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门口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庭院里只余下几个人,初秋的凉风乍起,吹得院子里那枣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玉根兄,这位姑娘着实有点意思。”白衣少年盯着那宛如门板宽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你怎么就和她家扯出了这债务关系来了?”
陆玉根红着一张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旁边帮着开腔和温婉呛声的年轻姑娘急急忙忙道:“还不是她家有算计,死皮赖脸的想粘上玉根哥哥!”
“翠花,别说这样的话,是我对不住她。”
陆玉根的脸更红了,朝那白衣少年作了一个揖:“疏鸿,是我处置不当才有今日这事情发生,耽搁了你的时间,给你赔个不是。”
白衣少年赶紧携起陆玉根的手道:“玉根兄,咱们乃是同窗好友,何必拘泥这些礼节!有什么为难事情,玉根兄只管和我说。”
陆玉根赶紧摇头:“此乃我之家事,如何敢惊扰疏鸿?此处简陋,非疏鸿久留之处,疏鸿还是尽早回府罢。”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这个庭院,叹了一口气:“难怪玉根兄要在书院住下,此处真不合适你念书。”
院墙矮小,露出了几个小脑袋,大抵是邻家的孩子好奇,正趴在上边盯着白衣少年打量个不歇。
陆玉根叹了一口气:“唉,家中贫寒,能念书已经是莫大的福分……”
说到此处,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
若不是她,自己现在可能和儿时的玩伴们一起在找零活干,养家糊口罢。
忽然间,脸孔火辣辣的一片。
自己亏欠她的实在太多。
他刚刚想到温婉,也是凑巧,白衣少年忽然也提到了温婉。
“方才那个姑娘是谁家女子?能引经据典的说话,倒也让人刮目相看。”
陆玉根老老实实回答:“她家自小就请了教习娘子教她念书,言谈举止自然与别的姑娘不同。”
“没想到这小户人家居然还能请得起教习娘子。”白衣少年甚是讶异,不由得朝门口看了一眼,温婉此刻早就已经看不见人影,但是他似乎依旧能看到她宽厚的背:“这位温姑娘性子倒是耿直没有什么虚招,生得也还耐看,若能清减几分,算得上一个美人儿。”
跟在一旁的书童“噗嗤”一笑:“公子,这是清减几分能做到的么?”
他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自家公子怎么忽然就这般没有眼光,看到一个胖得跟球似的的女子,竟然夸奖她生得耐看?
京城那么多生得貌美长得跟花朵儿一般的小姐,素日也没见公子赞过一句呢。
白衣少年看了书童一眼:“润墨,莫非你还不认同我的说法?”
润墨哪敢和主子犟嘴,只低声嘀咕了一句:“王尚书府上的三小姐,也没见公子说她美。”
王三小姐,那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儿,大家都说以她的才情容貌,进宫做娘娘都绰绰有余,只是王三小姐的眼里只有自家公子,对皇宫一屑不顾。
“王三小姐?”白衣少年顿了顿,哈哈一笑:“她岂能与温姑娘相提并论?”
润墨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呜呜呜,自家公子的眼睛出问题了,回家得向夫人老爷禀报一声,有病赶紧治。
“疏鸿,我这边没什么事,你还是回去罢,府中肯定在等你归家用晚膳了。”
陆玉根朝白衣少年拱了拱手,心底有些不自在。
白衣少年乃是秦国公府世子庄疏鸿,是白石书院的同窗好友,说来也怪,在书院里讨论文字时陆玉根并不觉得有什么窘迫,而现在庄疏鸿站在他家院子里,他却很不想开口说话,只觉得快些将庄疏鸿送走才好。
庄疏鸿看了看陆玉根,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笑着点了点头:“玉根兄,那我便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找我,几百两银子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陆玉根臊得满脸通红,作揖打躬的将庄疏鸿送了出去。
折回庭院,看到捞着手站在那里的母亲,陆玉根心里憋着一口气,可是他受过的教育却由不得他来忤逆她。
“母亲,你到底对温婉做了什么?”
陆大婶子哼了一声:“我又没做啥,我只是送了她一面镜子,是她自己寻死觅活的要闹事而已。你看看她刚才那模样,啥事没有,她娘还好意思跑过来要和我拼命,母女俩真是一个德性,是想要讹住你哪。”
陆玉根的眉毛渐渐的皱了起来。
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温家婶子不是一个泼辣之人,没将她逼上绝路,她不会跑过来和母亲拼命。
从小到大,温家对他百般照拂,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温家婶子的意思,大抵是看中了他这个人,想要尽力将他培养出来。
温婉对他……陆玉根心中五味纷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玉根哥哥,玉根哥哥!”
那时候的温婉,总是喜欢黏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玉根哥哥叫得甜甜的。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这般体态,瘦弱得像一根随时就能折断的柳枝,回春堂的大夫说过了,她身子虚弱,不好好将养着身子,只怕不是长寿之人。好在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超,温婉的瘦弱随着那一碗碗十全大补汤一去不复返,而且逐渐的从福相变成了超级富贵之相。
他娘最初并不介意温婉来自家走动,还经常跟他说,以后娶了温婉就不用发愁了,温家婶子攒了一大笔银子给温婉做嫁妆,那可是娶回来一座金山银山。
可是等他中了秀才以后,他娘的态度渐渐的就变了,开始对温婉挑三拣四,暗戳戳的跟他说温婉实在太胖了,要是娶了她肯定会被人嘲笑。
夫子说他笔下功夫不错,让他去参加今年八月的秋闱,他娘便赶紧找了街口算命李铁口的问卦,李铁口说他肯定能中举人,于是他娘的眼睛便长到了头顶上,看温婉便更不顺眼了。
“我的儿啊,你生得好又有才,温婉怎么配得上你?等你中了进士以后,京城还不知道有多少富贵人家会榜下捉婿呢。以后你可千万别再和温婉有什么瓜葛,就等明年春闱以后那些富贵人家上门提亲吧。”
娘亲笑得前仰后合,嘴巴都要咧开到后脑勺去了,可是陆玉根心中却实在难受,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来处理和温婉的关系。
听娘的话,自己便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可要他娶温婉……陆玉根心中犹豫挣扎,他有些茫然。
这事情真令人头疼,最后他躲进了白石书院,安心念书备考。
今日,就在他与秦国公世子庄疏鸿正在钻研经书注疏之时,有热心的邻居过来送信,说温婉出了事,他娘与温家婶子打起来了,让他赶紧回来处理,陆玉根唬得三魂六魄都飞走了,赶紧从书院里回来,却没想到在家里遇到了死而复生的温婉。
看到她好好的站在那里,陆玉根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就见她抬起一脚把自家娘亲踢得飞起——他没有勇气上前阻拦,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亲娘慢慢落到尘埃里。
这一脚是她该受的,他心里默默的想。
温婉不是横蛮不讲理之人,她居然做出了这般举动,自然是被娘亲逼的。
“婉婉,呜呜呜,婉婉……”
温婉才走进自家院子门,却被温大婶子一把抱住,哭得眼泪鼻涕都黏到了一块:“婉婉啊,你可吓死娘了,下回可千万不能干傻事了!”
“娘,我以后断然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温婉赶紧让她放宽心:“原来只是女儿一时糊涂。”
“踢得好,你那一脚踢得真好。”温大婶子掏出手帕子擦眼泪:“娘亲总算是放心了。”
女儿喜欢陆玉根,温大婶子看得明明白白,而陆家越来越不待见自家闺女,温大婶子也看得明明白白。
好几次她都想跟女儿说别再惦记陆秀才,可是女儿就是一根筋,眼见着陆家那个女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还总是拎着水果糕点给她送过去,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自己也是太心软了,没能强硬制止女儿的行动,最后导致了女儿竟然悬了梁。
温婉等着温大婶子继续往下说,觉得她很有写意识流小说的潜质,她前边的话和后来的话完全接不上来,思维甚是跳跃。
“婉婉,你可吓死娘了,都没摸到你的脉,也不见有气息,娘还以为……”温大婶子继续跳跃着将话题转移:“还好老天保佑啊……”
“娘,我去了一趟阎王殿,阎王爷查了一下生死簿,说我阳寿未尽,就让鬼差把我送回来了。”温婉笑着拉住了温大婶子的手:“女儿福大命大因祸得福,阎王爷还教了我不少新东西呢。”
自己到时候肯定要用到大魏朝没人见识过的新技能,先埋下伏笔,等温大婶子她们见着自己和昔日不同时,也就不会觉得意外。
“你见过阎王?”温大婶子瞪大眼睛看着温婉。
温婉点了点头:“那是当然,要不是我怎么可能好好的在这里和娘说话呢?”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阎王垂怜。”温大婶子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这才抓住了温婉的手:“对对对,婉婉,你说得对,咱们可不能便宜了陆家,是得好好清算一下。”
当年资助陆玉根念书,怜才是一个原因,可主要是看在自家婉婉喜欢他,若不是温婉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自己是犯贱送银子上门?管他是去做店伙计还是去打零工,关她什么事呢?
既然陆家看不上婉婉,自家这么多年的投资可不能打了水漂,得把它们都讨回来。
小板栗很机灵,早就跑去把算盘拿了过来。
“啊,这……”
温婉看到温大婶子把算盘推到她面前,不由得犹豫了一下。
小时候倒也学过打算盘,可是学艺不精,还不如心算笔算来得快捷方便。
“婉婉,你怎么不用算盘了?”
温大婶子看着女儿拿了毛笔在写着一些奇怪的数字,完全不认识那是什么:“哦,这是阎王爷教你的?”
可能地府里没什么事情好做,阎王爷闲得慌,而且自家婉婉又那样惹人喜爱,故此才教了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是啊,这是阎王爷让身边的判官教我的。”
温婉面不改色心不跳。
别问,问就是阎王爷的功劳,新的生活技能点满。
听到女儿这般说,温大婶子肃然起敬,不敢再多问,阎王爷可是管着地府的大官儿,他能让自家婉婉学一些新东西,那是婉婉的福气,自己可不能多嘴问东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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