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风光与别不同。不似再往北处的山脉,陡峭延绵。却更似江南山水秀丽。若不是正值隆冬,山顶还有溪水倾泻而下。远在山外,便能见一道如虹的瀑布,从天而降。
来到行宫门前,已是午后。玉昀陪着老侯爷早在车中用过几口午膳。落了车来,便见公爹一行也正在候着。
陆时行只是收到消息,道是宸王此行与老侯爷同路。方又听宋氏说起,公主去了后头长平侯府的车队里。干脆便没入行宫,在门外候着宸王。
这会儿,却先见着了老侯爷。老侯爷前半生军功赫赫,陆时行即便位列一品,尚也得给老侯爷些许面子。是以此下,正带着家眷上去招呼。
只说多两句,老侯爷便将齐鸢鸢拉来,“我这孙女儿想与你家闺女作手帕交。我们今儿便与小辈们些方便,共一间别院可好?”
陆时行听宋氏提过一回,自知道陆茹若上回入宫,与嫡小姐交好之事。“老侯爷都开了口,又难得她们小辈们爱处在一处。又有什么不妥的。”
陆时行又望了望玉昀身旁的陆茹若,心中颇为满意。长平侯府位高权重,大姑娘能与嫡小姐交好,到是有几分能耐的。
玉昀却也想起,这昆山行宫地界不大。建造的时候,也只考虑着皇帝带三两妃嫔出行,是以只有四间小院。这回宸王带着幕僚和官眷前来,自然会住着拥挤些。只是以往,她都随皇爷爷住在正中的山海院。这回恐是要去偏院里住了。
只陪着老侯爷与公爹寒暄的功夫,宋氏身旁立着的陆北乔又与三姑娘说到一处去了。玉昀本也不想留意,只是当着众人,三姑娘拉着陆北乔衣袖,娇嗔了声。“才没有。”
不止是玉昀,老侯爷与陆时行也都听见了。小辈们喜欢打闹,原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可陆北乔毕竟是驸马,当着玉昀也在场,老侯爷便也不大看得下去,笑与陆时行道。
“那边是北乔吧?”
陆时行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还不来与老侯爷请好?”
陆北乔忙将三姑娘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撇开,赶着两步上前来,与老侯爷问了声好。
上了年岁的人,素来不大爱与人翻脸,只是话里多有提点。“太上皇可是把掌心窝窝里的人都交到你手上了,怎公主都随我走了一路了,也没见你人呐?”
陆北乔听着,又抬眸打量玉昀神色。“是北乔疏忽了。”
“倒也不怪他,我车上姑娘们多,他来了反倒不方便。”她只是懒得应付,便先替人家寻了个借口。想来陆北乔也不会喜欢被人按着头来讨好她的感觉,那便各自放开一些好了。
正说着,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来。
“这便是陆左辅家的公子?”
陆时行闻声见人,忙带着家眷作拜。“殿下一路可还安好?”
“陆左辅客气了。有公主一路奏乐之乐,怎会不好?”宸王说罢,又看向陆北乔。“大驸马说是么?”
“……”陆北乔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那人是何用意。只被父亲拉了拉衣袖,方连连称,“是、是。”
却听宸王又道,“公子翩翩,恭谦温润。不愧是公主看中的人。”
“……”话是好话,可于玉昀听来,却极其嘲讽。“皇叔过誉了。他哪里当得起呢?”
那双长眸扫来她面上,虽是笑着的,总觉着别有深意。陆北乔的事,也不知他知道多少。
只这会儿,行宫里的内官们已浩浩荡荡出来迎人了。以往帝王出行,内官们素来会早两日来行宫打点布置。
两行灰白的人影之间,一个青色的身影却走得踉踉跄跄,与一干有条不紊的内官步伐太不相容。那人走近了,便笑嘻嘻称呼起人来。
“皇叔!”
“皇长姐!”
玉昀便也与他招呼:“成显也来了?”
“母妃不愿孤来。可孤得来与老侯爷祝寿。”凌成显话虽如此说着,却一下都没看老侯爷,目光反倒是飘向老侯爷身后的齐鸢鸢身上。
内官们中间,却又匆匆行来一人,正勾着身子对宸王一拜。
“臣迎驾来迟了。殿下恕罪。”
来人身宽体胖,大腹便便。是教坊司司正舒启山。若说舒家还剩下什么人,便是这位早年间被舒长卫赶出家门的后辈。因早与舒家断了往来,才未被殃及池鱼。舒家倒台之际,反倒被提成了司正。
玉昀认得其人,还是因此人早前与阿翡有过些过节。阿翡是华庭轩戏子之女,那会儿还是见不得光的。舒启山早年是华庭轩的歌舞伎戏子之流的长官,见小姑娘声得俏丽,险将人玷染了。还是玉昀将人救了下来,后便一直带在身边了。
这会儿,阿翡扶着她的手也是紧了紧。玉昀方稍稍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他动不了你。”
见宸王已往里去,舒启山连连跟着后头。“这会儿的大殿还有歌舞和酒菜,殿下可要去看看?”
“也好。”
齐鸢鸢与陆茹若正说话,也要跟着一行人往行宫中去。凌成显却寻了过来。
“齐小姐。孤请你去看歌舞,可好?”
未等齐鸢鸢开口,玉昀已将三皇弟拉了过来。“我那儿有件波斯进贡来的好东西。以前皇爷爷赏的,舍不得拿出来。今儿正好带来了,成显可要一起看看?”
她自知道三皇弟无心与老侯爷祝寿,而上回相看宴上,三皇弟的婚事便已定下了宋二姑娘,又何必再让嫡小姐牵连其中。
“真是?”三皇弟一脸惊喜,显然已被她口中的新鲜玩意儿吸引了过去。玉昀只牵着人,也跟着宸王身后入了行宫,回眸看看嫡小姐时,便见她与自己福了一福,当是谢过了。
山海院的书房里,地龙烧得正旺。
凌成显趴在书桌上,左左右右正看着玉昀叫人拿来的波斯木琴,不时抬手拨下琴弦。音色雀跃,入耳很是舒适。
“皇长姐的东西好,孤看完了。”
显然,这等小玩意儿,不足以让他的心智停留太久。还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凌成显便已呆不住了,“孤还是去寻齐小姐,一道儿赏歌舞去!”
玉昀斜斜靠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正抿了一口轻音送来的大红袍。“成显近日的功课怎样?父皇虽是不在了,我们作皇室子女,事事都须不时精进,知道么?”
玉昀自是见过三皇弟在皇子鉴被大学士训斥的模样。他天资不高,与一干皇子皇女相比,总是最后。是以那时一旦被问及功课,便如呆若鹌鹑。
玉昀不过学着大学士口吻问问,便果见凌成显搭隆起脑袋,顿在原地,也不答话了。
玉昀方接着道:“书法和文章,都拿来与我看看吧。”
凌成显听着,自去了一旁取功课。即便出行行宫,他每日也必要作功课的。只将宣纸捧去玉昀面前的时候,颇有些一改往日的挫败,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自信。
“皇叔与掌印都说我习得极好了,皇长姐!”
玉昀接来那宣纸,便见上头只数行大字,横无骨,竖无锋,歪歪斜斜,说是鬼画符也不为过。再翻下去一页,依旧如此。“如拟,知道了,依办…”
江随师出内书堂,曾是上一任掌印江敏的得意门生,年岁浅浅,便已作了父皇的秉笔太监。只是这般的书法,便能说是极好。那定是在愚弄她这位三皇弟了,谁又不喜欢听好话呢?
至于皇叔,他要的不过一个无能傀儡。又怎会让三皇弟精进什么?
“皇长姐?你快说呀,孤的功课作的好不好?”
“自然是极好的。”那道冰冷的声音从书房门外来。兰青儒服走近了,只从玉昀手中接过那几张宣纸看了又看。“嗯,显儿的字,是越写越好了。”
“……”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也是叫玉昀极为佩服的。“皇叔可真是觉着好的?”
那人这才放下手中宣纸,“显儿的字,苍劲有力。颇有风范。怎又不好了?”
他目光循着她看着,嘴角勾起笑意。便就是一副无赖模样,非要指鹿为马。只再看看她那三皇弟,得了夸赞,这会儿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从皇叔手中接过那些宣纸,便又自我欣赏起来。
“孤也觉着,甚好!”
玉昀快被气笑了。她能说什么呢?三皇弟本就是被人培养的傀儡,又是心智极其稚嫩之人。她说什么自是都不会有用了。唯有将面前盯着她不动的人称赞一番:“您用心良苦了。”
“公主客气,都是孤分内之事。”
他说完,便又负手去了身后。“湖心起了戏台,齐伯父正问起公主何时过去。”
“老侯爷要去听戏?”提起这事儿,三皇弟自又兴奋起来。“那齐小姐可也会去?”
凌霆川看向那小儿,“齐小姐不会去。显儿功课虽好,可方舒启山与孤说,你今日的还未做完,便就在书房习字罢。”
“……”凌成显面色陡然垂了下去,可看着皇叔那似笑非笑的面色,不敢忤逆,只好退去一边,自个儿寻纸墨去了。
玉昀随着那人出来,待走远了,方开口道。“您可真替大周选了位好皇帝。”
“孤自问眼光不赖,不想公主也英雄所见略同。”
“……”身侧,那人的目光垂在她面上,笑意几许。迎着夕阳的光彩,那人脸颊的轮廓是及其精致的。只那副嘴脸,很是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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