亡。
突然!全身向后一个趔趄——她被人拉了一把。
摇摇欲晃中,她看到了宇文钟圻从地暴起,拔刀冲向直取她性命的徐江,看到了萧晏满脸是血,如困兽般杀出重围向她而来。
身边乱作一团,有守卫的杀伐声,有宇文钟圻的怒喝声。
可那些守卫好像并不听宇文的指令甚至与他为敌,其中还有不少郦王惊喜又焦急的阻拦声音。
最后不知是什么起了作用,竟无一刀一刃伤到她。
再次恢复感官是宇文钟圻牵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耳边逐渐听清宇文钟圻的喘息声,紧接着便是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院中榕树上传来。
“徐江。”
来人约莫五十来岁,头上两鬓微见花白,脸颊清瘦,但目光炯炯,身躯挺拔,凛然有威,气场凌于众人之上。
他一手背至身后拂袖而下,站在一人身边,眉目微紧,“当年你私学门派禁术,遭到反噬险些命丧山谷,是皇上路过救了你,如今你却要恩将仇报毁他江山。”
徐江被他最熟悉的梨花针定在原地,半跪着,上身微微后仰。肤色本就白皙,又因保持着暴怒击杀叶芷绾不成的动作,颈间血管流动都清晰可见。
他看向来人,眼中布满诧异——这人是他的师父,在风雪交加的一个隆冬,将与野狗抢一片菜叶的他带回门派。
自小流离失所,受尽压迫的成长环境练就了他一身顽强铁骨——既入江湖便要做最强。
千百个饥寒交迫命垂一线的日子都挺过来了,什么门派禁术,挥刀自宫,内力反噬又有何惧。
唯有变强,做天下之主才可将欺压过他的人碾死在手掌,师父劝慰过他,警告过他,也动手将他关起来过。
可他决心已定,挣脱枷锁留下绝笔信毅然决然去了山谷修炼。
反噬如约而至,他在山谷里吐血不止,在附近打猎的萧韶渊注意到他并被他坚定的野心吸引,将人带回皇宫,予他地位,允他在皇宫继续修炼武功。
而他也没有辜负他的期许,武功修炼至上乘,助他铲除异己一路登上皇位。
表面看来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完美故事,可惜他早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几近冻死的时候就受过宇文崇鉴的恩赐。
那时候的宇文崇鉴还不是郦王,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年公子,每日要遵守宇文家老王爷的门禁家规,偷偷给他送些吃食衣物。
他为了报答便说入府给他做侍卫,宇文崇鉴却说十个他都打不过王府一个侍卫,若真想报恩就去投靠武林门派学得一身过人功夫。
无力报答恩情乃世间最自惭之事,于是徐江按照他的规划指引去了东郊暗月门附近流荡。
终有一日,掌门发现了他。
进了门派的他恪尽职守不忘与恩人之约,追寻天下最强,不惜与掌门作对也要偷学禁术。
宇文崇鉴偶尔会去探望他,也知他武功精进许多,却还是否了他的差事,只让自己去为他除掉他此生最大的敌人——萧韶渊。
徐江_曾问过他:“你们明明是如同兄弟般的君臣,为何是敌人?”
宇文崇鉴回道:“他和我有一样的目标。”
“是什么?”
宇文崇鉴没有明说,只道:“只有我们两人可以感觉出来。”
成功跟在萧韶渊身边多年的徐江慢慢感受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对抗——那是一种誓要除尽彼此全族的野心。
萧韶渊作为天子,想除掉宇文家不过一挥而就,轻而易举。
但他禅精竭虑了近二十年,纵容景王作乱,让世人恨透景王,假意冷落萧晏,私下却默许他搜集宇文家罪证,最终累积成大罪一举诛杀九族。
如此一来,世人只会道天子是明智之举,宇文家则是恃功而骄,咎由自取。
这一切徐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上元宴会前夕屡屡坐不住想要劝告郦王先下手为强,可郦王却让他不必慌乱,那些人死了反而利于他们行事,萧韶渊更不会动郦王府。
徐江起初认为萧韶渊是因为宇文钟圻在军中任职,宇文崇鉴伪装的天衣无缝,郦王府才免于一难。
可如今看来他更像是有意将宇文崇鉴留到最后,告诉郦王:他萧韶渊才是两人半生较量中的胜者。
正如此刻这般,北韩帝眉骨上挑,扬着下颌,唇角似有似无的提起,面向东方朝阳,满面金黄微光——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恩将仇报?”
徐江斜了北韩帝一眼,轻嗤道:“那次反噬不过是引他入套,何来恩赐之说?”
暗月门掌门闻言上前一步,飞针扎在徐江心口,声音甚怒,“你知不知道皇上将你从山谷救出后曾多次派人前来暗月门寻求解救之方,只怕你走火入魔失了性命!”
徐江因为那根带有惩治意味的心间针吐了口血,听闻掌门后话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那是怕我死了就寻不到一个武功高强的贴身太监!”
“那你为何不想想你奄奄一息时的场景?一个将死之人告诉皇上自己偷学禁术、有天大的能耐,皇上凭什么信那个时候的你?”
徐江微愣,转瞬又笑,“那不过是他坐上龙椅前的一丝怜悯之情罢了。圣上一心只想诛杀功臣之后,冷酷无情才是陛下的本性。”
掌门更怒,“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皇上为何能将我叫到此处?”
“自然是因为想要拉拢江湖势力稳固自己的地位,以关怀我为由头与您暗中会面,实则是为了有朝一日您能派上用场。”
徐江嘴角勾起讽笑,“他可是曾为了一座城池就除尽他心爱之人全门的人,师父您这样上赶着来,小心暗月门最后皆毁于他手。”
掌门闭眼叹息一声,“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从不知皇上与我有联系,你可有想过原由?”
徐江皱眉,掌门欲要解答,北韩帝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转眼看向郦王。
“把赵女官放了,朕可以留宇文钟圻一命。”
此时的郦王身贴院墙,旁边围满最后两圈人墙肉盾,宇文钟圻在他身侧,叶芷绾在宇文钟圻身后。
一圈人头之下看不清叶芷绾的状态如何,却依稀能见到几把白刃在她肩上架着,而宇文钟圻身前沾了不少鲜血,而且还有新鲜之血在向下流淌。
这一小方地界刚才的场景堪称混乱不堪。
要杀叶芷绾的徐江快如疾风,途中飞出数针直取她的命门,然地上的宇文钟圻骤然站起将她拉至后方,后便夺刀扑向徐江与他打至一处。
郦王的心尖肉徐江伤不得,遂将其一掌推至墙边转向叶芷绾,眼见便要一刀了结那女人,身后却突然传来郦王暴怒的勒令。
下意识回眸望去——竟是两个王府侍卫一刀捅进了宇文钟圻的腹腔。
一时诧异过后,徐江转头再去行凶便中了师门的梨花针。
……
当下郦王转头看了看儿子的伤势,后抬眸与北韩帝遥遥相视。
两道目光精准碰撞,无形的火花穿梭二十载回到他们的时代。
一个皇子,一个世子从初次相见再到逐渐熟络,属于二人的暗自较量便从未停过。
常人看不出隐藏在华服之下的野心,但同类人一眼便可瞧出彼此意图。那藏在心里蕴含在眼中的幽暗光芒是终有一日要诛尽对方全族的欲望。
可终归是君臣有别,年轻的宇文世子暗藏狼子野心能在萧韶渊登基后活到几时?
毒蛇一事过后他更知在萧家掌权的情况下保命才是上乘之道。遂敛起锋芒,假装沉迷修道二十余载,借用云游道士之手广布天下人脉。
上元宴会文钟圻不负圣恩亲手斩杀亲族。
他知道那是萧韶渊对他们父子的试探,虽然手段低级,但足够狠——那样一条圣令,要么逼他谋反,要么永生承受弑亲之痛。
可若真比心狠,萧韶渊还是不如他,二十年的较量会在今日分出胜负。
“萧韶渊,你输了。”
郦王目不斜视看着他,轻轻一笑。
背手摸到一块青砖按下,脚边杂草之下无声显现出一个圆形暗洞,他拉上宇文钟圻便于顷刻间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被刀盾拦在人墙外的萧晏看着一同下落的几道身影霎时瞠目向前。
“芷绾!”
所有人见此景更是无不一惊,适才还在想法子解救赵女官,现下人竟从众人面前凭空消失!
“上!”
北韩帝一语落下,没了人质的王府侍卫溃不成军,坚硬的盾牌被击成粉碎,萧晏首当其冲来至那处角落。
地砖泥土杂草纹丝未变——暗门早已合住。
在叶芷绾性命堪忧的情况下,唯有宇文钟圻装作毒发靠近郦王,给他一种父子可以逃生的假象才能安然无恙的救出她。
而宇文钟寺则会找准时机“清醒”过来一举刺杀郦王。
可徐江要杀叶芷绾的决心太盛,宇文也失手了......
又是一月未见,连人都没挨到一下她就这样在自己眼前再陷困境。
萧晏扑到墙上对着郦王刚才所处位置的青砖摸了又摸,却是一丝响应都没有。
他仓促着将剑尖对准地上,大力挥臂砍挖。
“芷绾......芷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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