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大明王朝风雨飘摇、暗流涌动。
此时的藕香村仿佛世外桃源,这里的人们远远隔绝在繁华喧嚣之外。去一次武进城里,已是一年中难得的事,更不用说到苏州了。
这个明媚的阳春三月,藕香村邢福贵家里喜气洋洋,妻子杨氏肚子里的孩子就要落地了。两人婚后快六年,才盼来这个宝贝疙瘩,夫妻俩成天笑个不住,邢福贵出去卖货的时候,总是挑着担子哼着小曲儿。卖货郎虽也挣不了几个钱,比起村里苦守着几亩地的庄稼人,还是强得多。
邢福贵盘算着,等孩子出生了,要把屋顶再修整一下,可不能再让雨水漏到家里,孩子娇嫩着呢!
杨氏挺着肚子,在院子晾晒小衣服,又去鸡棚捡了几个蛋,等孩子出生了,营养就靠这些蛋了!
忙完了杂七杂八的事,杨氏坐在院子,看着门前的荷塘。荷叶圆圆的在水面上铺展着,风过处,水珠在叶面滚来滚去。杨氏感觉肚子里有一双小脚在踢打着,她心里涌上无限温柔,低头轻声道:“娘等着你呢!”
“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她想。
“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心头肉。”她抚着肚子,笑了起来。
太阳升上中天,杨氏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到厨房去烧柴火煮饭。刚一弯腰,“噗”的一声闷响,一股暖流顺着腿流下来。
“福贵!福贵!”杨氏扶着腰身到门口张望:“福贵!”
杨氏没有公婆,也没有经历生育之事,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无助地坐在门槛。这时一位农人扛着锄头经过:“怎么了这是?”杨氏道:“怕是要生了,福贵卖货去了。”农人一看杨氏湿漉漉的裙衫,惊叫道:“你这是要生了!快去躺着!我去找福贵!”
杨氏尚未感觉疼痛,撑着去换了衣裳,躺了下来,等着丈夫回家。
过了没多久,腹部的痛明显起来,她咬着牙巴巴听着外面的动静。
“要生了吗?我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福贵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村里的接生婆。
看着妻子一头汗,福贵急得直搓手,接生婆问:“是一直痛还是过一阵子痛一会儿?”杨氏道:“过一阵子痛一会儿,还能受得住。”
接生婆道:“你这是头胎,没那么快,你男人着急忙慌的喊我来,我饭都没吃。我先去吃饭,睡个午觉再过来。”
福贵急了:“你一走她就生了怎么办?”
接生婆笑道:“我接生四十年,不比你有经验?我睡一觉再来,也还是早了呢!”
眼看着接生婆出去了,福贵在床边不停问:“怎么样?受不住你就喊!”
杨氏道:“饿得厉害……”
福贵说:“我去煮,你等着……”
一边煮饭,福贵听见妻子的喊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手跟着抖了起来。等到饭菜熟了,杨氏已经浑身湿透,抓着床栏两边翻滚:“不吃,快叫她来!我熬不住了!”
福贵不敢留妻子一人在家,匆匆喊了邻居大嫂来看着,把接生婆又喊了来。
“不到晚上生不了,她还没到时候!”接生婆道:“既然你不信,我就在这里等着呗。”
果然,一整下午,杨氏在前所未有的剧痛中挣扎,一直到傍晚,才生下一个五斤多的女孩。还没看清孩子的样子,杨氏已经昏厥过去。
到晚上,杨氏终于清醒过来,看着襁褓中瘦小的女儿,泪水滴在小包被上:“她真美!”邢福贵道:“你吃碗鸡蛋,我来抱孩子。”
杨氏依依不舍地放下孩子:“你可别一直抱,听说抱多了孩子娇气,不好带。”
话虽这么说,夫妻二人却轮流把孩子抱在怀里,怎么也不忍松开。
不过几天工夫,女儿的眉目愈发清秀,已经是个美人胚子。月子里的杨氏看着熟睡的孩子,问丈夫:“咱们给她取什么名呢?”
福贵笑道:“我早想好了,叫圆圆!”
杨氏道:“有什么来历吗?”
福贵道:“你看咱家门前的荷叶长得多好,一眼看去满塘都是圆圆的,就叫圆圆吧!”
杨氏笑道:“荷叶干净,就是泥点子溅上去,风一吹,它一摇一摆,就干净了。”
瘦小的圆圆渐渐长得娇俏可人,是藕香村人见人爱的孩子。打从学说话起,邢圆圆就爱唱歌,嗓子水灵灵的,好似一只百灵鸟。每当父亲摇着拨浪鼓,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穿村进户,圆圆就跟在后面,把那些乡间民谣一遍遍唱着,直唱得福贵心里如泉水流过。
每个村庄的人听到圆圆的歌声,都会凑过来打趣几声,这么一来,福贵担子里的针头线脑卖得越来越快了。
“嚯,这女娃子不得了,这么点的年龄,唱得这样好!”
“瞧她长得多俊啊,十里八乡也没见过这么俊的孩子!”
“将来肯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
这些话飘进福贵的耳朵里,总让他心里甜丝丝的。女儿圆圆的到来,让从前的艰辛苦涩烟消云散,贫寒的家里生出无限欢乐和荣耀。
这一日傍晚,福贵比预想中早收工,因为担子里的碗盆鞋帽卖了不少,他已经心满意足,便将剩下的货都收到一边箩筐,把圆圆放到另一边空箩筐里。
担子晃晃悠悠,圆圆躺在箩筐,从箩筐口看着天空。她唱着歌,摇着拨浪鼓,跟父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经过前面一个小村,翻过一座小山,就是藕香村了,福贵看见村口一座破庙,想上去讨口水喝。作为常常路过的货郎,他对周边的村庄都不陌生,他知道这座庙里有一位神神秘秘沉默寡言的老人,却并不是出家人。
福贵到了门口,将担子轻轻放下,到门口喊道:“老师傅,可以给我一碗水吗?”
“进来吧!”福贵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从太阳底下突然走进这个黑漆漆的小屋,他像失明了一样,把一个凳子也踢翻了。
过了半晌,他才看清,屋里坐着一个打坐的白胡子老人:“你自己舀水吧,在这个缸里。”
福贵道:“好勒!”
正喝水呢,福贵听到女儿的哭声,连忙往外跑:“圆圆不怕,爹爹在这里!”他一把抱起刚睡醒的女儿。
老人也从昏暗的屋里走出来,一时间也不知是阳光还是圆圆的目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眯缝着眼睛,对圆圆端详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老师傅为何叹气?”福贵连忙问。
老人道:“此女不是池中之物,只可惜……”
“可惜什么?”
“她将来若际遇好,也许是杨妃再世,成为花木兰也未可知。怕就怕时运不济……”
邢福贵道:“当杨贵妃不算什么好命,当花木兰才是好女子!”
老人看着邢圆圆含泪的大眼睛,微笑道:“百年一遇的奇女子,我能有缘一见,也算幸事。”
当晚,福贵将此事告知妻子,妻子半晌不语。
福贵说:“这孩子将来是干大事的,你还不高兴吗?”
杨氏道:“古往今来,有几个女人能干大事的?能留下姓名的,又有几个是好名声?她又生得这样美,我真怕……”
福贵没等她说完就拦住了:“武则天不是干大事的吗?那老人还说了,咱们女儿还可能成为花木兰呢!比人家的儿子强上千倍万倍!”
杨氏不说话了,挑亮了烛光,对着窗若有所思。
邢圆圆一天天长大,福贵夫妇却一直并未再有孩子。他们心里都很知足,有圆圆这样的女儿,还有什么别的奢求呢?
这年春天,圆圆六岁的生日快要到了,福贵却一病不起。一开始,他只说是在外面淋了雨,不要紧,渐渐的头疼欲裂,接着浑身烧得跟着了火似的。
村里的土郎中看了也束手无策,圆圆跟着母亲去武进县城讨来几副药,父亲吃了也没见好,却成天嚷嚷:“好渴,给我水喝,我要喝水!”刚喝完,又喊渴,如此反复着,没多久,已经憔悴不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最后那几天,福贵连话都说不出来,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圆圆和母亲知道无力回天,都在床前默默垂泪。
福贵熬不住了,他用尽力气嘱咐杨氏:“我走后……不管多难……让圆圆……走正路……”
杨氏点点头,福贵伸出手去,拉住圆圆的手:“这一生都不要堕入污泥……爹爹在天上……保佑你……”
说完,福贵的手垂了下去,永远闭上了眼睛。
父亲走了,世界上最爱自己的男人,把自己丢下了。
邢圆圆一夜长大。
她不再哭泣,因为她要给母亲一个依靠的肩膀,她要陪着母亲活下去。
夏天过完的时候,杨氏冷静地对女儿说:“咱们家的钱不多了,你爹爹走后,我们断了收入,我怕是养不活你了。”
“怎么会养不活!”圆圆急道:“我吃得不多,还可以帮娘干活儿,给娘作伴儿!”
杨氏低头将圆圆揽入怀里:“可娘还想让你识字,让你学点本领,将来不要像娘一样,在一个小村里耗一生。”
圆圆道:“这有什么不好呢?我愿意!”
直到这天夜里,圆圆发现母亲在房间,咳出一口血,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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