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沙漠与中原的交界处战火纷飞,干戈满地。叶苍携长子叶灏跟随南靖先帝誓死守护身后国土。
那时的叶灏仅有十岁出头,却是一腔血勇,面对沙漠蛮夷与北韩骑兵毫不生怯,他挥着比自己重出数倍的梅花枪勇猛地击退一个又一个敌军。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还不是常胜将军,也无法以一敌百。
当他被敌军从马上打下来时,父亲的身影还在继续向前走,那是他向往崇拜的英勃背影。
但他身上插满长枪后还是生了怯。
他怕自己闭了眼身边都是死尸,怕父亲找不到自己。
所以他竭力向前爬,希望引起叶苍的注意,让他回头确认自己死亡的位置。
幸运的是,有人在厮杀时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了叶苍。叶苍惊惶着回头,他赶忙满含期待的迎过去,却亲眼见到父亲驾马持刀向另一方向而去。
那是一眨眼的事情,在他眼中却是缓慢的永恒。
马蹄声响,硝烟四起,叶苍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父亲所去之地是先帝被包围的地方,岌岌可危。
叶灏的目光从期待变成呆滞,抬头看看照着血色土地的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来。
然后,有人发现了在尸山血海中慢慢蠕动的他,那双迷茫的眸子还未来得及变成落寞,身上便又添了一处致命伤。
他痛得瞳孔扩张,留下一句无声的呐喊,也没看清父亲是否帮先帝解了围就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醒来时出现在一间奢华西域风格的房间里,他昏迷着一路穿过大漠向西而行来到了鹘月王庭,在此昏睡三月之久。
与他同岁的鹘月公主告诉他先帝已被解救,而那个赤胆忠心的大将军为救先帝负了伤。
叶灏开口第一句是:“大将军可有事?”
鹘月公主摇头,“应该是没事的,我趁乱去救你时他还在战场上厮杀。”
“可有回头?”
“未曾。”
未曾......这两字在他脑中盘旋,甚至通过这两字回到肃杀萧条的战场,感到自己清醒着身临其境,看着叶苍为了先帝,为了上忠家国,抛弃自己的儿子,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那后来呢?”
“后来我放了一把火,那里的尸体应该早就烧得面目全非了。”
年轻的麦雅公主说这话时满目得意,似是笃定了这个中原小子会认同自己的做法。
后来的叶灏也验证了她的猜测,他没再提过故乡中原,顶着一张异花磨成粉末的面具在王庭做起了公主护卫。
他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又因公主青睐逐渐接近政权,为老国王献上开启贸易的和平大计。最终彻底赢得公主芳心坐上西域王位,开辟属于自己的为王之路。
可他真的忘了中原么?
……
天阶微凉,国王寝殿后方有一片空旷的场地,周围一圈摆放着各类刀枪剑戟,靶子中心插着几根明晃晃的箭矢。
突然,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寒光。
只见有道挺拔身影挑起一支梅花枪在场地最中舞了起来,动若飞龙,缓若游云,疾若闪电,稳健又潇洒。
那枪舞得极为不错,枪过处,习习生风,吹动丁香树上白雪一片片飘落下来,如烟如梦。
雪雾飘散下来,那人也停住,传来一阵虚弱的喘息声。
三十年了,还是一套招式都做不完。
他自嘲笑笑,收起长枪,转身便见麦雅拿着一件灰色大氅走过来,姿态很是高雅,但细瞧便能看见她脸上几分怒意,出口的声音更是严厉。
“这么多年没长一点记性,你那副身子早就不能习武了!”
国王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说法迎过去,“总是教导儿子习武,看多了难免手痒。”
麦雅冷眼看着他的笑脸,少倾后习以为常的叹口气,给他披上大氅。
“芷绾醒了。”
国王按住氅衣在肩,敛住一些笑容,转头看她一会,然后道:“去看看吧。”
麦雅点头,搀上他向外慢走,“本想明日再去,给他们两个孩子留些温存的时间。”
闻言国王抬头望了望天,出神般喃喃:“也是,天都黑了......那就依你的,明日再去。”
可他将视线转回前方时便一下收紧了瞳孔,他在口中转圜了一下名讳,然后还是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说得异常吞吐:“芷......芷绾,你醒了。”
王后皱起了眉头,满脸嫌弃道:“这两句话让你说的。”
......
叶芷绾刚下床,走路还有些许的不适应,她尽量不依靠萧晏的手臂正步向前走到国王身前,却不想来前那股子迫于认亲的勇气荡然无存。
从不惧场的她亦是卡住了喉咙,面对陌生的亲人该怎么做?
上来就叫伯父未免有些冒失,现在这个情形叫国王又有些矫情。
她定在了那里,脑中千奇百怪又大逆不道的想法层出不穷。
为何长辈就可以唤小辈名字,小辈对长辈就只能唤尊称没些别的什么......大伯生得和姑母真像啊......麦雅王后怎么不讲话一直在笑......
到底谁能来帮她解解围!
“晚辈萧晏见过伯父。”
解围的声音出现了。
叶芷绾狐疑转头,伯父?我都没叫呢,你叫什么!
而萧晏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向国王行礼,直截了当道:“晚辈倾慕芷绾已久,她温柔娴淑、文武双全、英姿飒爽。是晚辈心中所向之人,今日诚心向您求娶芷绾。”
国王伸手向上抬了两下,“你不必多礼,我——”
萧晏立正身子,为当下四人中最认真的一个,他清清嗓正声道:“晚辈求娶芷绾有三理。”
“第一,自叶家出事以来,芷绾在这世间就失了许多爱护她的人。她心虽洒脱,但孤寂却时常伴随着她。晚辈想成为芷绾的依靠,晚辈想一生陪伴芷绾。”
“第二,晚辈自幼习武,自认也有一番成就,以后有信心保护芷绾周全,不让芷绾受苦受难,不再让任何人伤芷绾一分一毫。”
“第三,人这一生若问追求什么,怕是虚幻。历尽曲折,尝尽百苦,可到最后,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安宁罢了。这是芷绾的心愿,我想,应该也是您的心愿。”
“晚辈在此立誓,不纳妾不变心,此生此世,唯她一人,予她安宁。”
句句真诚的字眼将刚才那股子尴尬的氛围完全冲散,国王眼尾浮起一圈红晕,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我做主,准了。”
听到这句话,叶芷绾眼中蕴着的一汪湿意忍不住汇聚成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落下。忍不住握紧萧晏的手。
她在来前最害怕的便是伯父会像赵九棠那样不愿意与她相认,而萧晏用一番真诚的求娶让他无法拒绝认亲。
或者,也是给了他们伯侄一个不留遗憾的、完美的、体面的结局。篳趣閣
“耶曼第一次进中原就碰到了叶家人。”麦雅忍不住感慨,“注定的命运真是躲都躲不掉。”
兜兜转转,时光流转,曾经她替那个英勇少年不值,替他报过不平。可那些过不去的心中执念与恨意在仅存的亲情面前不过轻如尘烟。
叶家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时叶灏夜里辗转反侧,总是问她:“你认为我对他一心为国,却遭此下场的境遇该感到讽刺还是辛酸呢。”
麦雅回答他,“两者都不是。”
你不会觉得你父亲讽刺,你也不会觉得他辛酸。
你会心疼他。
爱只要存在,无论他做了什么丢人出丑或是伤天害理之事,你都会毫不迟疑的站在他的角度,然后心疼他,动用自己的力量为他平反。
“都别站着吹凉风了,去屋子里聊。”
这个拥有皎洁明月的夜晚,是属于叶家两人叙旧的温馨夜晚。
……
与此同时,他们所惦念的另一人在几千里之外同样在对月诉说思念之情。
她不再是孤单一人,身边多了一个襁褓里的娃娃。
孩子很乖,不哭不闹,怀里揣着一块上好的玉佩,然不及明亮又清澈的眉眼。
抱着孩子的叶谨言却是眼泪漱漱下落。
生子那天,她见到了结发二十载的帝王夫君,她生子过程并不顺当,几近晕厥。永嘉帝便在门外守了一夜。
直至婴孩的啼哭划破曙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快步走进寝殿,其面孔上有几分关心与担忧,可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那不是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脱离而放松下来的如释重负,而是得知孩子是女孩的松一口气。
若是过往二十年叶谨言断然感觉不到他的提防之意,但如今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的夫君要让叶家在他这一代永远绝后。
既然如此,那还要她生下这个孩子做什么。
她已是禁足的废后,生下的孩子一落地就有名号,是偏爱与重视么?
不是,是为了等中宫嫡公主长成,送到北韩或是送到鹘月,从而保住现如今在三国中地位最低的南靖。
叶谨言紧紧盯着那块玉佩,倏尔一把拽下狠狠扔到地上。
清脆声响凭空乍响,小公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叶谨言就那么直愣的看着地上的碎片,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怀中幼子。
咯吱——
殿门被打开,陆霆看见地上碎裂的皇室玉佩稍显吃惊,利落的低头拾起。
“谁让你进来的。”
被禁足一年的叶谨言瘦了太多,又因生子耗费太多经历,现在脸上几乎挂不住肉。
她目眦尽裂的看着陆霆,完全没了皇后的端庄雍容,只剩下一个憔悴引人生怜的女人模样。
陆霆跪下,“回禀皇后娘娘,属下刚才在门外叫了几声,您没......”
“我什么?”叶谨言声调陡然提高,“我不作声你就可以随意进入吗?”
陆霆低下头,“皇后恕罪,属下是担心您的凤体安危。”
叶谨言痴痴的笑了起来,“管我的安危做什么,这世间就剩我和这个孩子了,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陆霆闻言紧住眉头,她知道祎安的事情了?
他暂时忘却礼仪,站起身走至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您可是得知了祎安郡主的消息?”
叶谨言轻转眸子,“你知道什么?”
陆霆向外看了一眼,又压低身子凑到她耳边,“郡主......还活着。”
“你说什么?”叶谨言对上他的眸子,“皇上明明是亲口说——”
她没说下去。
不想被人听及是一方面,想要好好审视面前人也是一方面。
第一次利用他是参透了男子好色本性,那现在呢,自己早就对他冷言相向,他不惜背叛最效忠的永嘉帝也要隐瞒叶芷绾生还的消息,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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