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声音还没落下,众人就看见一顶藏青小轿和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了晨光之中。
因为距离太远,他们只能隐约看见抬着那顶藏青小轿的轿夫脚下飞快,明明还抬着个轿子,却犹如踩着风火轮一般,须臾间便已经越过了那名家丁,径直朝着庄口飞奔而来。
相比起藏青小轿那火烧屁股般的速度,后面那辆马车却俨然是另一番景象,走的那叫一个慢慢悠悠,直叫看到的人只觉一股浓浓的悠闲、惬意之感扑面而来。
就在那辆马车优哉游哉地行进之间,藏青小轿已是飞快停在了戴家父子跟前。
没等轿子停稳,轿帘已是被人一把掀起,一个约莫有三十来岁,下巴蓄着山羊胡子,五官看起来就像是戴老爷清瘦版的中年儒生急切地从轿中钻了出来。
他七尺左右的身高,身着靛蓝色黑边银丝绣纹长袍,身上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质,与肚儿滚圆、一身土财主气息的戴老爷完全迥异,赫然便是先前戴家父子二人话中所说的那位戴浩安戴师爷。
但还没等戴老爷说话,戴师爷已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兄长、贤侄,都别忙着见礼了,你们快随我去迎接那位贵客吧!”
见他形容急切、火急火燎地跑到路边,连他一贯维持的,读书人最是看重的礼仪风度都给抛之脑后的模样,别说戴少爷,就是作为兄长的戴老爷,也是不由怔了一怔。
两人下意识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那辆马车,因为距离拉近的关系,他们才倏然发觉,那马车宽敞气派,车厢花纹精致华美,还配了两匹神采奕奕、神骏不凡的高头大马,一看就非富即贵!
见那马车渐行渐近,戴家父子连忙低头整理各自衣冠,确定自己仪表无碍后,才又急忙跟着戴师爷一道,毕恭毕敬地候在路边。
后面的管家和一众家丁见状,连忙紧跟上前,垂首立在三人后面恭敬等候。
达达的马蹄声和骨碌碌的车轮滚动声越发的清晰,直到来到众人跟前,车夫才拉紧缰绳“吁”了一声,两匹骏马便应声停在了众人身前。
马车停下不过须臾,一道像是刚醒不久,带了些许慵懒之感的声音,便懒洋洋地从车厢里面飘了出来,“到了吗?”
戴老爷闻言心头一动。
昨天戴师爷托人给他带回的口讯中,说他今天会带一位贵客回来,但却没有说过,他带回来的那位贵客是什么身份,也没说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听见这个口讯,戴老爷也没敢耽搁,连夜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就带着自家儿子来到庄口等候。
戴老爷本以为,能让戴师爷这样郑重交代,又像眼下这般火急火燎跑去迎接的,应当是位身份贵重,且年岁、辈分与他们相差不算太大的贵客才是。
但他没想到的是,现在从那车厢里面传出来的,却是道悠扬清朗,一听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的声音。
难道戴师爷这次带回来的贵客,就是车厢里的那位少年郎?
戴老爷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纳闷,下意识间偷偷抬眼瞄向车窗。
然后他就看见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仿佛是由白玉雕琢而成,连圆润的指甲盖都像是透着几分贵气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撩起车帘,露出主人的小半张脸来。
就在这时,见一双璨若晨星的眼睛正好朝着自己扫来,戴老爷连忙把头一低,没敢多瞧一眼。
不过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却也大致看清了车里的情形。
车厢并不算大,却是布置得舒适柔软。
一个身着月白锦衣、身形修长的少年,此时像是没有骨头般,整个人正斜斜半躺在车厢里的靠枕上。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俊雅出尘,就算是半躺着,身上那股雍容的贵气也是朝着戴老爷迎面扑了上去。
要不是少年的眉宇之间透着浓浓的倨傲、骄横之色,被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要以为这少年是个积玉成翠、如琢如磨的翩翩佳公子来。
而就在这须臾之间,戴师爷已是连忙上前,赔着笑道:“白公子,还有一点距离。您再委屈片刻,等到了地方,小的便马上安排地方给您歇息?”
他话才说完,就见那位白公子嘟囔一句,“穷乡僻壤的,真麻烦!”
他丢下一句“走吧!”,便“啪”的一声把车帘放下。
确定车厢里的人看不到自己,戴师爷这才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额际并不存在的冷汗,对着自家兄长使了个眼色,又坐回了轿子里。
戴老爷顿时会意,朝管家摆了摆手,不一会,就有四个家丁抬着两台步辇跑了过来。
等戴老爷和戴少爷一一坐上步辇后,管家大喊了一声“起”,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朝着戴老爷的府邸而去。
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车厢里的那位“白公子”,倏地收起刚才那副没长骨头似的模样。
他屈膝盘坐起来,身体挺得笔直,眼睛盯着车厢里面空出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说林姑娘,你下次出来的时候,给我提前打个招呼成么?”
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少女生魂不由有些奇怪,“我出来看看情况,你紧张什么?”
说着,她瞥了少年一眼,“你方才太收着了。作为一个纨绔,你得再放开一些、张扬一些,怎么嚣张怎么来,怎么跋扈怎么来。”
少女生魂赫然便是阿容,至于那被称为“白公子”的少年,就是顾雍然了。
听了阿容的话,顾雍然不由有些无语,“我又不是真的纨绔,这不是业务不熟吗?”
“所以我先前不是跟你说了,我来教你吗?”阿容理所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你得盛气凌人、不学无术、撵猫逗狗、不务正业。”
她上下打量了顾雍然一番,才继续道:“现在你这行头还算不错,纨绔的外在算是有了。就是你的做派还得朝着纨绔靠拢,不然噬魂怪不会上当。”
见阿容对自己提出的种种建议和改进方法,顾雍然顿时愕然。
不是,你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你对纨绔这么了解?
阿容凉凉瞟了他一眼,“我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谢谢。”
顾雍然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竟无意识把心里的话给问出来了。
恰在这时,正在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下,不多时,先前那位戴师爷的声音又从外面传了进来,“白公子,已经到了,府中已经备好早膳,您看是先去用膳,还是先去休憩?”
听见这话,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阿容叮嘱道:“记住了,你就是个纨绔,是个天大地大你最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纨绔。”
话一说完,她便化作一缕青烟,径直朝着顾雍然的袖子飞去——封邪玉此时就在他袖子之中。
车厢里面霎时只剩顾雍然一人,就像刚才出现的少女只是个幻觉一般。
不是,你不打一声招呼突然窜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我扮演的纨绔还不够合格吧?
但是阿容此时已经进入封邪玉之中,就算他把这话给问出来,也是得不到任何回答。
盯着自己袖子看了半晌,顾雍然顿时有种无处发泄的气闷之感。
这时,外面的戴师爷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兴许是怕他睡着了,又放轻声音唤了两声。
顾雍然飞快理了理衣冠,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
他揽镜自照,确定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已经换上了先前那副不可一世的倨傲之色,这才不耐地回了一句,“行了行了,别叫了,本公子的魂都要给你叫没了。”
他说话同时,心里也是默默把“我是一个合格的纨绔,我得盛气凌人、不学无术、撵猫逗狗、不务正业”这句话,给翻来覆去地默念了好几遍。
等他做好心理建设,自觉自己已经是个合格而优秀的,盛气凌人、不学无术、撵猫逗狗、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后,这才慢悠悠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却说正同自家父亲一起,毕恭毕敬候在戴府门口的戴少爷戴子恒,在听见车帘掀动的声音时,也是下意识间偷偷抬眼,想要看清被自家叔父如此恭敬迎回的贵客,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但他这一抬眼,还没看清那白公子的长相,就差点被他身上的锦衣华服给闪瞎了眼。
再定睛一看,便见此人头戴白玉冠,白玉冠色泽温润、质地绵密细腻,成色之好乃戴少爷生平仅见。
不仅如此,此人身上那袭月白锦衣,样式虽是平常,然而那用料却也是一看便大有来头。其质地如丝如绸,肉眼可见其轻盈飘逸,穿在身上更显得那人飘然若仙,说不出的潇洒恣意。
戴子恒时常与同窗外出游历求学,也算得上见识广博。
今年年前时,他才与同窗前一道前去映华州首府华容城游历,也是见识过不少达官贵人家中子弟的奢华贵气。
可即便在那般繁华兴盛的大城,他也从未见过有人能身着此人身上这般的布料。连华容城那般繁华之地都没有的布料,天底下得是哪里才能有?
再看此人腰间系着的那款镂空嵌玉金边蹀躞,乃是以与玉冠同成色的白玉为底,用足金累丝并缠边连结,与锦衣相衬,月色白、玉色润、金色耀眼,哪是一般富贵人家能享用得起的?
更别提他坠在腰间左右各一块的白玉玉佩,成色比那白玉头冠还要更加上乘,显然也是绝非凡品。
如这般的玉中绝色,就算他家有万贯家财,也难以买到。此人的腰间却是随随便便就坠了两块,此人足以当得起一字“贵”字!
只是这“贵”,却不是富贵的贵,而是尊贵的贵!
此人应是贵不可言之人也!
一想到这里,再想到自家叔父所言此人乃是贵客……
虽不知这位贵客为何会来此间,却也叫得戴少爷心头一阵火热。
他顺势将目光移到了那白公子的脸上,接着他一个不慎,差点又被闪瞎了眼。
原因无他,这位贵客虽然神情倨傲、高高在上,却长了一副衣冠禽兽的祸水模样,加上他周身气势华贵雍容,便是他那身行头,也没法喧宾夺主了去。
如此两厢结合起来,立时令得那股贵气直接翻倍,饶是戴少爷自诩他的见识比他爹要更广一些,也差点被那迎面而来的贵气给冲了个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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