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明,顾枝枝打算亲自下楼去看一下。
只是她才刚起身,就被一双宽大的手掌给抓住。温热的触感从对方的掌心传来,顾枝枝明显还能感觉到慕行之手掌上习武多年留下的厚厚一层茧子。
顾枝枝倾了下头,顺着那双手指节分明的手看过去。
“枝枝需要我帮忙吗?”慕行之拉住顾枝枝。
“你在这里坐着,我来解决就好了。”顾枝枝低头对上他那双流露着真挚的眼睛,最后还是没克制住自己,将手快速的放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
“我先下去了。”感受到慕行之疑惑好奇的眼光,顾枝枝一下就把手抽了回来背在身后,别开目光说道,然后蹭蹭跑下了楼。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慕行之投在她身后那晦暗不明意味深长的视线。
顾枝枝下来的时候没有直接进书斋,而是挤在围观的群众中,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两人。
两人的身上是麻衣粗布,一站一坐正在书斋前哭哭啼啼,看起来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如果顾枝枝不是当事人可能也会心存怀疑,觉得这个书斋有问题。
耳边净是群众们帮忙呵斥讨伐的声音,闹闹哄哄的,顾枝枝脑瓜子嗡嗡的,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了。
恍惚间感到一抹视线在注视着她,顾枝枝顺着那个方向抬头,看到了在二楼窗台正一脸担忧看着她的慕行之,以及慕行之搭在窗台上五指分明、漂亮醒目的手。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什么,脑海里一条线连了起来。
下一刻,顾枝枝转过头去,往那两人的手指处看去。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举起的右手和放在轮椅上的左手手指手掌都很干净,没有什么茧子,看得出来不仅属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类人,更属于平日里少用笔墨少拿笔的那种人。
而推着轮椅的老妇人面黄肌瘦,搭在轮椅上的左手和正在抹眼泪的右手也是干巴巴的,指缝黑黑的像有一层泥垢,一看就是常年干粗活且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
乍一看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顾枝枝在人群中被推来挤去的,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抬眸,视线就一下子落到了她刚刚没注意到的点上。
老妇人的指腹间是薄薄的一层油脂,应该是随手擦过的,但是却没有擦干净,看着就好像是大快朵颐了一顿后赶过来的。
又被推得上前了几步,顾枝枝看得更加的清晰。
这两人身上的衣服布料看似粗布,实则只是色调像粗布而已,料子还是新的。
她站在后边看的时候只是觉得两人身上的衣服颜色比较暗,以为是干活沾的灰,现在凑近一看,才发现这哪里是灰,明明是布料上的纹路。
顾枝枝心下有了底,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当她出了人群的时候,恰好张铁嘴也出来了,大概是已经有了对策。
顾枝枝刚要往前走,看到张铁嘴后临时拐了方向,给他打了个招呼后先在边上站着。
张铁嘴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再一眨眼就发现自家阁主不见了,不过他随即就领悟了顾枝枝的意思。他双手抬起放下,示意大家暂先安静听他说一句。
倒也都是街坊邻居,芜洲城的人还真没几个不认识他的,见到他出来后还就真的安静了下来。当然,来讨个说法的那两人除外。
“相信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对面茶楼里正在讲的故事。其实那并不是编造出来的,那就是著书之人的亲身经历。”
“虽说现在茶楼在才讲到第三年,但是李先生的事迹足足有几十年呢。”
张铁嘴先是提了一些题外话,然后话锋一转,“这位公子你说我们窃取了你的书籍内容,可这书中草药上百种,你可知道具体名称及功效吗?再进一步,这书并非一朝一夕可撰写而成,公子瞧着,倒是不像长久探研之人。”
众人跟着张铁嘴的话走,不知不觉就把眼光落在了这两人身上,看了又看,各自有了自己的思量,倒是没有像刚开始那样跟着斥责书斋。
“我是年岁不高,但谁说只有年岁高才能写出这本书呢?”那人手在衣裳上无意识的擦了擦,横眉瞪眼加了重音,“我自己写的书我能不知道吗,你可别想着随便糊弄大家伙。”
“大家看我这腿,就是为了写这本书跑去山上找草药的时候摔断的,这就是证据啊!”那人拍了拍自己的瘫在轮椅上毫无自觉的腿。
“虽然我们二人无权无势孤儿寡母,但也却不会被你这权势所欺压。”老妇人再接再厉,直接一句话就把整个事件抬高了一个度。
这下书斋要是认错说抄了,那就是书斋的错;而书斋要是说不是,那就是以权势相欺压,也是书斋的错。不管怎么说,都是书斋不占理。
顾枝枝瞅着群众的火气又要被煽动起来,对着张铁嘴比了一个动作后,慢慢走进了人群包围的圈子里。
“这位公子,你说你这腿是为了找草药山上摔的,那我想问一下,你去的那座山是哪座?找的又是哪一株草药呢?”顾枝枝一身绿裳,身后披着柔软的万千墨发,看着文静柔弱,像是来阅书的才女,一眼就叫轮椅上的人放松了警惕。
那人才刚看到顾枝枝的脸庞,眼睛里就闪过一丝垂涎,挺了挺驼下的背,张嘴就来,“我这腿是在芜洲城外最高的那座山摔的,是为了采一朵灵芝才这样的。”
他那略显得意的表情不作假,顾枝枝一时还真不知道这是真话假话。
“原是这样。”顾枝枝点点头,换了个方向轻声说道,“我也是常用笔墨的,手上留下了茧子。我观公子手上干干净净,似乎是不怎么用笔墨的。”
众人听到顾枝枝的话都下意识的看过去。
那人把手一收,“我字写得少,看着自然就没有茧子。”
“可是我昨日才来书斋阅那册书,可是不少卷呢。照常来说,即使公子平日里不练字,单是写这几卷书,手上也得长茧子呢。”
顾枝枝脸上带着些许的疑惑,说出的话轻轻柔柔的,不带任何的攻击性,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其实她表面上看着镇定,实际上也只是推断,面部表情用上了毕生的演技。不过她能这么信誓旦旦主要还是因为对方身上种种痕迹都在证实,这是这是一个看着老实但实际不学无术的人。
“我找代笔不行吗?”他喊道。
“那公子一定是对书里的草药倒背如流了。”代笔就要口述,口述自然对草药十分的熟悉,顾枝枝这一句话倒是没错。
但对方根本不会什么草药啊,他来之前确实是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背下全部,但他拿了定金就去花天酒地,哪里还记得背书啊。这下被一点出来,额头上的冷汗直接冒了出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止群众察觉出不对劲,就连他身后的老妇人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老妇人心里暗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对上顾枝枝的眼后又咬牙骂这是狐狸精大祸害。她按下脸上险些冒出来的凶光,说道,“小丫头片子可别乱说话。我孩子跟我一样,都是穷苦人,被你这一吓,话都不会说了。”
“啊?”顾枝枝佯装震惊,特意不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而是提出自己的疑惑,“老太太你这衣裳我前几日才在成衣店看到,我记得你这衣裳的布料看似粗布实际是绣了暗纹的上品布,我见着新奇才问的,今日倒是见到有人穿在身上了。”
“若真是穷苦,怎么会舍得买这块料子呢?”顾枝枝抬眸直视对方的眼睛。
“不会是来骗人的吧?我刚刚还跟着骂了那么久。”两人的身后,一个围观群众说。
“小姑娘看着衣着不凡,说的话也很有道理,那这么说,这两人岂不是很有可能是来挑事的吗?”
“还有,老太太你的指腹”顾枝枝顿了一下,围观的人和老妇人本人都看往同一个地方。
指腹,她的指腹怎么了?老妇人一下子竟没发现问题所在。
“你的指腹有尚未擦拭干净的油脂,若真是贫苦,自然会省着点用油,怎么会造成这么一大块的油渍呢。”顾枝枝蹙起眉头,“况且这种油渍,不像是家常的,更像是酒楼里边的。你这看着,好像是哪家酒楼用餐一顿过来的。”
“我上次去醉仙楼,还没净手赶着回家就是这样的,简直一模一样。”群众里边,站得靠前的人恍然大悟拍手说道。
“你二人来声讨书斋,说是书斋抢了你的学识成果。但是你们两人,一个说不出书中内容,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穷苦但却大鱼大肉,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你们不会是哪里的对家派来挑事生非的吧?”
顾枝枝一句解释一句直接点在明面上,顿时就引起了群众的共鸣。
“报官,报官。”
“直接送去官府。”
听着身后群众的声音,两人一下就慌了,急急忙忙就要跑走,却被几个举着锄头的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谁?干什么?”那老妇人看到儿子被抓了去,一下就尖声叫了起来。
就在众人视线都转移过去看那边情况的时候,顾枝枝似有所感,抬头往茶楼的方向看了过去。
月白色的衣角从窗台滑下去,落入了二楼的阴影里,快得叫顾枝枝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她记得慕行之穿的是玄色的衣袍,那穿月白衣袍的这人,应该只是刚好围观的过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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