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陈茂,贡修龄就叫人去喊贡若甫。
贡若甫看父亲脸色不好,头也不敢抬。
贡修龄问:“那个陈圆圆是一心一意要跟你,还是你强迫她跟你?”
贡若甫不说话了,手在袖子里冒汗。
贡修龄又问:“是不是她不从,你把她抢来的?你把她放在哪里?若不在我们府里,难不成你还购置了外宅?”
贡若甫惶恐道:“儿子只是买了很小的一个宅子,陈圆圆就在那里,没有爹爹的许可,我不敢擅自把她带回来。”
贡修龄道:“好啊,有出息!你可真是个好儿子,还知道在乎我的意见呢!我就说你花钱如流水,不知道花在哪里,原来就是拿去玩女人,还买房藏娇,你是想娶个外室养在外面吧?”
贡若甫跪地道:“儿子不敢。”
贡修龄将砚台拂到地上:“你不敢?我看你什么都敢!陈圆圆是不是你劫持来的?”
贡若甫磕头道:“儿子真心喜欢她,对她好,她是不愿意,但我想着,我终究会感化她,让她愿意的。”
贡修龄大怒:“看看你这点出息!你读书有这个毅力,早进了翰林院了!我听说你要带个戏子回来,已经够丢人了,看你可怜巴巴的,想着纳进来放低调些,也算是我最大的限度了,到现在我也还不愿意见她,心里还是接受不了呀!你倒好,就连一个戏子也看不起你,还要抢!她的哥哥刚来找我了,什么都告诉我了,你说你……哎!”
贡若甫道:“如果不能得到她,我一辈子都没法幸福!我不是一时兴起,我见过了各种女人,就只有这一个是我打从心底想要呵护一生的。我年龄不小了,不是年少冲动,我就想用尽全力争取这一次。人家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我做不到不去强求!”
贡修龄看到儿子通红的眼眶,不忍再苛责,只是挥挥手道:“退下去吧,你好好想想,我也再考虑考虑。”
第二天一早,门房就急匆匆报信:“苏州县太爷来了!还跟着吴江名士邹枢邹公子,那个陈圆圆的哥哥在门口,看到他们也要一起进来。”
贡修龄道:“叫他们都进来。”
众人相见,叙礼已毕,陈茂开门见山地问:“贡老爷,我妹妹能跟我回去吗?”
贡修龄道:“我们再谈谈,不急。我也没想到惊动县太爷和邹府的公子来,我儿子劫持陈圆圆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真相,心里很过意不去。他也是用情过深,做出这样为人不齿的事。这样吧,我去亲自问问陈圆圆的想法,再做定夺。”
贡若甫急忙赶来,见到三位客人,不敢进门,陈茂骂道:“臭不要脸的,我妹妹在哪里?她有一点闪失我跟你拼了!”
邹枢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别说话。
贡修龄道:“逆子!不打算带我去你的私人大宅看看吗?”
贡若甫唯唯诺诺,一行人到了陈圆圆落脚处。
陈圆圆出来时,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哥!县太爷!邹公子!”
贡若甫道:“还有这位是我父亲。”
陈圆圆行礼道:“贡老爷!”
贡修龄仔细打量着陈圆圆,转头对贡若甫道:“闲则生非,你皆因不走正道,才生出邪念。方才我还想,或许可以劝一劝圆圆姑娘留下,待见了她本人,我就知道,不必劝。她必是大贵之人,不是给他人当小妾的,你配不上她的品格,别妄想了!”
贡若甫跪地道:“求父亲帮我留住她吧!”
贡修龄对陈圆圆行了个揖礼道:“犬子做错了事,怠慢了姑娘,养不教父之过,我向你赔罪!”
又吩咐左右:“去老夫人那里取三百两银子来,她若要加随她的意思。”
片刻,贡母赶了来,将一个翡翠镯子戴在圆圆手腕上:“你不能到我家,是我儿子无福,希望你将来嫁一个好人家,美美满满的。”
圆圆推辞不下,贡修龄又令人将三百两银子送上:“因为灾情,我家收益不比以前,这点小礼不要笑话,若是往年盛况,就该多拿些出来了。”
圆圆道:“多谢老爷美意,但我不能收。”
贡修龄道:“这么多时日耽误你唱戏的收入,又让你担惊受怕吃苦,身子也要大补一阵子,余下的买些首饰衣裳,当作我们对贵人的心意。”
见儿子仍痴痴愣愣,贡修龄道:“怎么,还要我动手责打一顿你才醒悟吗?不成器的东西!”
施夫人道:“要不留下凌霄吧,老爷夫人看怎么样?”
贡母点头道:“也好。”
贡修龄道:“这也算个两全之法,凌霄姑娘你的意思呢?”
凌霄满心雀跃道:“好啊,我愿意留下!”
贡若甫咆哮道:“你滚!你凭什么留下?”
凌霄羞愧难当,眼泪滚珠子一样:“你答应我的,到了江阴我就是如夫人!你骗我!”
贡若甫道:“除了圆圆我谁都不要!”
陈茂忙说:“凌霄,你跟我们回去吧!”
陈圆圆登舟而去,贡若甫在岸上心痛欲裂。
凌霄却不再流泪,她知道,此去她不再是过去的凌霄。
陈茂接回妹妹,对着空荡荡的水面纵声高歌,县太爷着急还有许多事要办,蹙着眉头发呆。
邹枢许久不见圆圆,此次亲自救出圆圆,心中一片宁静的喜悦,过去的占有欲,如今化为恒久的守候。
茉莉与他们都不一样,她始终怒目圆睁,对着凌霄的方向。
陈茂便将她们分得很开,坐在船的两端,茉莉道:“我真想再把她推下去一次!”
陈茂道:“算了算了,以后不相往来就是了。”
茉莉道:“如果你知道这些日子她做了些什么,你会亲手掐死她!”
陈圆圆对每个人都一一道谢,唯独没有走近凌霄,也不看她。昔日情同手足,这次回程路上,她明白了,有的东西已经死了,埋葬在过去了。
陈茂还是会给凌霄送吃的,偶尔跟她说几句,绝大多数时候,凌霄都是一个人面对着船尾的方向。身后的路,是那样清晰,就像她一路走来的年年月月。错了吗?她苦笑着。
陈圆圆对着船头的方向,张开双臂道:“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邹枢道:“我也最爱苏东坡,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原来他当年游赤壁是这样的心情!”
县太爷也凑热闹:“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陈茂笑道:“我没文化,只能给你们鼓掌!”
茉莉笑道:“你不孤单,还有更没文化的我!”
说说笑笑,唱着歌,吹着风,赏着景,到苏州仿佛是瞬间的事。
登岸时,凌霄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径直离开。
没有人问她去哪里,没有人在意玉峰班还有没有她,不再过问她是不是到羽衣楼。
她的一切,都不再和陈圆圆有关。
她走出了陈圆圆的生活,也走出了她的眼睛,她的心。
凌霄走近羽衣楼,换脸一般,带着诱人的笑,款摆腰肢,对着每个人抛出震慑心魂的秋波。妈妈见她独自回来,也不去问,不多说,她比谁都知道,这个女人,再也不会走了。
她半卷珠帘,高张艳帜,迎接着所有的狂蜂浪蝶。她要用尽万般的风情,去戏弄那些把持不住的男人。
她不再爱了,不再期待。
晚上,圆圆和茉莉躺在玉峰班熟悉的房间,在同一个被窝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
圆圆抱着茉莉,把脸埋在她的脖颈:“茉莉,谢谢你一直都护着我跟着我,我以前不懂你,我向你道歉!”
茉莉伸出手臂揽着圆圆:“说起来是有点气,哎呀谁能跟你计较呢!反正我就认定你了,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更不会背叛你!”
陈松龄夫妇知道女儿平安回来,都老泪纵横。
圆圆回到玉峰班第二天,就欢欢喜喜去看父母,住在他们的小房子,品尝着家里的粗茶淡饭,原来,世上的珍馐,都出自爹娘的手。
金兰还是那样严厉,见圆圆回来,眼含泪花,却说着:“你想想自己多久没排戏了,都忘干净了吧?准备准备去吊嗓子了!”
圆圆笑道:“我的功夫怎么会退!”说着一个俏皮的转身,婉转莺喉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金兰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呀!总是那么招人疼!”
陈圆圆换上戏服,在戏台上咿咿呀呀,金兰在台下仰头看,努力挑剔着还有哪里可以精进。她知道自己老了,日子不多了,她生怕没有将毕生所学交付给这个可爱的女子。
在金兰面前,圆圆从不自称班主,金兰道:“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别怕我失意,看到你比我好,我才开心。大家都叫我兰姨就行了,你才是班主,你要扛起大旗。柳如是还托人问过你呢,她嫁给钱谦益了,送来喜帖,可惜你不在。”
陈圆圆笑道:“真好,他们才是神仙眷侣。我不能辜负她对我的期待,玉峰班一定要在我手里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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