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寻芳阁的路程不远,池鱼没来得及问几句不死橓关于司轩的情况就已经走入了院子里。
“之前也不是没有听哥哥姐姐们说起过掌门师尊,都是十分敬畏的模样,我还以为与对师祖的感情是相同的,都是对德高望重尊者生出的敬服,如今看来,不如说是畏大过了敬——大师伯也太过严苛了些。”
以后可更得小心行事,千万别惹到这位师伯。
后面半句池鱼只在心中默默想了一下,并没有对不死橓说出来。
不死橓说:“他也只是对周山一个人格外严苛而已,寻常弟子……几乎都没几个人与他说上过话,能多见上几面都是运气好的了。”
池鱼略一沉思,忍不住腹诽:知道万云阁掌门常年在外游历,没想到常得这么彻底,既然如此,掌门之位索性给二师伯当岂不是更好?
可是……这么严格的管教,居然都没能将穆周山教出个规行矩步的样子,她这个大师兄啊,果真不是普通人。
一路与不死橓对话着,池鱼直到走入寻芳阁,才发现身后一直有一股强大的灵力跟着。
她有些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对他人的灵力太不敏感,才刚刚发觉,还是司轩故意一路收起了自己的灵压,现在才故意让她知晓自己的存在?
池鱼回身,并未在寻芳阁的门口见到司轩的身影。于是她就朝着那灵力传来的门外方向作揖行礼道:“师……伯这么晚了,是找弟子有事吗?”
司轩这才从阴影处走出。
他方才从留春居离去,是尹兆将他叫走的。
尹兆支了个结界,只与司轩说了几句话。
“池鱼不是阜熙的转世,她就是阜熙。她的魂魄不完整,没有当年的记忆,因而被困在地府三百年没能转世。
“是不死橓将她带回的人间,一是想为她找全灵魂,二是……它怀疑天褚城当年熊熊烈火下觉醒的七苦灵器,或许与阜熙的死有关系。”
司轩心中满是疑问,什么叫她就是阜熙,什么叫困在地府三百年,为什么不死橓知道这些,它又是如何将她带回的人间?
可是紧接着就听尹兆说:“你若是想现在知道,便与我回忆昔楼,我说与你听;你若是想先再去见见池鱼,我便在忆昔楼等你。你看,她要去寻芳阁了。”
于是司轩就拜别了尹兆。
纵使他心中有一万个谜团等着尹兆解释,但这一切都没有他先见池鱼一面来得重要。
在司轩转身的一瞬间,尹兆突然喊住了他,重复道:“小轩,她是个没有记忆的人,你若是也想助她走入轮回,就莫要将前尘往事说给她听,否则……”
司轩却低下头,苦笑了一下,对尹兆说:“师父多虑了,我可能是天下最希望她不要再记起任何往事的人,又怎么可能将那些东西说给她听呢。”
有什么值得记起的呢?徒增烦恼罢了。若是带着那样的记忆,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度过在人世间的每一天。
穆周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后他就匿去灵息,一路跟着池鱼回到了寻芳阁。
寻芳阁没有真正的门,甚至池鱼都没有设下任何结界,因此司轩不用走进院子里,就看到了整个寻芳阁内的景象。
寸草不生的心境,多符合一个没有记忆的破碎灵魂呢。
司轩的五脏六腑都被紧紧攥在了一起。
三百多年前我什么都做不了,如今我身居高位,灵力深厚,可我又能再为你做什么呢?
他看着池鱼对自己毕恭毕敬地行礼,只恨不得冲上前去把她扶起来,可是司轩知道自己不能。
尹兆把那些话告诉他,是想让他为阜熙——为池鱼寻找灵魂,再弄明白她与七苦灵器之间的联系吗?
无论如何,这些事他都不能告诉池鱼。他甚至不应该多与池鱼有什么交集,才能深深地将过去埋藏起来。
他不应该靠近她。
可是司轩又想:既然她都已经是万云阁的弟子了,那我作为师伯关照一下唯一的师侄,又有什么问题呢?
于是他迎着池鱼惶惑的目光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夜才知道你的存在,没给你带什么礼物。”
司轩召出方才在留春居用来惩罚穆周山的那根红色鞭子,轻点把手处,将一道池鱼看不懂的符咒打入鞭子里,随后他将鞭子举到她面前,说,“这鞭子且给你防身,有了这道咒,你任何时候用它防身,都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借用我五分之一的灵力。”
池鱼惊得睁大了眼睛,都忘了要去接这鞭子。
她虽然方才确实称赞这武器不错来着,但从来没想过真的要得到它啊!
见池鱼不动,司轩皱了皱眉:“我也觉得这点灵力护身还太少了些,只是这鞭子是我随手做的,并没有用什么上品材料,不太结实,再多的灵力它也承载不来。”随后他又补了一句,“你或许也使得不顺手,但我还不了解你的灵力和经脉情况,日后我会再给你寻其它神器。”
池鱼连忙摆手:“不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从刚才与司轩第一回对话就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原先池鱼只是以为这位鲜少与人交流的师伯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同自己这样年龄的女孩儿说话,同那些初次见她生怕口气重了点就吓到她的内门弟子一般,才故意压着嗓子,还说了些让人不知头脑的话。
现在看来,她这传说中高高在上、严肃冷漠的掌门师尊,似乎毫不掩饰地在……讨好她?
可是为什么呢?
池鱼的脑子已经彻底转不过弯来,只呆呆地取过那鞭子,连谢都忘了道,磕磕巴巴地解释:“不是……我没有……”
一说出口,池鱼就发现自己连自称都忘了改,实属有些不礼貌了。
但司轩根本不在意这个,见池鱼接下了他的礼物,内心十分高兴。只是他脸上甚少有表情,这些年对着穆周山偶尔还有情绪波动,但大多都是挂着嘲讽的笑,正常人表达善意时应该是什么表情他早就忘了。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成功地让池鱼更紧张了。
然后司轩环顾了一圈寻芳阁的景色,如今池鱼解释起这院子的缘故已经十分熟练了,心中早就安排好了一套说辞,就等着司轩发问。
却见司轩掌心向上,变换出一只精致的盒子,另一只手伸进盒子里翻找着东西。似乎寻了半天,他才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拿出来的是一个约莫手掌大小的荷包,里面满满当当不知塞着什么,然后司轩将它递给池鱼。
“谢谢掌门师伯,可是不用再给弟子东西了,二师伯和师父还有门内其他师兄师姐都把我照顾的很好,师伯给的鞭子对池鱼来说已经太过珍贵了,我……”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司轩就强行把那袋子塞到她手里。
司轩说:“往西大约……反正就是很远的地方,有群山百座,山上终年覆雪,群山中间是茫茫的草地,围着一个像海一样辽阔的湖。可再一路向下行个三天三夜,又会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那巨大的湖水滋养出了一种粉紫色的花,风将种子吹到了沙漠中,随着日月的变迁,那花竟然在沙漠上扎了根。”
说着,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朵花的幻象,那花似木兰,边缘呈白色,每片花瓣中间才是粉紫色,从外面拢着黄色的花蕊。
“此花无茎无叶,根扎进沙里半年就直接从沙中开出花,远远望去像是被人从树上折下丢弃在地上,当地人给它起名‘不弃’。”
司轩将花的幻象散去,再从那荷包里取出一枚种子,用灵力将种子束缚在一根树枝上。“我在这种子上施了灵力,它可以种在任何地方,且这袋种子取之不尽。你若是有兴致,就可以像这样把种子种在枝头,或许有一天这一院的树能开满花。”
池鱼惊喜地看着司轩埋进种子的那根树枝,自己也试了一下,只是司轩做起来非常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却花了许久才勉勉强强做了一遍,那种子好像也没能系牢在树枝上,总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于是司轩在她之后又加了一道灵力上去,温和地对池鱼说:“不用急,就是这样,多做几次就熟练了。若是之后有余力了,还可以像这样灌输灵力,或许能让花开得快一些。”
原本施完法后池鱼有些忐忑,怕司轩以为自己不勤于练习术法会指责她,毕竟穆周山那样刻苦修炼却听闻也很难得到他师父的半句首肯。没想到他却是这样的反应。
池鱼见司轩将灵力灌进去之后那种子迅速发了芽,忍不住“哇”了一声,但是她现下的灵力肯定是不足以去注入每一颗种子的,或许还得靠种子自己努力生根发芽了。
这一袋“不弃”,是她满院荒芜的一个希望。
她自然知道那注入了司轩五分之一灵力的鞭子有多么珍贵,是旁人讨不来的宝物,可是对她而言这一袋种子的价值要更高。
池鱼对这种子的珍视和喜悦完全无法掩饰地表现在脸上,司轩忍不住在她身后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可是伸在半空中又觉得这个举动有些突兀,便又收了回去。
他在心中如释重负,歪打正着,总算初次见面就留下了些不错的印象。
不过没有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了解她,去做更多让她开心一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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