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日光西斜。
风习习看了看喜庆的床帐,转过头,晕倒前一身喜服的少年,穿着鸦青色直裰,立在外间草药架前,收拾草药。
屋中也充斥着一股苦药味。
贴在窗户上的囍字与高台前的红烛,连同高台都已消失。
除了这床大红床帐。
她张了张口,喉咙干燥欲裂。
坐在床沿上的小仙官听见风习习细弱的声音,连忙给她端来一杯水。
“公主,你感觉怎么样?”
风习习含住一口水,点点头。
脑袋有些沉,身体已经不痛了。
秋水流还算将信用。
小仙官见她脸色好转,放松地坐下,压低声音说道:“公主你身体还有残毒。”
风习习轻轻一呛。
小仙官挼了挼身上的毛,神色有些挫败。
秋水流下的毒,他一个神仙竟然解不了。
偷解药的时候,还被他逮了正着,此人看起来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却有一身诡怪的法术。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巫术。
风习习觑了觑走出屋门的少年,小声问道:“我现在是不是暂无性命之忧?”
“残毒虽不致命,每五日会发作一次,公主,你已经昏迷了三天。”还有两天,毒就会发作。
风习习捧着茶盏,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他只给我一半解药,一定还想利用我做什么事,我看出来了,他好像受制于风府,昨天被逼婚,可不愿意了。”
这风府也处处诡异。
他们为何要逼迫他们成亲?
真的很奇怪。
小仙官飞身看向窗外,朝风习习招招爪子:“公主,也许是你会错意,你看外面。”
风习习撑着上半身爬起来,好奇地抻长脖子往竹窗外望。
少年迎至白裳少女身边,正带着她上台阶,眉眼轻柔,温情脉脉,哪儿有半点掐风习习时的凶残。
像对刚新婚的小夫妻。
风习习瘪嘴,原来真的是自己会错意了。
风雪吟提着食盒,莲步款款,走在少年身侧,抬起头对上风习习的目光,稍稍一怔。
少女素来嚣张跋扈,现在好似变了一个人。
她头一次看见风习习露出这种茫然无辜的迷茫神态。
她停下脚步,委身行礼:“拜见姐姐,姐姐身体可好些了?”
风习习扯扯嘴角,脑海中响起自己朝她求救的情形。
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看不透这府中所有的人。
她拉紧衾被,靠在床头,板着脸呛道:“还行,比半死不活好。”
听她傲慢的语气,风雪吟莞尔,提裙踏进屋中,将食盒放在高桌上,缓步走到床前,再次行了一礼:“姐姐,那日是我忽视,才至姐姐中毒,还望姐姐原谅。”
风习习上下打量她,少女神态温婉柔和,白裙衬的仙气飘飘,确实不像坏人。
也不像在演戏。
今天的风习习已经不是三日前的风习习,吃一堑长一智,她冷哼一声,扭过头。
风雪吟面色透出一股讪然,偏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年,轻轻垂下眼帘,无措地退到一旁。
秋水流端着草药筛,拿起一味晒干的药材,轻声唤道:“雪吟,帮我看看,这是不是无尾草?”
风雪吟抬眼,看向他,脸上微微一红,迟疑一会,小步过去,拿起他手上的药材,轻轻嗅了嗅,淡淡一笑:“这是针松香,无尾草的气味涩一些,针松香味道涩中带些甘味。”
风习习回头,看着他们之间熙熙融融的气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是风雪吟,秋水流应该会为她做任何事。
小仙官看见她鼓着腮帮子,安慰她道:“公主,他们好歹差点成亲,夫妻之前那是普通人不能比的。”
天界神仙都禁情禁欲,除了天帝和天后,她还没见过别的夫妻,天帝和天后也不见他们这样的。
她抱紧膝盖,略微有些困惑:“小仙官,是不是夫妻就可以做任何事?”
小仙官点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得跳了跳:“你该不会想和秋水流结成夫妻吧?”
“?”风习习懵了一下,连忙皱眉否认,“我在想小道士,我们要是成亲的话,他肯定也会为我做任何事,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听见她又提起这个欺骗无知孩童的无良仙君,小仙官翻了个白眼,“小仙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公主,别想了。”
两百年不见踪影,还记得你?
风习习吸吸鼻子,忽然嗅到一股鲜美的鱼香。
外间的方桌已经摆上了饭菜。
风雪吟瞥见她直白的目光,微微笑道:“姐姐,可要一起用膳?”
风习习本想拒绝,可肚子适时响起一声叫。
睡了三天,她已经饿的饥肠辘辘。
她掀开被子,趿拉着鞋走过去。
桌上摆着一碟小酥肉,一道杏仁鸡丁,一道清蒸鲈鱼,外加一盅雪梨炖雪蛤汤,看得风习习直咽口水。
“不知合不合姐姐的口味。”风雪吟笑着将银箸递给她,态度毕恭毕敬,“厨艺不精,望姐姐见谅。”
风习习瞪直眼睛,“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风雪吟笑着点点头,又羞涩地看了眼寡言少语的少年,道:“姐姐想吃什么口味,我下次给你做。”
风习习已经动上筷子,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心满意足:“我喜欢吃鱼。”
做饭这么好吃应该不是坏人。
风习习一心一意扑在美食中,丝毫没注意风雪吟诧异的神色。
她记得,风习习不喜欢吃鱼。
小仙官察觉到风雪吟的异样,用传音说道:“原身喜欢吃鸡肉。”
风习习筷子一顿,生硬的补充一句:“还有鸡。”
风雪吟微笑颔首,面色如常。
吃完饭,风习习本想上床躺着,小仙官却突然催促起来,让她去屋门后听。
风习习耐不住他催,悄悄起身猫着腰藏进屋门后,两人言谈声不远不近,传入耳中。
“表哥,对不起,我自作主张让姐姐一起用膳,你一直没动筷子,若你愿意,就……”她含羞带怯地低了低头,“就来我家歇,我与爹爹说过,他答应了,你在姐姐守了三天三夜,已经仁至义尽。”
他们手持红绸,礼虽未成,可在她心里,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哪有新婚夫妻分房睡?
“无碍,你能来给我送饭,我已感激不尽。”少年声音清隽,仿若清风拂面,煞是舒服悦耳,“你也知道,她……”声音顿了顿,感激的语气透出一股无可奈何,“我答应过姑姑,会好生照料她。”
偷听的风习习惊讶地捂住嘴,瞅了瞅身旁的小仙官,小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小仙官皱眉,这三天,秋水流的确守公主身边。
但秋水流的话,他是半句都不信。
若答应风习习的娘照顾风习习,为何又在柴房下杀手?
打晕不就好了。
现在公主还中着毒。
偷听完,风习习蹑手蹑脚回到桌上,恰逢少年缓步踏进门槛,风习习朝他友好地笑着,可惜他冷漠地转身,又去倒弄草药。
丝毫不在意她。
风习习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看着风雪吟收拾器具。
无所事事的风习习与他们格格不入。
“表兄屋中简陋,姐姐既能下地走了,也再不必委屈自己。”风雪吟盖上食盒木盖,体贴地笑道,“我送姐姐回去吧。”
风习习立时摇头,她才不走,在这里,可以近距离接触秋水流,正合她意。
走,才是傻子。
“我身上还有些痛,我要睡觉了。”她起身,慢慢吞吞走进内室,躺在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
风雪吟笑脸微微有些僵硬,片刻恢复自若,同她行礼后,提着食盒,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筛选草药的少年,失落离去。
风习习眯眼在床上躺了会,身体莫名涌出一阵难言的燥热。
她揉揉眼睛,掀开身上的衾被,迷迷糊糊走下床,赤足找水。
少年侧倚在外间的竹榻上看书,听见响动,目光从书上移过去,至上往下扫视着站在桌旁,拼命喝水的少女。
一壶冷茶,片刻见底。
风习习用力倒了倒,喝完茶壶里最后一滴水。
醉酒似的,转身看着他,举起茶壶,双眼迷离,脸颊浮着不自然的绯红:“还有水吗?”
好热,好渴。
秋水流冷笑一声,起身拣起竹榻旁架上准备好的绳索,将人严严实实捆在椅子上。
少年身上散发着冰凉的气息,风习习迷迷瞪瞪的往他身上靠,却感觉身体那股燥热愈发强烈。
秋水流拧紧绳索,转身出门提来一桶冷水,重物之下,少年腿微有点跛,他冷脸,拎着冷水,从头往下浇在她身上。
冷水冰凉刺骨,风习习意识清楚了不少。
她睁睁眼,见自己被绑起来,被迫害的后遗症又涌了出来。
“你、你想做什么?”
秋水流一言不发,出去重新拎来半桶水,拽起她的脚掼进木水桶里。
脚跟狠狠撞上桶壁,风习习吃痛,倒吸一口凉气,皱眉瞪着他:“你是不是又给我下了毒?”
少年反手揩去眼下的水渍,冷脸欺近她,鼻梁上的伤疤猩红刺目,眼瞳漆黑清澈,映着风习习娇蛮的模样,目光却如同锋利的刀刃,尖锐慑人:“你还不配浪费我的药。”
风习习:“……”
“看着。”
他抬手拎起椅凳转向屋门,屋外是黛青的夜色,两盏白灯笼随风晃动,院中忽明忽暗,鬼影憧憧。
冷水纾解着体内的燥热,风习习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不由生出一股惊悚。
仿佛有什么恐怖的怪物即将从那扇门冲进来。
下一刻,院门被重重撞开。
风习习心脏猛地跳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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