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有个北韩侍卫听了这话跟着起疑,“你们昨日不是说还有虎狼熊豹吗?”
弱小的鹘月侍卫向旁边的人投去了求救的眼神,有一人替他接过话茬。
“虎狼熊豹肯定有,但天山常年罕无人烟,野兽们碰上人比人跑得还快些呢,如若不是饿急眼了不会攻击咱们的。”
说着他又笑笑补充一句,“之前搜救王爵们,满山野兽见到人就跑,都吓得躲起来了。虎狼熊豹也没遇见几只,咱们这么多能打的,碰上没什么问题。”
一大片云杉林力也许会埋伏许多拦路的豺狼虎豹,可再不出发便无法赶在天黑前下山,叶芷绾也就会多流一日的血。
萧晏握住剑柄,“走!”
......
和煦的暖阳同样打在百里之外的王庭宫殿上方,只见一排精美的花窗玻璃后方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随后绕过石柱穿过尖形拱门再出现在阳光之下却是一道华贵优雅、头戴羽毛金冠的身影,款款走至国王寝殿门口停下。
“参见王子。”
仆人恭敬的拜见他,耶朔微笑着点头对着一人问道:“比武大赛现在还剩几人?”
“大约百人。”
“嗯,可以把公主的那个中原侍卫安排进去了。”
交代完蠢妹妹的事情,耶朔推门而入,“父王。”
国王立于窗前回过头,背光之下,那张脸上突出的五官好像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中淡化了不少,出口的声音也浑厚有力许多。
“塔莫祭司那边如何?”
耶朔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我刚刚引开了他闭关密室外面的信使,密室周边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吃食水源。”
国王走出暗光,额间蹙起一道自然的纹路,“不吃不喝,一闭关就是月余,他一个将近百岁的老人如何撑得下来?”
“以神女的灵气滋养。”
耶朔表情肃穆,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然下一瞬他便轻笑出了声,“神女能不能使信徒永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不进食会死。”
国王不由跟着笑,“瞧你这样,哪里像是在沙漠长大的孩子。”
“谁让我当初去天山脚下求了神女十日都没将我濒死的小马救活。”耶朔摊开手掌以示无奈,“有个寄托固然好,可万事还要看自己。”
国王不置可否,眸子稍稍黯淡下去,“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当初我可是求遍了世间神灵才有幸碰到你母后。”
耶朔一听往事脸色就开始难看,找不到撒气的地方便将一切怪到了命运之上,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当初那个叶芷绾都跟着萧晏走了,还能让耶曼碰上叶昭行,真是不想管都不行。现在好了,耶曼的驸马是中原人,又得被他们抓住把柄把您逼下王位。”
国王淡淡插嘴:“耶曼还好,你的王妃是鹘月人就行。”
“可他们也不认我啊!”
“......熬吧,塔莫祭司总会带着固执与偏见消逝的。”
说回最头痛的那人,耶朔烦的使劲揉了揉眉骨,“萧晏他们说王庭有人帮北韩王爷做事,我猜肯定就是他,这两人都讨厌王位上的人——肯定会同流合污。”
国王表示认同,背着手喃喃道:“也不知他闭关的地方有条通到哪里的暗道……”
话音落地,空气安静少倾——
耶朔挑眉,“天山?”
......
密林深处,阴暗寂静,光影斑驳,山雀鹰隼破云斜下,一动不动的盘桓在云杉树尖俯视着下面移动的身影,良久后又扇动翅膀传去几声鹰唳惊空遏云。
哪怕已经穿林过半,北韩一行人还是没有放下警惕的神经。
虽说北韩境内同样有座雪山,但常人观景最多走至山脚,不是闲到发慌的人基本不会去山顶体会惊险是何滋味。
寻常山头就已够陡峭,更何况一个不留神就会滑下山坡,极有可能碰上凶猛野兽,又不在自己地盘的天山深处。
有个跟随萧晏杀过塞北狼王的侍卫阴恻恻的对着他道:“太子殿下,塞北草原的野兽不知比这里多多少,可越往上走属下心中怎么就越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晏沉默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应是越向上越胸闷气短——快出去了,别自己吓自己。”篳趣閣
侍卫点下头又去鼓慰了其余几人,余光瞥到昨夜夸赞完萧晏又引头起争执的那个鹘月侍卫,不禁眉头一皱,“力克木,你怎么了,不舒服?”
有了萧晏的赏银开路,两国侍卫早就在上山途中打成一片,被叫到名字的力克木最初还好,可进了云杉林之后脸色就愈发凝重。
话变得少了些,步子走得也有些慢,直接掉到了队伍最后。
现下暗处猛一看好像让人抽了魂。
力克木看着同样转头过来的萧晏,咧了咧嘴角,“没事,可能是刚刚林子外面的雪光太亮,进来之后视线有些受到影响。”
他旁边一个人听了这话赶忙伸手在他面前晃晃,“能看见吗?”
力克木笑着推开他的手,“没那么严重,现在好多了。”
“吓死我了。”旁边人心中提起的一口气呼出去,向萧晏一行人后怕道:“你们不知道,当年好多人进了山都看不见了。”
“雪盲。”
萧晏应声:“旁边人牵着他走,闭眼休息一会。”
雪盲这个现象不多见也并不罕见,进过雪山的人应当都会知道。
其诱因是长时间在雪地中行走,雪地反射的强烈阳光灼伤眼皮引起的。严重时会双目失明,盲无所见。
萧晏是在塞北冬季时得知此事的,自己倒是从未经历过。
他多看了那人两眼,吩咐随行之人扯下身上最薄的衣纱,备着出林用。
许是搞清楚了队伍中的某处异样,一些无缘由的预感被压下去不少。
力克木闭眼被人牵着走在最后,萧晏有意安排人在后看着,转念一想还是自己人聚到一处为好,便搁置了这一段插曲,跟在两个领路人身后继续上路。
走到云杉林尽头,灿烂炳焕的洁白光辉又慢慢重新出现在面前,众人拿出刚刚备好的薄纱蒙上双眼系在脑后。
林间与外面的雪地相比本就少光,再蒙上一层薄纱双目视线更是昏暗,遂在眼力稍稍蒙蔽之后耳力便变得灵敏起来。
咯吱——咯吱——
一种不属于队伍脚步的声音从后方渐渐跟上他们,轻巧灵便又十分的沉稳有力。
好像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精准,后脚总能踩在前脚的脚印上。
这是某些动物为了方便捕食,不惊动猎物,减轻走路声音的谨慎特性。
可那沉重的踩雪声还是暴露了它庞大的危险性,在此山间能发出这样脚步声的野兽——非雪豹莫属。
萧晏陡然回头,“闪开!”
弓箭射出,最后一人身影偏开,已至跟前的黑斑浅肤大物伴随着慑人的低吼猛地一扑。
箭矢从它流畅有力的脊背上方穿过,反应快的侍卫立马端起弩箭齐齐射过去,然那物早已盯准目标冲着睁眼彷徨的力克木就是一口咬住脖颈。
“力克木!”
搀扶他的人见他被咬住抽刀就要上前,可这林间终是野兽的地盘,猎物到嘴转瞬就向着密林深处狂奔而去。
从力克木被咬到拖走不过须臾瞬间,萧晏的第二箭扎实的射在了那只雪豹身上,可此举亦是激怒了它,那道血痕的颜色愈发浓重,在碎雪泥土中显得刺眼无比。
众人拔腿便追,萧晏飞向前两步跃至云杉树干之上,提弓又是一箭。
嗖——!
命中。
雪豹受痛吼叫一声,全身趔趄一下,后方追逐之人借着这个功夫赶上,一刀断绝它的气息。
可惜,同时咽气的还有它临死都未松嘴的力克木。
……
一个人的生死就在这瞬息间发生变化,甚至没给所有人一个转圜接受的时间。
鹘月侍卫到底是参与过搜山的兵将,红着眼眶很快将人利落的就地埋好,“上次进山也有不少兄弟都留在这了,希望他们能陪着力克木。”
几人随后弯身将手掌交叠手心向上举过头顶,面向山巅神女之灵默念了一段鹘月祭语。
祷告完毕众人继而向上,“出发吧太子殿下,采药是重事。”
萧晏对刚才的事件存有疑虑,但面对凝重的气氛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
对此同样存疑的还有搀扶力克木的那人,可又着实找不出什么疑点。只当做是力克木老了,身体跟不上,反应也跟不上了。
至于雪豹出现前闻到的一丝血腥味,应该是闻错了,不然力克木招来雪豹咬死自己意义何在?
......
出了云杉林,白雪无古今,乾坤失晓昏。耀眼的雪白再一次袭来。
众人眯起眼睛继而向上,云雾层层堆砌在山巅与天穹的交界处,烈阳当空,仿佛天上一切就压在头顶,抬手便可触及到。
哪怕蒙着薄纱,也能感受到脚下积雪散发出璀璨的星点光芒。
鹘月昼长夜短,萧晏依据太阳的位置估算了一下时辰,采完雪莲草再回到山下应该正好渐入夜色。
他拄着长剑默默走着,留下一长串攀登的脚印。
风雪气息迎头而来,心中不自觉就和另一人的身影重合,好像穿越时空更深一层的体会到她当初翻越高山时的心境。
严冬酷寒时节身处崇山峻岭,披荆斩棘,被毒蛇包围以一己之力救将士,遭遇敌军带领三十人歼灭百人,心中惦念着数万百姓,将一箩筐一箩筐足以压倒她肩膀的药材及时带回……
她那时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他此刻是为了自己的全天下。
心间的热烈期望在抵达山顶时到达顶峰,藏在云雾之下的峭壁清晰起来,几近顶天又垂直的岩石危峰兀立,两边的险壑只要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就葬送在这山间。
可再惊险的处境都不及眼见那几抹绿色时枯苗望雨般的激动。
能迎着寒风傲雪及烈日毅然开放的雪莲草在石隙与细中沙顽强生长着。
一株两株三株......
萧晏心间重石霎时放下,深深吐了口气,将那翘首跂踵的所有雪莲草小心翼翼的采下,谨慎的放到怀中。
然后转头。
当与后面一人四目相对之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胸膛下的那颗心直接骤停,眼中的瞳仁被眼前情景刺激至急剧放大。
紧接着,他听到了自己此生最强烈的心跳。
力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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