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密不透风,昏黄的烛光晃来晃去,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郁歌遥缩在角落里,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太冷了。
时值十一月中旬,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到处都是纷飞的雪。
而地牢由寒铁建造而成,虽没有落雪飘进来,却比外面更冷。
偏偏她被抓来的时候正在房间里烤着暖炉,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
她本就身体病弱,禁不起这样的冷。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觉得神志不清了。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牢房外面有人说话。
“二公主怎么给关到咱们这儿来了?咱们这儿可是地牢啊。”
“是异界的殊泾上神看上她了,所以焊帝才会将她暂时关押在这里。三日后,焊帝就会举办一场祭祀,用异火将她火祭,将她的魂魄送往异世,献给殊泾上神。”
“还有这样的事?!”
“嘘——你小声点儿。这事儿上面不让我传出去,你嘴巴最好严一点儿,不然我们俩可就都没活路了。”
她半睁开眼,隐隐看到牢房外有两个人影。
救命。
她心里想着这个词,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二公主姿容确实倾国倾城,是个男人看了都得动心。不过,焊帝怎么会舍得把女儿活生生烧了啊?”
“据说,是殊泾上神爱而不得,所以这些年在修真界设下天灾,威胁焊帝。”
“这么说来,只要将她献给殊泾上神,那咱们就有太平日子过了。”
寒冷的气流像尖刀一样刮在她身上。她痛得有些麻木,浑身僵硬。
她不再挣扎,而是绝望地将眼睛闭上。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浮现。她仿佛又看到了母亲仁慈的面容。
她说:“小遥,不要去和他们争,只要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就好。”
可她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凡事都处处忍让,从不计较,却也落得这样的结局。
许是到了将死之时,她恍恍惚惚中,看到已故多年的母亲来了,她穿着干净的白裙子,温和地笑着,向她伸出手。
在郁歌遥的印象里,她的母亲总是这样,连在死时,满脸也都是温和的笑。
她也笑了笑,将母亲的手紧紧握住。
地牢里,郁歌遥紧紧缩成一团的身子忽然就没了劲,她的手无力地下垂,整个人已是气息断绝。
许是连上天都觉得她死得冤。她死后,看到了人间的未来。
焊帝没有如愿举行火祭。
一年后,云国君主云骨玉策反,他斩下焊帝头颅之后,仍像发了疯一样,将世间生灵屠尽。
而这个大魔头最后也没有好下场。
他被万箭穿心,死在她王兄的手上。
到此,她能看到的所有景象破碎,无数道微光在黑暗中汇合,最终聚成了一本名叫《灭世》的话本。
她尝试着将话本翻开一些,发现话本上写的故事,和她经历的事丝毫不差。
她的王兄是话本里的男主,云骨玉是反派,焊帝是炮灰,她是没出现过几次的路人甲……
忽然,话本散发出刺眼的金光,教她睁不开眼。
一阵眩晕。
她迷糊地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血肉,还能动了。
眼前是一个华贵的寝殿。
空间约莫二十四辆马车分成三排大小。屋中各处都镶着宝石,光彩夺目,十分奢华。
该场景似曾相识。但她的记忆有些断层,一时想不起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忽然,门外传来叩门声。
她神色一凛。
见映在门上的影子是个人影,而非妖物,才去开了门。
眼前出现一个大大咧咧的红衣女子,她嘴角勾着微笑,动作毕恭毕敬,眼神中却不经意流露出些厌恶的意思。
郁歌遥怔了怔。
此人竟是——
邱国郡主邱庭庭!
她清楚地记得,邱婷婷被妖物所害,死得比她还早。
邱庭庭酝酿了会儿,待自己眼中蓄满期待,表现出真诚,才开口道:“公主,我今日觉得无聊得很,在这宫中四处闲逛,路过公主的住处,便想着来寻公主切磋切磋。”
这番话听着耳熟。
郁歌遥沉思片刻,对当前的状况明白了十之八九。
她十八岁时,曾被派去邱国国都做客,在邱国的王宫内住上了半个月。
离开邱国的前五日,邱庭庭到她的居处来寻她,说要同她切磋。
她说自己并未修炼过,邱庭庭不信,偏要和她比,召出长剑就动手了。
她因此摔伤了手。
邱庭庭不仅没道歉,还像疯了一样告诉所有人,她没有修为,是个废人,将场面闹得十分尴尬。
所以,现在的情况,可能是她重生了。
“我没有修炼过。”她想试试邱庭庭的反应,给出了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回答。
“我不信!”
不出她所料,邱庭庭将小嘴一撇,便召出长剑,向她冲了过来。
这一次,她早早预见了邱庭庭的动作轨迹,侧身躲开。
邱庭庭没能止住脚步,摔在了屋内的玉桌上,发出惨叫。
邱庭庭叫得凄厉,仿佛被人杀了夺命。但仔细看时,便会发现,邱庭庭只是右手肘部被磕出血了而已。
上辈子她也受过同样的伤,却只是自己默默忍着。
她面露嘲讽,道:“邱庭庭,你连站都站不稳就想要与我比试,也不怕丢人?”
邱庭庭被气得涨红了脸,可方才那一跤摔得她实在太疼,她一时半会儿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道疾风掠过。一个身披银甲的男人闯入屋内,将郁歌遥护在身后。
“属下来迟,望公主恕罪。”
她看着这副许久未见的故人面孔,面露怀念之色,很快又将情绪压了下去,道:“的确迟了。阿掩,你方才不在附近吗?”
郁王族人生来便体弱多病,女子活不过二十四岁,男子活不过三十四,且难以修炼,因此身边常常跟有高手保护。
阿掩是她母亲生前交由她支配的护卫,她向来对他很信任。
“宫内进了小偷,将公主要带回帝都的东西偷走了,我得到消息,于是方才擅自离开,去抓小偷。”阿掩神色愧疚。
“是属下失职。”
再过几日便是她回帝都的日子,她带来的一些东西被整理在了随行的马车内。她此行需在邱国住上三十日,带来的东西不少。
里面的确有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阿掩恐怕也是清楚这件事,所以才会特意去抓小偷。
“小偷抓到了吗?”她轻声问。
阿掩点头:“是一个大乘中期的修仙者,身份尚不清楚。此刻正被关押在地牢中审问。”
邱庭庭整个人看上去很凌乱。
她怒火攻心,一时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直呼郁歌遥姓名:“郁歌遥,你竟敢推我!你别以为自己是焊帝之女,就可以随意欺负我!我要去父王那儿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对邱庭庭的话置若罔闻,转头向阿掩吩咐道:“阿掩,她的手受伤了,你将她带去医师那里。”
阿掩应下,唤了几个弟兄过来保护公主,便拽着邱庭庭离开了。
不久,一个绿衣丫鬟提着提篮跑进屋内,笑道:“公主,这是今日的早膳。”
米饭圆润饱满,冒着热气。排骨汤色香味俱全,里面还炖着粉条,晶莹剔透。香味溢出,教人不由自主地觉得馋。
她离世太久,都快忘了美食是什么味道。
许是对人间烟火太过怀念,她将这一篮子美食解决得极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吃光了。
“小雀,带我去个地方。”她用手帕擦了擦嘴。
“什么地方啊?”绿衣丫鬟面露意外之色。她的主子不喜外出,很少出门,尤其是在邱国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儿。
“地牢。”郁歌遥脱口而出。
小雀常替郁歌遥外出办事,这邱国王宫里有什么地方,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地牢被安置在极偏远的地方。
大雪纷飞,她撑着一把红伞,带着郁歌遥穿过好几个枯败的树丛,拐了好几道弯,才寻到一处牢狱。
“公主。”守卫见她纷纷行礼。
她身子畏寒,穿的是厚重的狐裘,狐狸毛随寒风而动,竟显露出几分妩媚的气质。
她半张脸埋在颈间的白色绒毛里,露出的上半张脸也是分外好看,双眸清明。
她挥了挥手,示意免礼,带着绿衣丫鬟径直进去。
刚踏进去半步,便有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她浑身打了个寒战,无法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小雀见状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对这味道犯恶心,赶紧将她扶住。
“公主,没事吧?要不出去?”
郁歌遥忍了会儿,摇头:“不必,我习惯习惯就好。”
沿着狭小踏道的下去,最先看见的长廊,是地牢的第一层。
这一层关押的犯人都是罪状比较轻的,故而管理得比较松散,守卫也没几个。
她从长廊走过,将牢房里的犯人都看了一遍。最终,在长廊的尽头,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
金成,偷走她东西的小偷。
云骨玉身边的人。
狱长正和那人对质:“公主的东西在哪里?你最好交代清楚,或许上面开恩,能让你少受些罪。”
虽然偷窃并不是什么大罪,但东西是在王宫里丢的,丢的还是公主的东西,若找不回来,会让邱国很没面子。
那人嘴硬:“我没有偷东西。小偷另有其人。”
狱长还想说话,不经意看见牢房外站着的郁歌遥,赶紧过来开了牢房的门。
“我觉得此事或许另有隐情,想单独与他说说话。”她说。
狱长露出谄笑,匆匆离开。
走入牢房。血气氤氲,暗无天日,只有一些明晃晃的烛台将空间照亮。
金成本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看清来人容貌,却也是神色一愣。
很快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她将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不敢看她的男人身上,问:“你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
“我没有偷东西。小偷另有其人。”他狠了心只说这一句话。
长廊尽头的腐臭味比外面更重,她略感不适,捂嘴咳嗽了几声。
才缓声道:“你不说,那就由我来替你回答吧。你想要的东西,是驻颜丹。”
金成脸上浮现出惊异之色,却很快将其压了下去。
“你的妻子被毁容了,每日都寻死,你劝不住,便只好替她去寻驻颜丹,助她恢复容貌。可驻颜丹十分稀少,连盛产养颜品的高国才总共产出过两颗,还拿去送给了帝都的二公主。”
帝都的二公主,正是她。
金成瞳孔皱缩。
他妻子被毁容后足不出户,他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惊愕的神色已然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想法。郁歌遥微笑。
她当然知道了。
这些事,她都在她死后的未来看到了。
上辈子,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摔伤了这件事上,虽然抓到了小偷,却没有人将她丢失的东西寻回,而金成,没过多久便从地牢中逃了出去,失窃一事更是无从查起。
她死后,看见金成在云骨玉身边杀敌,才知道他是云骨玉的人。
后来,云骨玉派他暗袭邱国君主邱树,他不幸暗袭失败,向云骨玉请罪。
云骨玉本无意罚他,却无意发现了他身上带了一个小泥人。
他不敢不说实话,便将自己为了驻颜丹偷了帝都二公主的东西,其中一个小泥人妻子很喜欢,便留下来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云骨玉。
却没想到,云骨玉忽然发疯。
他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摔碎,把屋子里的人全部杀掉。然后握着小泥人,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床边,发呆。
神思回转,她道:“我可以让人放了你,也可以把那两颗驻颜丹给你,但你要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除开驻颜丹和小泥人,那里面真的有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公主说笑了,我又不是小偷,怎么会知道公主丢失的东西在何处?”金成不是傻子,自然不相信她随口的一句承诺。
“你不必多疑,放你出去的事我说到做到,驻颜丹我说给就给,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她接着说。
金成总算有些动容。
像她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一颦一笑都不似凡人,驻颜丹对她来说的确就如同尘垢粃糠一样无用。
可是,以他的实力,就算他不说,假以时日,也能从第一层地牢中脱身。又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去赌公主会不会遵守承诺呢?
他咬了咬牙:“公主,小偷真的不是我。”
地牢里的腥臭味实在太重。她并不愿意和他废话:“你没有选择。你知道,以我的身份,要杀你的妻子,轻而易举。”
金成脸色一沉。
片刻,他大笑出声:“没想到,像公主这样的美人,威胁起人来,倒是毫不温柔……公主的东西,我埋在了地牢旁的枯树林里,就在树干最大的那棵下面。”
郁歌遥带着小雀匆匆离开地牢。
再次踏入雪地,漫天飞雪笼罩上来。
她们与一个撑白伞的男人擦身而过。
他一身浅浅的紫衣,紫衣边角处用白线秀了些精细的花纹。
她脚步一顿,目光停滞在紫衣男人身上。
她上辈子死后,见过这件衣服,在云国君主云骨玉身上。
可这里是邱国王宫,世人皆知云骨玉与邱国君主邱树水火不容,连邱国国土都没有踏足过。
他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邱国的王宫里?
紫衣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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