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沉重的黑充斥四周,阒寂森寒,无声亦无息。暗夜狰狞咧开密不透风的脾胃,浓稠恶劣仿佛要吞噬一切,连呼吸也不被允许。血腥味如千斤重的冷铁悚然下压。
漆黑的眼睛惶然睁大,被迫接受又一层幽暗。
……好黑……好冷……
……这是哪里……
有没有人……
……救救我
薄唇无意识微启,上下白齿兢兢颤动难以咬合,自胃腹翻滚上涌的恶心感压迫食道与咽喉,后脑勺眩晕嗡嗡疼,眼眶因双眸睁瞪而感到撕裂的痛楚。若有些许光亮,便能发现此时男孩脸上毫无血色,冷汗澿澿浸透白短袖,环向脑后脖颈的双手因力道失控留下红色抓痕。
……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令人呕吐的窒息感,隐隐潮湿的地面,心脏不断下坠沉入深渊。意识恍惚倒转时针,无尽的夜回溯至上一个时节。
家里的小皮球不见了,自己在庭院后的小木屋找到了它……然后,门锁了!怎么也敲不开……天黑了……好想吐,自己拼命求救却发不出声……小姨来了,不,在幼儿园里要叫丁老师……
——幼儿园?
没错,自己变成了中班的大孩子。丁老师说,不能调皮,不能爬树,不能教坏其他小朋友。
丁老师一直把他当做坏孩子呢。
儿童天生渴望身边人的认同与好感。四岁的宋星阑天然亲近那副和妈妈相似的温婉面庞,只是不管对方再怎么隐藏,眼神与气息早已倾露出身体最本能的嫌恶与抗拒。
为什么一边讨厌他,一边在妈妈面前夸他可爱呢?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和讨厌的人做朋友的。
母亲温暖的臂弯似静波中泛起涟漪的舟船,宽厚手掌哄拍脊背,“在成为星阑妈妈之前,我已经做了很久小姨姐姐了。妈妈很清楚小姨不是个坏孩子,星阑能不能尝试和小姨做好朋友呢?”
丁老师是妈妈的妹妹。丁老师和自己的妈妈吵架了,才搬来妈妈家住的。
宋星阑做不到和丁老师绝交。
舌尖酸涩,触上打抖的门牙,齿间相撞的刺痛感剥夺了身体僵冻的控制权,吸入肺腑的空气湿热发烫。
他好像可以动了?!
痛楚自舌尖弥散,唇齿闭合间感应嘴角湿湿凉凉的,第一时间抬手去擦,这下两条环绕脖颈作保护状的胳膊也属于自己了。
姿势从蜷缩到平躺,费了很多力气和勇气。跳跃的心脏毫无保留地直视幽冥,胸膛激烈打鼓,似是在强烈抗议小主人猝不及防撤除所有保护罩。
好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身体本能发出的求救,曾被男孩误认为逃离幽黯的唯一希望。逐渐清晰的感官不欣赏自暴自弃的哑剧,在没有边界的纯黑空间里,男孩安静感受躯体的存在——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滚烫,热烈,仿佛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足球赛,奋力奔跑踩过终点线,逃窜躲避鸟妈妈的突然袭击,暖洋洋躺在草坪上接受太阳公公的日光浴馈礼。
于是胃肠惶然不安的恶心呕吐欲退席,真实闹腾的饥饿感回归上涌。
阿雪家的豌豆糕……好想吃……
对了,自己是来秋游的!草地里红心白瓣的小花星星落落抬头,树上挂了金鱼风筝和寒号鸟的家,他们吃了很多糕点饼干,玩了捉迷藏躲避球木头人,乐乐抓了两只粉黄蝴蝶,却被两个小姑娘嫌弃吓人……晚上八点,阿雪在临睡前讲了寒号鸟过冬失败的故事,之后互道晚安,大家都睡了。
这里是梦境吗?
男孩再度闭上眼睛,黑暗中四肢放松伸展。身下不是舒适温暖的床单被窝,冰冷僵硬的水泥地面毫不客气打破他的幻想。
再坚持一会,大家一定会发现他不见了的。
没错……再睡一会,等太阳公公升起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他冲破了身体的禁锢,心灵的枷锁依然紧闭。
翻转欲找寻相对舒服的睡姿,畏缩的脖颈后知后觉传来酸痛。身躯由左肩触地转向右肩,衣服与地面的摩擦窸窣作响。
茫茫玄墨浸透的深色海洋,狭窄幽深的夜编织着悄迷神秘的旧梦。静默的宇宙边境,一颗孤星莹莹开出黄绿冷花,异彩流动闪烁,霎时注入黯黑的眼眸。
萤火虫!
他在昆虫百科书上读过,只有萤火虫会发出黄绿色的光,可它们又害怕光,只会在夜晚出现。很多萤火虫追随夏季的尾巴一起消失,能在九月里出现的少之又少。
男孩黢黑的眼倔强紧盯暗地里的唯一萤火,眉头紧蹙,时而舒展,被恐惧灌了铅的双脚轻盈有力踹走了恐惧,被黑暗撒了慌的大脑清醒镇定重新审视黑夜。
温柔腼腆的光亮之处,细弱风息不禁呓语,黑洞之外的世界正在敲门。
如果这只萤火虫也和自己一样,在与朋友出游时掉队迷路,那它一定是今年最后一只萤火虫了。
如此美丽,孤独,惹人怜惜的光芒……
“……好想让他们看见。”
阿雪,乐乐,卿卿,林林,丁老师,尧哥哥,向日葵班的大家,妈妈,爸爸,大哥,二哥,每天开车接送自己的司机叔叔,家里打扫卫生的保姆阿姨,认识的、见到的每一个人。
微哑暗音不由令宋星阑一愣,仿佛不是自己开的口。
咦?他说出心声了?
原来……他是可以在黑暗中说话吗?
手肘触地,毫不费力支起上半身,踝关节灵活扭动支撑躯体前进,似是在练习肢体运动的机器人,令恐惧褪色的宋星阑只剩新鲜好奇。
双手靠近,小心翼翼托起温凉光亮,埋头悄悄商量,“我叫宋星阑,是向日葵中班的小朋友。我和朋友们走散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吗?”
“我有一个好朋友,特别怕虫子,蚱蜢也怕,蝴蝶也怕。如果她看见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昆虫。”
顺着风呼吸的方向,手指触摸到可以扭转的暗色墙壁,稍一用力,看似坚不可摧的黑暗囚笼裂出一道光的缝隙,门自内而外打开了。
无云辽阔的墨蓝夜空,月色恬然宁静,偶有虫鸣窃语。四周长满了半人高的草丛,望不见五人歇息的帐篷,宋星阑很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心情还未来得及低落,一束非自然强光晃过眼球,左摇右摆终于定格在胸前。
“阑阑——!”
等适应了白光亮度的宋星阑睁开眼,便见乌发凌乱,身穿睡衣裙的小姑娘迈步扑来。黑葡萄似的水眸在月光与电光的照映下清亮发光,靠近,变大,直至男孩意识到她眼中自己的黑眸也熠熠生彩。
“阑阑你太过分了!为什么睡觉都能不见!”
“等等阿雪,别抱那么紧,萤火虫要飞走了!”
“萤火虫?尤栗说的果然没错,再不找到你,就会发生很可怕很可怕的事。”
“哈?萤火虫才不可怕呢,话说尤栗是谁啊……”
“总之,阑阑抛下我们,和小虫子玩,阑阑太过分了!”
“对不……不,不对,我没有!”
见上面的两小人画风突变,尤栗本以为尤雪只有和邬珩这位亲哥相处时才会开启“不讲道理”模式,没想到对小男主也如此亲近。
反倒是对自己,乖乖巧巧的软糯答话,甜甜打招呼叫名字。虽然这样很可爱啦,但果然还是想看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全心全意只看自己,软趴趴说着埋怨的话,变相撒娇表达自己的依赖和委屈。
夸张地大叹一口气,没有拿手电筒的那只手插兜掏出手机,“啊,一十点了。邬珩少爷要是知道我在这么晚把尤雪小姐叫起来,可能会杀了我吧。”
目光转向身边同样看向尤雪、表情莫测的丁瑶,眼神微凝,话语却轻松调笑,“我们也聊一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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