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静悄悄地,只听见雪团儿咕噜咕噜的生意,它蹭到了谢蕴华身边,躺下四脚朝天,期待着主人像往常般逗弄它。
蕴华红了眼睛,颤颤巍巍举着匕首,直瞪瞪地看它--
公主、皇室、荣华富贵--
她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过了好久好久,终于--
“哐当!”匕首掉在了地上,蕴华一把抱起了雪团儿,挨在了自己脸颊上,泪珠儿涌了出来:“不--我不能--”
她终究下不去手--
谢蕴姝松了口气,微微露出了些笑意,蕴华心中终还是存着良知和善意的。
她站起来,将抱着雪团儿哭得颤抖的蕴华扶着坐进了椅子中,拿出绢子擦了擦她的泪珠儿,道:“你看,失去心爱的东西很痛苦吧?哪怕它只是一朵花儿、一只猫儿--”
“它是很好的猫儿,我害怕的时候是它陪着我--”蕴华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涩,眼泪愈发汹涌:“夫子好凶--嬷嬷好凶,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是它陪着我--”
“我也一样--”谢蕴姝在她旁边坐下,搂住了哭得颤抖的她:“以前我很让人讨厌,但是我也会有难过、孤单的时候,却没有人能言说,我只有到那玉兰树下,说给它听,就好像说给娘亲听一般--”
过去的她,也并非尽是快乐,后来,她渐渐学会了狠毒、学会了不择手段,渐渐忘记了这白色的、紫色的玉兰,忘记了温柔的娘亲--
蕴华吸了吸鼻子,哭得很伤心,刚才的焦虑、惊吓和压迫将她往日所有的委屈都引了出来:“姐姐还有玉兰花可以说,我却没人说,我什么都做不好--夫子说我书读得不好,嬷嬷说我规矩学得不好,娘--”
她心中如同针刺:“娘说我没用,说我长得不如你、性子也不如你讨爹的欢心,骂我畏手畏脚,连小家子女儿都比不上,只配一辈子被你压着,活该得不到爹的喜欢,连带着她也不讨爹喜欢--”
谢蕴姝被这断断续续的哭诉刺得心中发痛,她以为周氏不管怎样地势力狠毒,对一对儿女,总还是带着爱意带着期待的,现在看去,仿似也未必--
她只把儿女当作了工具,可以稳固地位、谋取权势的工具,所谓的严加管教,也只是想锋锐了工具,更好地谋夺权力和富贵。
谢蕴姝叹口气,原来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可怜,精明的肖慕晟、高贵的太子妃、寂寞的初云、贤淑的大嫂,还有眼前这机敏的小姑娘,各有各的隐痛、各有各的苦难。
她抚摸着蕴华的青丝,柔声安慰:“别伤心,即便天底下所有人都说你不好,但只要你自己心中觉得自己好就行了--”
蕴华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我觉得我不好--”,她哀怨悲伤:“什么都不好--”
谢蕴姝伸手擦掉她眼下的泪痕,温柔地笑了:“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字也写得那么好,柳夫子前日还说我,要是像你一样多读些书,他教起来也没这么费劲--”
“你的夫子,他真的这么说?”蕴华半信半疑,眼眸闪烁:“我的夫子却说你比我聪明多了--”
“你瞧不是了,夫子总是看着别人的学生好--”谢蕴姝笑着道:“至于嬷嬷说的,你更不需要在意,这些下人,总是狗仗人势--”
“可是我娘--”蕴华刚被逗得笑了一下,想起娘亲转瞬又沉寂下来。
“二妹,你这么大了,很多事情你要会自己思考了--”谢蕴姝也收起了笑意:“那日进宫,我让你仔细瞧瞧,你瞧出些什么来没有?”
蕴华闪了闪目光,有些迟疑地道:“她们,宫中的娘娘们好像都不是真的开心--”
就连明媚的安和公主,时不时也会露出一抹隐隐的哀伤,让她很疑惑,为什她们这般尊贵,还会不开心?
谢蕴姝点头:“没错,几位嫔妃看见刚入宫的年轻贵人们时是在难过容颜易老,皇后娘娘看见皇贵妃项上的南珠项链时是在哀伤皇宠淡薄,长公主在看见太子妃时眼中有着恨意,皇贵妃看见刚得宠的琤嫔时眼中有厌憎,你这般聪慧机敏,看出来了,那么你就想想,不顾一切地去争夺荣华富贵,值得么?”
蕴华懵了怔了,她一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母亲一直说要努力要朝上要成为最尊贵的人,她也是这般去努力的。
谢蕴姝语重心长:“你想要站在高处无可厚非,但你娘教给你的这些手段,只会让你越发不择手段,你今日为了巴结公主舍弃别人在乎的东西,日后为了荣华富贵,你定会舍弃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亲人,比如良知,比如快乐--”
“我不会--”蕴华颤栗了一下,她无法去想象自己会变成那样无情无义的人。
“你会的--”谢蕴姝笃定的道:“我曾经那么做过,毁掉一切挡我路的人,只为我在意的,但最后都是悲剧--”
“你这般下去,有一天若是我、你二哥、甚至是你娘挡了你的路,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上一世,蕴华便是这样做的。
“不!”蕴华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不会!”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你那么地聪明通透,你要想清楚你自己究竟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想清楚什么对你最重要,想清楚了才能做决定--”谢蕴姝伸手抚抚她怀中安心睡熟了的雪团儿,微微笑了:“今日,你选了雪团儿,这就是你的决定--”
她想要妹妹坚守住心底的善良和良知。
蕴华若有所思,却又惊慌抬头:“可是,娘叫我一定要哄好公主,我--我该怎么做?”
“你要是把公主当作朋友,就用对待朋友的方式对待,如果你只是想要利用她--”谢蕴姝一语点破:“世上的人都不是傻子,没有人会甘心做别人的棋子。你真的对人好和假装对人好,别人是看得出的--”
她静静地看她,用了然的目光,看得蕴华的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夜里,谢蕴姝还在灯光下计算着这一年剩下的收益,计算着重修店铺要多少时间,父亲心疼她,说会出钱将她的铺子全部重新建好,重建倒是简单,难得是烧了一大片,又得重新照着地契丈量,这么一来,怎么都要一两年的时间,太迟了!
正郁闷间,门外却突然传来青藤的声音:“二爷,小姐睡下了。”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砰一声被推开,少年微微带着些尖利的声音传了来:“别骗我了,躲着不出来算什么?”
她抬头,看着被灯光映衬得微微发着柔光的少年的俊脸,上边确实怒气一片:“你给蕴华说了什么,害她和母亲顶了嘴,被罚跪了一下午--”
谢蕴姝不生气,倒觉得欣慰,看来蕴华听进了她的话,她抬起莹润的眼睛,在烛光下微微一笑:“二弟,你应该去问问二妹,她做了什么,我说了什么,她又想了些什么?”
“定是你教唆她的--”谢北昭脸上涨红,捏紧了拳头:“你总是处处为难我娘,你总是挑我和二妹的错,现在你又假惺惺地对二妹好,挑唆她和娘作对!”
“我并非假装对她好,我是真心对她好--”谢蕴姝抱起手,看着暴怒中的少年,平静地道:“忠言逆耳利于行,为她好,自然有些话说得重,说得直白,所以夫人不喜欢。”
“蕴华做得不对自有我娘教导,轮不着你--”谢北昭愤怒极了:“你凭什么要教训她?”
“凭我是大姐,凭我的良心--”谢蕴姝笑意不改,眼中柔和而坚定:“你也该扪心自问,你娘亲教给你的,你又可认同?她要你做的,是不是你心中想做的?”
她不用去打探也知道周氏是怎样教导谢北昭的,定然是拿他和大哥对比,要他超越大哥,得到父亲重视,将来承袭家主之位。
谢北昭脸色血红得在灯光下仿似要滴出血来,她一句就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愈发愤怒,却又带起了一丝委屈、一丝不甘,他用愤怒掩饰着心底的复杂:“与你无关!你不要觉得你有爹做靠山,就可以横行霸道--”
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惹得青藤、素锦赶紧进来瞧。
“你也大了,是非曲直你心中也应该有决断--”谢蕴姝不愠不怒,挥退了丫鬟,站起来从书架上盒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道:
“这是青藤死之前写下来的我房中坏掉遗失掉的物件单子,其中有好些都是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物件,你拿着悄悄去外边的各个当铺查询一番,便知道其中的曲折了--”
谢北昭喷着粗气,红着眼睛瞪着她手中的单子,她朝着他面前一举:“你不敢?”
她盯着高了一头的少年,目光柔软却灼人,烧得他心中一颤,脸上的血色微微褪了些,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手中的那张纸,小小的纸张仿似有千钧重般压得他的手腕有些颤抖。
谢蕴姝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你查到的东西,可能会很残酷--”
“若是查不到什么?”谢北昭灼灼逼人地看她:“我不会怕爹对你的偏袒,我会--”
他顿了一下,一时想不到他要怎么惩罚她。
谢蕴姝笑得很率直:“只希望你查到了,也要正视一切--”
谢北昭喷了一下鼻子,转身就走,看着他笔直的倔强的背影,谢蕴姝却突然心中有抹伤感,这么好的少年,周氏却偏要他做个官迷禄蠹。
她将盒子放回书架上,目光一转,却突然看见了书架上的书,伸出手指点了点书脊上的“幼学琼林”几个字,微微笑了,她这两天都在烦恼该怎样让肖慕晟付出代价,这本儿时读的书给了她灵感,有些话,通过孩子的口传出去,能传得更远。
初夏之时,一首童谣传遍了整个京城,小孩儿们都手拿着冰糖葫芦欢唱着:
“胭脂山,花开俏,白白铁,花下藏;金沙江,宽又长,在江底,金粒藏;德兴县,山谷中,泉出处,有铜藏!”
一片一片的孩子们成天这样唱着、唱着,引起了大人的注意,大家一听,哟!这不是藏宝的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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