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昀着一觉睡得沉,翌日三竿方才起了身。
轻音边侍奉梳洗,“二爷早晨往翰林院去之前,来过了。听主儿还在歇息,便没让扰着。”
玉昀淡淡应了声。她病着的这些时日,陆北乔确是早晚都来。早晨一贯是陪着她用膳的。只偶尔她夜里咳嗽,若睡得晚了,起不来身,他便也就自己先去办公事儿了。
早前若知道他曾来过,她或还有些小欣喜,今儿起来,却是不剩什么。只唤轻音侍奉穿衣,又叫阿翡寻了件小匣子来。用了几口糕点,便就带着人出了若水院去。
她七月中旬入病,那时秦氏的小娃儿将将落地。后来宫中一直事忙,她又卧病不起,便也未曾探望过几回。昨儿见得那小人儿可爱,这才想起早前出嫁的时候,宫里几位望着她长大的老嬷嬷们,给她作了些小玩意儿。
绣着虎头的小鞋子,羊皮作的小手鼓,绣着荷塘锦鲤的小肚兜儿。
她母妃早逝,只嬷嬷们继续照料着她寝居。那些东西自是与小儿郎准备的,嬷嬷们一片寄望,只可惜,没能用得上。
晌午日头从花窗里漏进来屋子里,秦氏正将小人儿放在暖榻上哄玩。听外头来传话,道是公主来了,她忙迎了出去。只还未多走几步,便见人已行了过来。本还要作些礼数的,却被玉昀免了。
“我来寻个人说话,嫂嫂莫嫌弃才是,还做作什么礼呢?”
秦氏与她年岁相仿,出身书香门第,父亲礼部侍郎早前也是太子哥哥朋羽。虽只是庶出的女儿,却自幼被嫡母教养得温软谦和。
玉昀自喜欢这份儿谦和,庶出的女儿,却也少有这份不匮欠,不争抢。是以没落病之前,玉昀在府上便已和她走得近些。
玉昀在暖榻上落坐了下来,便见小人儿正趴着,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去捉着面前的布娃娃。玉昀将布娃娃拿起,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便朝她望了过来。一见她,小人儿便笑。
玉昀也被那颗小门牙逗笑了,她逗了逗人,方叫轻音将小匣子送了过来。
秦氏打开那小匣子。一一拿来里头的东西,见手工精致,用料金贵。单单是那绣虎头鞋上胡须的丝线,便是参着金丝作的。再看那羊皮的拨浪鼓,鼓身上镶着松石琥珀,哪里与街上卖的能一样。
“这般贵重,怎好就与了我们了?公主该留着的,不定就快了…”
玉昀没接那话,只道,“便作是我给大郎一点儿心意。”罢了,又叫轻音送来只红包,塞去小人儿手里。小人儿已颇能拿住东西,捏着红包便不撒手了。
秦氏忙道了谢,见玉昀今日不同,“公主早该如此打扮的,气色便就衬起来了。您是富贵的生相,与对面那位三姑娘不同。三姑娘清丽,才用那些青白的颜色,既是艳不起来,便素雅得好。”
提起三姑娘,玉昀也不再避讳。“不过是寻了些旧衣衫换上,艳色的,好祛一祛病气。三姑娘也是生得极好的,性子又温和,才叫母亲那般怜爱。”
听玉昀的口气,秦氏收了收面上的笑意,“昨儿母亲那般向着人家,便也就公主能如此大度。只是…我也是庶出的女儿,嫡母管得严,论亲的时候只敢守着份儿内的。我们攀不上高门嫡子,平嫁出去也作的是别家的正妻。与人为妾,终是不齿的。三姑娘若真是甘愿便也罢了,就怕…”
秦氏方才叫人看了茶,这会儿正递过来玉昀手里。
玉昀笑着将茶碗接了过来,“多谢嫂嫂提点了。”
“……”听玉昀不大在意的口气,秦氏顿了顿声,便见玉昀又喝起茶来。
纤纤玉指掀了茶碗盖儿,轻轻在茶面儿上抹着茶沫子。漫不经心的模样,到底叫人有些忧心。秦氏自拾起桌面上一对小银筷子,往玉昀面前的碟儿里,摆了只芋子糕。
这才继续道。“说起来三姑娘,近儿宋府上还有些传言。公主可听说了?”
玉昀抿了口茶,便当是家常听听,“嫂嫂便就别卖关子了。”
秦氏这才道来,“七月的时候,长平侯府摆宴,宋夫人便带着几个年岁到了的姑娘去吃席,本是想叫长平侯夫人看看嫡出的二姑娘。谁知道,三姑娘和世子爷在后院儿里撞上了,回来没多久,长平侯夫人便上门问名。听闻三姑娘是庶出,长平侯夫人便就走了,连二姑娘的名讳都未来得及听。再后来,便是两位姑娘在湖边起了口角,二姑娘将三姑娘推落了水。”
玉昀想起昨晚陆北乔的话,自淡淡道,“都说她在府上受人欺凌,许便是这件事儿了。”
“二姑娘是嫡出,宋夫人自是寄望不小。被妹妹抢了风头,许又担心往后论亲的声名。不过三姑娘么,也是巧了…”秦氏话没说完,弯着双眼对玉昀笑了笑。
玉昀如此听来,也觉是有些巧了。三姑娘心思该在陆北乔身上,又怎忽去招惹了世子爷?
秦氏话里没敢说明白,可三姑娘心思不简单,玉昀也并非看不出来。可再是不简单,那也是陆北乔喜欢的。他喜欢便好,又何必她去当个坏人。
她方与秦氏叹了叹,“好在没闹出什么大事。若不然,宋家姑娘往后论亲,怕是都难了。”
二人正还说着些家常,外头却来了嬷嬷传话。
“公主也在便最好了,夫人在梧桐居里摆了茶水,正想叫二位一便过去喝茶。”
玉昀听闻,便和秦氏一道儿起了身。往日除了早晚晚辈们去问安,宋氏并不常招呼这等茶水,这么叫嬷嬷来传话,定是有事要说了。
二人也不紧不慢,待秦氏将小人儿交待给了乳母,才一道儿捧着新灌好的汤婆子出了门。
梧桐居里设了暖堂。一间四方的小木屋子,四面儿都设了花窗。夏日取了木窗,便作凉亭用。冬日里将北边的窗户用被褥封了,剩下三面朝阳,都摆着一副暖榻,即便落日了,也能暖上整宿。
玉昀与秦氏进来的时候,宋氏已在南面的暖榻上坐下了。晌午的日头,正洒在大半面的木地板上。不必地龙与炭火,屋子里也丝毫没有寒意。
婢子们与二人取了肩头的小氅。玉昀方偕着秦氏一道儿过去问了安好。宋氏招待坐下,寒暄两句,方说起来正事。
“今儿一早,宫里便来了人送帖子了。是宋妃娘娘要办场赏冰宴。本该叫公主一道儿去府前迎宫里的人的,可念着公主身子才将将好了,便叫您多睡了会儿。我便先接了下来,这会儿再跟公主说说。”
秦氏听闻,自也不多做声。她作庶出的儿媳,以往进宫参宴,也不必她去。只是这回主母也唤了她一道儿来听,尚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玉昀却知道,宫中设宴多有些名头。以往父皇还在,虽母后早逝,后宫设宴也都是以礼部的名义。宋氏那位后妃,虽育有一儿一女,却并非父皇跟前的人。
此回却以宋妃的名义办宴,看来往后宫中,大有由宋妃主持的意思。眼下当着同出于宋尚书府上的婆母,她自试探了声:“早前三皇叔不愿自己登基,宫中便还未立下新皇,听来该是宋妃娘娘要有福了。”
宋氏却是小心谨慎的:“这话且还说不得。我们只依着娘娘意思办便好。听那位送帖子来的公公说,娘娘是念着三皇子即将弱冠,便叫各家都协着女儿们出席。”
“你们也知道,我房中并无闺女。便只好带上大姑娘。她年岁还小,姨娘又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便只先与你们商量。”
玉昀听罢,与秦氏相望了一眼。若这赏冰宴是要与三皇子相看,那此后若真是三皇子登基,大姑娘便是要作宫中后妃去的。玉昀自幼见惯了宫中女子相争的事儿,大姑娘若真心甘情愿,便也罢了。若不是,对女子来说,也并非什么好事。
秦氏念起小姑子年岁还浅,性子也可人,便先开口与主母探了探,“也不知大姑娘她自个儿愿不愿意。”
宋氏道,“许也不是她自己能定了主意的。待夜里老爷回来,我且得问问那边的意思。”
见宋氏面上愁容,玉昀道,“母亲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们都收了帖子,左右满朝三品往上该都收了帖子。若是这般,也便全听凭宋妃娘娘和三皇弟喜欢…”
她言下之意,大姑娘若要真去了,也不定非要入宫为妃的。大有可能,只是陪着众女一并凑个数。除非,是公爹真是有心铺路…
本朝女子的婚事,原也不能自己全拿了主意。如她这般被皇爷爷指婚给了喜欢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
只是话将将落下,暖房里又来了人。嬷嬷来不及禀报,便见三姑娘揉着眼睛,一路小跑来了宋氏身旁。哭着喊了声“姑母”,又一把匐倒在宋氏膝下。
“嫡母叫我陪二姐姐一道入宫去。也不知,是不是与三皇子相看…”
宋氏望着脚边梨花带雨的人,忙鼓起几分笑容,双手将那张小脸捧了起来。“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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