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上的荒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树叶凋了又长,长了又凋,转眼,五个年头过去。
五年前,上头怕那个孩子的存在扰乱军中纪律,下令要处理掉那孩子。那女人紧紧抱着孩子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好生生的额头愣是磕掉了一层皮肉,血从额上小溪般汇聚流下,淌了整张脸,样子看起来既可怜又瘆人的。
母亲和孩子的生离死别往往最是牵扯人心的,大家都是有母亲的人,有些士兵家里也有孩子。最后围观的好几个军爷汉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好一番帮忙说情,才让上面松了口。
不过留下这个孩子是有要求的,营中所有物资都没有这个孩子的份,是的,所有,包括食物。
众人一听纷纷色变,这不是换了种法子让那孩子活不成嘛!可大家伙心里也清楚得很,上面能让出一步,已经是大恩大德!军中自有军中的纪律,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兵小卒说话做主。
女人听后沉默了一阵,颤着声答应了要求。
能让他留下,她已经无欲无求了。
乱世的日子并不好过,愈发吃紧的战事和紧张的粮仓,让整个军营再也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个营中产子的女人了,她的事迹传开的快,消失的也快。
就像海里翻起的浪花,再高再大,总会被后面的覆盖,光阴会让人淡忘那个笑话。
不便继续住在原来的营帐里,女人在马厩的旁边用各种旧布料搭起了个棚子,好在大家都自顾不暇,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谁去找她们孤儿寡母的麻烦。
众人皆知,马厩的棚子边上住了个女人,那女人还带了个孩子。
此刻,那女子正双手无力地提着一只篮子,迈着虚浮的步伐朝营外的山野走去。
“阿塞她娘,又去找野食啊。”
阿塞娘睐了眼和她打招呼的大娘,停住脚步,勉强打起精神对老大娘点点头。
大娘担忧的看着女人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体,再看她印堂散发着一股不祥的青黑,皱眉担忧道:“听闻后山最近有野兽去山下的村里偷家畜,有个上山打猎的村民还被咬死了,两条腿都被撕没了,你还是别去了吧?这年头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连那些精明的畜生都找不到吃的,都被逼的吃人了。”
阿塞娘感激的看了大娘一眼,随后摇摇头,转身举步艰难的朝后山而去。
老大娘看着她形销骨立的背影,不住摇头叹息。这人明明是同自己女儿般的年龄,却长年累月的气血不足,重寒重湿,食不果腹,身体底子明显只剩一具空壳了。
可怜,可怜啊,可是生在这乱世战国,谁人又不可怜呢?
阿塞娘天刚清亮时出的门,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她今日运气不错,收获得比往日多,够她娘儿俩吃上两三天。
“娘!”
刚临近了营后门,就瞧见一小人儿蹲地上,正逗弄一只栖在叶片儿上的青绿蚂蚱,看到娘亲回来了那孩子面上一喜,弃了逗虫的树枝儿欢快迎了上去。
阿塞娘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她蹲下身,放下藤篮儿,将冲她急奔而来的穆弦塞搂进怀里。
“娘,您可算回来啦!”穆弦塞一眼都不去看篮子里有无东西,只睁着双狐眼儿上下打量自家娘亲,像个小大人似的检查娘亲身体是否安好。
“弦月儿乖,等了这么久饿了吧?走,娘回去给你煮菜汤喝。”阿塞娘摸了摸穆弦塞柔软的发,拉着他的小手就要站起来。
眼前忽然一黑……
阿塞娘的动作猛地顿住。
一阵阵的眩晕感充斥着她的脑袋,控制着身体四肢的那几根弦似快断裂。
“娘!您怎么了”
耳边传来幼子焦急的呼唤。
咬了咬舌头,让意识一点点回笼,阿塞娘强压下那阵无力感,朝一脸担忧穆弦塞安慰道:“没事,娘只是爬了一天的山,没吃东西饿了而已,走吧弦月儿,咱们回去了。”
“嗯……”穆弦塞盯着娘亲柔和的面庞,将信将疑的点头,可拉着女人的小手分明握得更紧了,像是怕一松开,娘就会消失不见。
回了那间破帐子,阿塞娘生了柴火,把篮儿里的烂野菜倒了些在烧了沸水的铁盔中,使筷搅了搅,最后将剩下的野菜十分珍惜的放到了一边。
是的,他们“家”甚至没有锅可以用,那个铁盔是阿塞娘多年前带回来的。
那个铁盔的主人像是个逃兵,死在了荒山,尸体上飞着苍蝇,杂草将他掩藏。
路过的她被尸体外展的手臂绊倒,双目恰好对上尸体灰白的双眼。当时她害怕极了,尖叫着逃离那里,可历经一番挣扎后,又抖着身体寻了回来。
最后果然从他身上找到了可用的东西,一个铁盔、一把长刀、还有一个装着碎银的荷包。
“娘,您可不可以不去山上了”
稚嫩的声音小心试探的传入耳道,阿塞娘回过神,看向儿子充满担忧和不安的狐狸眼。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拿起两只破土碗,将装满不是很完整的菜叶的那碗递给穆弦塞,自己端起一碗他不爱吃的根茎,夹了一口塞进嘴里,艰难咀嚼。
山里已经没什么野菜了,山上只有那么些东西,山下的人要吃,山上的畜生也要吃。她找到的这些残品也不知是哪种畜生吃剩下的,可就着现下的日子,能找到吃剩的已算一桩幸事了。就连土腥味极浓的根茎也舍不得扔,以前山珍海味享不尽,从没想过,自己能捧着一碗烂菜吃得感恩戴德。
一筷子青色菜叶出现在了碗中。
抬头时,穆弦塞懂事的又朝她碗里又夹了一筷子,冲她甜甜的笑:“娘也吃。”
心疼儿子懂事的同时,阿塞娘将碗里的青菜重新夹回他碗里,“乖,弦月儿自己吃,娘不爱吃这个。”
听闻这话,穆弦塞眶中一热,随后立马借着垂眸的动作将眼中泪光掩下,再抬眸时,已是一派天真无邪,“弦月儿已经吃饱了,可是不能浪费食物,娘帮弦月儿吃掉好不好”
自己的孩子多大饭量她会不知?随着弦月人越长越大,也变得格外懂事。不知从何时开始,弦月儿已经开始每餐都故意少吃,好让不让自己整天为了粮食焦虑。
看着如此贴心的孩子,阿塞娘再难忍鼻中酸涩,眼泪不争气流下,她一把抱过穆弦塞,嘴里只重复着一句。
“娘对不起你……”
穆弦塞被母亲抱着,母子俩紧紧挨在一起。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男孩脸上的天真烂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
他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女人颤抖的后背,“弦月儿会快快长大的,弦月儿会很快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不会再是娘的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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