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殿的地龙烧得盛,方从外进来的贵女们,一时都取了身上的披风小氅。本就是争艳而来,便就美得各有不同。
江随只扶着宋妃上座,听得那些雀语欢声,一一将人打量。最后的目光,却依旧只落在那身深蓝的命服上。
万花丛中,安然舒静。不争外在的装扮,却叫人无法忽视。
原是孝武皇帝最喜欢的小公主,夜里批阅奏折,都尚且带在身旁读书练字。那时还是活泼俏皮的性子。依方在玉琼台上的事情看来,如今已颇有太上皇的泰然之风。
江随正是有所感叹。宋妃却侧眸来问。
“掌印可知道,宸王殿下何时会来?”
江随道,“宸王殿下身子不适,留了话,道是不来了。还请娘娘主持宴席。”
宋妃道,“我看人都到了,便就开席罢。”
三皇子早在宋妃身旁坐了下来,方还受了些许惊吓,只闷声玩着手里的木雕鸠车。等江随上前与众人宣了开席,方听母妃喊着自己。这才收了收手里的玩意儿。
“显儿,母妃与你准备的玉如意,你可想好要给哪位姑娘了?”
提及这个,凌成显又起了兴致。忙对宋妃点了点头。
江随唤人捧上那柄玉如意。凌成显左右打量,把玩三番,只觉这东西通身翠绿,多带水色,是上好的料子。这等文玩东西,他是及其通晓。
江随见人只顾着手里的东西,方细声提醒,“殿下,宋妃娘娘还等着您呢。”
凌成显这才再看了看一旁母妃,见母妃面色不悦,他方赶忙起身去了。
玉昀的席位靠着上首。公爹位居内阁一品大学士,宋氏的位置便也安置在旁侧。可宋家即便是宋妃的外家,此回宋大人升迁,也不过正三品,徐氏协着女儿们便只好落坐在靠后。
却是一品长平侯夫人离着陆府的席位近些,如此一来,齐鸢鸢便又能寻着陆茹若说话了。
玉昀身子将将好,是不宜饮酒的。她以往也喜欢多用些,毕竟酒过愁肠,能使人忘忧。可将将过了半年卧榻的日子,便愈发知道身子要紧。再烈的酒,也是寒凉。
方来侍奉甄酒的内侍便被阿翡支了开来。“奴婢与主儿去取些红袍热茶来。暖着胃才好。”
玉昀点头叫她去了。却见三皇弟已从上首起了身,手中持着一柄玉如意,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皇子相看宴的习俗,若见着了心仪的姑娘,便会许人一支玉如意作礼。明面上看上去,是觅得佳人,心有属意;可以过往的情形来看,被这柄玉如意许下去的姑娘,却也多是已得了宫妃和皇帝的许可,才让皇子们在宴上,给众人些许提示。册封皇子妃的旨意,便就依此而定下了。
如此,玉昀便也心知,三皇弟此下该是要往宋二姑娘那里去。可人行到长平侯府的坐席前,却往嫡小姐那处看着。
齐鸢鸢将将饮了两口酒,并未多在意三皇子要许人玉如意的事。她自也是知道,人该是要往宋家二姑娘那儿去的。可撞见三皇子一双眸光中,透着笑意,又一把拧开了小内侍的手,跌跌撞撞匐倒在自己桌前。一旁端坐着的母亲,都一把起了身来。
“哎哟。殿下怎如此客气?”
长平侯夫人着实并无冒犯的意思,不过是见一位皇子殿下匍匐在自己席位之前,颇有些惊慌失措。又忙拉着女儿一并起了身。“鸢鸢,快与殿下行礼。”
“不必不必。”凌成显嬉笑着,目光却看都没看长平侯夫人一眼。只盯着齐鸢鸢道,“我下响见你嬉冰嬉得好,何时教教我。”
“……”
大殿之上,众人悄然,本都正等着三皇子许下玉如意。却听得人如此问于长平侯府嫡小姐,玩乐不羁,毫无仪态,不禁有人交耳起来。
齐鸢鸢却只依着母亲的意思,起身与人一福。待礼数周全了,方道。
“华庭轩擅嬉冰的技人许多,殿下大可寻人来问学。臣女技不如人,下响不过与人玩闹,不值殿下记挂的。”
齐鸢鸢话还说着,众人便见一抹红色身影,从上首宋妃身旁,急急走了下来。
“我、我分明见你…”凌成显正还要说什么,却被那红衣内侍一把搀着提了起来。江随弯着一双凤眸,“殿下,您手里的玉如意,还未送出去呐。那位姑娘的席位还未行到。杂家扶您过去。”
“掌、掌印…”凌成显面上的笑意陡然沉了下去,忽起了几分敬畏。
江随提着人,却见他因方在地上跪了一通,衣领还耸着。只叫身后方扶着凌成显的小内侍来,再与人整理了一番衣襟。方将人扶去了宋府席间。
齐鸢鸢终松了一口气。一旁玉昀,也跟着放下心来。
若三皇弟果真要将那玉如意,许给了长平侯府。玉昀也会替嫡小姐不值。若方江随未有及时出手,她已打算好,要去扶一把三皇弟。
此下,长平侯夫人带着女儿落座回去,陆茹若便一旁,忙拉了拉齐鸢鸢的手。细细声道,“好了。好了。”
齐鸢鸢望着人,抿了抿唇。“不是我,哪儿能是我呢?”
众人注视之下,江随终将三皇子扶到了宋府跟前,将那柄玉如意许给了二姑娘。
事已落定,宋菡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在此之前,母亲与她议过几回亲事。从四品侍郎家的公子,门楣太低,却也举止妥当,文质彬彬。长平侯府世子爷,虽流连烟花之地,好歹俊朗风流。
而她这表哥,以往虽有几面之缘。却是今日相处些许时候,方知道是如此秉性。她此下,多有些羡慕起齐鸢鸢来…
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反悔可言。
她不自觉望了望母亲,母亲也温声来劝。“不碍事,殿下只是年岁还浅,过几年,会好的。”
“……”
江随回了上首宋妃身边,方听宋妃道,“可多亏了掌印。”
江随笑道,“娘娘言重。杂家只是替先皇与娘娘,照拂着三殿下。”
宋妃自端起杯酒来,敬了江随一杯。只待人喝了酒,方又悄声凑到他耳旁。“掌印想要的人,臣妾已吩咐替您打点去了。”
贺兰氏的女儿,与其留着碍眼,不如毁了。便也能叫她觉着公道一些。
那双凤眸中忽闪过一丝光亮:“杂家便先谢过娘娘了。”
阿翡捧着玉檀宫里取来的大红袍,将将走来御花园,便见一位年长的公公迎了过来。
“阿翡姑娘,大公主叫奴才来传个话。夜里,她有些畏寒了,想叫姑娘您在玉檀宫,再取一件狐裘来。”
阿翡认得这位崔公公,是多年侍奉在庆丰殿宴上的人。又念起主儿将将病愈,方傍晚又吹了些湖边的冷风。
“主儿她可还好么?可是发热反复了?”
那崔公公笑道,“大公主还无恙。只是要件厚衣衫来。”
阿翡只忙谢过。“有劳崔公公了。劳您告诉我家主儿,我这便回去取了来。”
“诶。奴才这便回去了。姑娘您慢走。”
崔公公客气,阿翡也赶着办差,便往玉檀宫中回了。
庆丰殿内,玉昀到底没喝上阿翡要取的大红袍,却是有内侍见她不多饮酒,侍奉来了茶水。
亦是上好的乌龙茶,虽不是她特用那几片茶园的,除了少了几分花香,味道便也无二。宴上牛羊肉多,点心也是及甜。一番用食下来,便觉那茶味儿解腻。她便也多用下几口。
一旁侍奉的内侍,又来与她满上。如此几道茶后,背后不觉浮起一层热汗。眼前景象竟也开始模糊。她未有饮酒,却也奇怪为何会如此。
“嫂嫂怎么了?”陆茹若就在席旁,已起身来问了问。却听上首宋妃开口道。
“那是陆左辅家的大姑娘吧?”
宋氏一旁,忙接了话去。“是大姑娘。今儿是来了,一直跟着公主身旁呢,便还未见过娘娘。”
宋妃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给我看看。”
陆茹若无法,只好先往前去。玉昀知道自己身子恐是不妙,方与一旁宋氏道,“我有些不适,母亲。”
“公主可还好?不如,先回玉檀宫歇息?”
上首宋妃招呼了大姑娘,方也开口吩咐着自己的贴身婢子,“大公主不适,你便带几人内侍,将她先送回去玉檀宫罢。”
玉昀只觉呼吸逐渐有些紧了,与早前卧榻之时症状相似。许是方在湖边吹了冷风,旧疾又发作。见宋妃身旁的婢子来,便也就跟着人起了身。她身上已了无气力,便也顾不上与在座一个交代,只随着那叫花岚的婢子,从旁侧小门,出了庆丰殿去。
“大公主殿下,您脚下小心些。”
玉昀眼前的光亮只剩下几盏灯笼之火。在眼前虚晃着,便也看不清楚。只听得身旁花岚的声音,她方扶紧了花岚的手臂。
“阿翡…她怎还未回来。”此时她已有些后悔了。这种时候,身边没有贴心的人。虽是宋妃使人送她回去,却也并不那么妥当。
花岚道,“许是手上的活儿耽搁了?殿下莫要忧心,奴婢送殿下回去便好。”
“有劳…”她晃了晃脑袋,方看得清楚些许花岚的面貌。是一副清秀的生相,正待她浅浅笑着,好似也并未有什么可疑。只这么一眼的功夫,视线便又模糊起来,花岚的面容也变得重叠,她唯有不再费神去看了。只斜斜靠在人身上,脚下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再次看到光亮的时候,她已是躺在一张小榻上。眼前烛火明朗,两个婢子正都在忙碌着什么。
“星瑜,掌印喜欢的松墨你可取来了?”
“这便去了。你且好生照看着人,若醒了,便再与她一杯清茶。”
“我自是知道的。且不能坏了掌印的事。”
“那便有劳你了,兰秋。”
那身浅紫色衣衫的婢子说着便出了门去。玉昀的视线,这时也重新清晰了几分。却发现自己并未在玉檀宫。
这里是养心殿后殿,是皇祖父用来下棋读书的地方。她儿时的黄昏多在这里度过,便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除了她身下的棋榻,四周摆设早已变了模样。
不远处博古架上的兵书行志不见了去处,全然换作了些画轴。南北两面大墙上的画也换了。原来的锦绣山河图,换作了西子浣沙;而达摩苦行图,换作了贵妃出浴…
至于殿中的熏香,这时,她方也缓缓察觉得出来。原沉稳的龙涎,换作了一缕合花香,轻佻暧昧。
她恍惚着,身上的热意还未全退去。却见方那叫兰秋的婢子已凑了过来。
“大公主,您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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