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听闻，那妮子今早儿生啦”
“可不是，听说下了个带把的崽儿。嗐，现在这世道，寻常人家生个娃都得愁个三年，更别说咱这种毫无宁日的地儿，可惜，可惜咯！”
“你说……那崽儿爹是哪个”
“这可就没个准头了，这军营里头那么多汉子，说不准就是……”说到这儿，妇女停下择菜的动作，抬头随手指了指一个看守在营帐门外的军爷，低头用眼神对身边同样干着活的妇女无声示意。
另一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看了那一脸打胡茬子，五官歪瓜裂枣的军爷一眼，表情一顿，随后憋着笑揶揄了旁边妇女一眼，“你故意的吧，那妮子再怎么说以前也是前朝王室，俺远远瞧过一眼，那容貌，和俺们简直天上地下的差距。就算被充了后营做了妓，落魄了，那也不是俺们这些黄脸婆能比的。俺看啊，那崽儿的老子啊，是哪位将军也说不定。”
“唉！这话你也敢乱说，不怕被哪位爷听到啊！那可是要砍头的！罢了罢了，总归不关我们的事儿，人活各命，这世道管好自个儿就成。”
话罢，菜叶也刚好择完了，大娘俩儿抬起装菜的大簸箕，转身折进了一旁的大炊帐里。
哪知，她们前脚走，刚才蹲下谈话的一个帐子后面，踩出了一只脚来。
这双脚生得白皙，和刚才两个中年妇女糙若树皮，生满疮痍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
不过，那脚上布满泥沙，且无鞋无袜，被萧瑟的风刀吹的冻紫。
“不是……”原本温润如玉的声音，现在只剩疲乏。
“不是这样的……”
听了那些能割人肉剜人心的话，屈辱之水再也隐忍不住，砸在泥沙地开出朵绝望的花。
是了，这躲在帐后的女人，正是妇女们嚼舌根的对象，那个她们口中荒诞可怜，今早在后营诞下一子的女人。
妓生子，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事，虽此事可大亦可小，但可惜的是，这女子显然没有赶上好的时代。
现下天下兵荒马乱，旱涝、瘟疫、虫灾不断，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哀声一片。官家强横的滥征收税，人们战战兢兢的活着，过着食不饱腹，贫困潦倒的日子。
军队虽有饷粮，营里伙食虽不如外界那般惨烈，但这年头国库空虚，粮仓存粮更是可怜，分到军营手里的自然拮据，更别提后营。
没有东西进肚，她更本不出奶水，孩子自出生还没尝到一口奶。
初为人母，孩子是她在马厩里，一个人闯鬼门关生出来的。
她们，只有一间帐子，帐里，不止她一人。那些女人怕她污了床笫，便一个个笑脸相迎，劝她去马厩生产，说什么在帐里生，男人嫌脏，夜里就不来了。
以前她享尽荣华富贵的时候，听说女人出奶是要喝鸡汤鱼汤滋补的，那样出的奶水才好。她也知道，才生了孩子的女人不能吹风受寒，不然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再看看自己如今的处境，女人只能苦笑了下。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不是那个锦衣玉食，一点伤风感冒就让整个府上大动干戈的千金了。
如今万事只能靠自己，再难只能独自咬牙撑过。
她缩了缩冻的没有了知觉的脚，捧了个破损不堪的土碗，脚步虚浮的朝一间炊帐走去。
往事万般浮华，到头回想起来不过如梦一场。
现在，她只希望能讨到一碗米汤，给尚在襁褓里的孩儿保命……
后营里出生了个孩子的事很快传了个人尽皆知，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军营中的□□事后都会饮避子汤，对于这个本不该到来的孩子的未来，大家都以冷眼看笑话的态度对待。
毕竟，这里是战场的后方，是士兵们整顿休养精神的地方，近日物资稀缺，士兵们难以饱餐，更别说再多养一个毫无意义的孩子。
是的，对于整军队来说，那个孩子毫无意义，毫无用处，甚至是累赘。
谁会高兴凭空多出来一张抢饭的嘴？明明大家都饥火烧肠。
……
马厩的角落里，挨墙靠着一衣衫褴褛的人，那人低着头看着怀里抱着的襁褓，因饥饿而凹陷下去的面容满是慈爱和安详。
“弦塞……弦塞乖，我是娘亲，娘……亲……”女人瘦的脱相，满眼只有襁褓里可爱的幼子。
和愈发消瘦的女子不同，孩子被养护的很好，算算时日他也已经足月了，小小的五官也开始慢慢张开，此刻正睁着漂亮的狐狸眼好奇地盯着母亲。
女人不知疲惫的教他，哪怕知道他还太小，学不会。但是她太饿了，只有抱着孩子时的满足感，才能让她忘记腹中的饿。
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完全就像个再平常不过的母亲，可谁能想到，她那浅笑盈盈的笑脸背后掩饰着什么样的压力。
就在她生产完后没几日，和她一个营帐的几个女人们经商量后，决定让她搬出去住。
理由很简单，婴儿太折腾人了。
她是孩子的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可其他几个同营帐的女人没有理由天天半夜还要承受婴儿的哭闹。婴儿不分日夜的啼哭不说，还要拉尿布屎片。而且晚上军爷们来了，有个孩子在办事实在扫兴，军爷们不高兴了，哪儿还有她们的赏钱？
这清醒又残忍的世道不允许她们有多余的善良。
几个女人能告知她一声，没有直接把她撵出去，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她看着怀中孩子那双熟悉的狐狸眼，愣了愣，仿佛透过那双眸望见了另一个人深邃的眼睛。
可惜终是阴阳相隔，心中一涩，鼻头一酸。
“我该怎么办……”
女人抬头望着浩瀚辽阔的天穹，眼中是对未来的迷茫。
(https://www.eexsww.cc/81327/30671304/)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