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叔是她家请的老工人了,全名钟黔辉,住在村西头。他每日的任务就是将温恬早晨挤的新鲜牛奶挑下山,送到定了奶的买家手里。
说起家里才开始做买卖的那段日子,温恬可是很有感触的。
那会儿家里还没请工人,奶都是她自己送的。她每日鸡没叫就起来了,挤牛奶、做早饭、喂鸡鸭、打理菜地,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家务,然后自己挑起两木桶鲜奶下山,给订了奶的商户挨家挨户送去。
山里早上湿气重,山路湿滑泥泞,视线也不清晰,即使她一路小心仔细,仍无法避免意外的发生。
记忆最深刻的是有次她不慎在一个深坑滑倒,小腿被埋在土里的石块棱角划破不说,牛奶也撒了大半。
缺斤少两的她自然无法交差,只有一瘸一拐返回家里重装牛奶,重新下山。就算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她也坚持把货送到了每家每户……这就导致,回家的时候伤口已经结痂了。
干掉的血疤和衣料粘在一起,难以处理,她咬牙切齿撕血痂的模样,把弦月儿眼眶都看红了,最后硬是缠着她请了个工人。
现在家里请了工人帮忙送奶,温恬轻松了很多,她没事就在家制作一些奶酪。不止家里可以吃,多的还可以趁赶集的时候卖掉,为家里增添一点收入。
想起家里的奶酪差不多要吃完了,温恬准备再做些给穆弦塞当零嘴,说干就干,她走到灶房的角落里提出一只沉甸甸的木桶。
打开盖子,奶味混着酸味的浓郁气味在空中弥漫开来,桶里面放的是前几天存放的牛奶油,看样子已经酵好了。
制作奶酪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就是熬煮了,温恬先用木瓢将酵奶舀入大柴锅,然后烧火煮沸,边煮边慢慢的搅拌。
等奶变成了糊状,取来一张布放到模具上,把奶糊舀到布上挤压滤去水分,最后把模具里的奶团挤压成型,豆腐状的奶酪就好了。
制做奶酪是比较费时的,等温恬把锅洗刷干净发现已经到该做午饭的时间了。她在围腰布上擦了把手,想趁着锅还没冷炒个菜把中午饭对付过去,取过挂在墙上的竹篮打算去菜园子里随便摘点菜。
一踏出灶门口,阴云密布的天色入目而来。
天上如同被人倒了墨水,灰蒙蒙一片,云层变化万千的在天幕上浮动游走,所过之处昏暗压抑,明明才中午时分却给人快入夜的感觉。
“呀,得快点把弦月儿的筛子收了!”眼看天将降雨,温恬想起院坝里晾晒的一架架竹筛,那竹筛里面全是弦月儿在山里收集的各种药草,要是给淋了雨那可就坏了,毕竟是弦月儿的心血。
想到这儿她也来不及摘菜了,赶紧小跑着去抢收药材,她一个人来回几趟才把架子上的竹筛全搬回堂里放着。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的同时,天上云层里飞窜过一条银蛇,刺目的白光乍现,把小小的院子照了个透亮!
“怕是场暴雨啊,还是去接一下弦月儿吧,免得回来成落汤鸡了……”念叨着,温恬取过放在卧房里的大油伞,脱下鞋袜把布鞋换成了一双木屐,又拎了一双大些的木屐提在手里。
跨出门槛关了大门,温恬踏着家门口的小路,接弟弟回家去。
果然,她走了没一会儿就有雨点砸落在脸上,抬头后,能看见无数透明珠子从天上散落下来。一颗一颗剔透玲珑的,就像哪个仙女的珠串断了线,不小心将珠子掉入了凡间。
温恬怕等会雨大了路泥泞不好走,撑开伞遮在头顶,加快了步伐。
“轰隆隆……”随着一阵震耳的雷鸣,倾盆大雨将田间地头的稻子打来直不起腰,乡间小路瞬间坑坑洼洼的积满雨水。
“还好出门前换了木屐,不然这么大的雨可糟蹋鞋了……”温恬一手抱裙摆一手举着快被风吹飞的雨伞艰难前进,她的下裙其实为了方便家务裁到了脚踝处,已经算短的了。奈何风雨不饶人,就算她把裙子卷起来抱住,还是被左一片右一片打湿了。
不过还好,她没有走出太远就遇到了返程而来的穆弦塞,准确的说,是夹在一帮子人中的他。
那一众人在雨中着急忙慌的往村口这边方向赶,人群之中,自家的大奶牛十分显眼。
牛背很高,温恬可以清楚看见上面驮了一个人,而自己的弟弟正在前面负责牵牛。
温恬心里咯噔一下,这阵仗,是出事了?
走在队伍前面的穆弦塞一眼就看到了温恬,见她手里撑着的伞,便猜到是来接自己的。
瞧她衣裙下润白细腻的脚趾头不安的缩在一起,透露着一丝可怜,穆弦塞不动如山的面色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还真是没心眼!
他把牛绳递给边上的大叔,自己顶着雨跑过去将她挡住,不等她开口就要扯着裙摆往下拽。
“这是干什么啊?放下了会沾泥的!”温恬不肯松手,心里嘀咕这孩子不当家不知洗衣累啊!
“放下,我洗就是。”搞半天是因为这个,穆弦塞在心里无奈一笑,与她打起商量。
“真的嘛?还有这等好事?别人不会骂我这做姐姐的偷懒吧?”温恬故意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其实在家里弦月儿没少帮自己分担家务,他们也时常这样开彼此的玩笑。
“得了,没人敢说你偷懒!”假装看不见她的偷笑,穆弦塞被她制造的轻松氛围一染,嘴角也弯起弧度。
察觉后面的队伍近了,他赶紧蹲下用自己的袖子仔细擦掉那双玉足上的泥点,之后放下裙摆将其遮了个干净,顺便也换上了自己的木屐。
温恬看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大队人马,偏头用眼神问他:这是怎么了?
刚才自家牛儿经过时,她就已经认出牛背上的人是同村的李姑娘了。
等人都走过了,穆弦月才低头靠近她耳朵压低声音,言简意赅道:“听闻是早前几日就不好了,一直忍着没说继续去山里干活,今日不巧缝着雷雨天就病倒了。”
“这样啊……”
怪不得方才她看那李姑娘面色呈现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迷离无焦,现在看来该是发热了。
想起那姑娘身上只可怜盖着一件不知谁舍给她的粗布外衣,那衣裳早已被暴雨湿透,盖了如同没盖。
温恬连忙追上自家的牛,把伞罩在了那女子弱不禁风的身体上,任自己置身在雨中。
穆弦塞看见她如此大义凛然的举动,脸都黑了。
他解下外衣走过去盖在她脑袋上,夺过她手里的伞随意递给一旁的人让他继续给那李姑娘撑着,二话不说,拽着温恬的胳膊就把她拉出了人堆。
“好好的你干嘛?”温恬捂住头上就要滑掉的衣裳,不满的嘟囔。
原本有些气的穆弦塞被她一瞪,狐狸眼瞬间委屈上了,他一把紧握住温恬的手,“姐姐居然为了她凶我?”
温恬心虚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捏了捏他的爪子安慰:“没有,我……我只是觉得雨太大了,怕声音小了你听不见。”
“真的?那姐姐先回家等弦月儿可好?”
“我走了就剩你们几个大男人了照顾她了,我在好歹可以避嫌,免得那姑娘以后受人非议,懂吗?”一个女子浑身湿透被一帮子男人送回家,要是让村里的三大姑七大婆知道了,还不得编出一箩筐是非?她在的话至少可以避免一些是非。
“我不会照顾她,我答应他们借牛把她送回去就算是仁至义尽了,等把她送到家,我立马就回。”
“什么?我还以为……”温恬愣住,她还以为弦月儿会趁此机会上手呢,毕竟医术这种东西纸上得来终觉浅,治病救人终究不是纸上谈兵,靠的是经验累积。
穆弦塞知道她想的什么,只不过对此他还是有所顾忌,“我只是略懂些皮毛而已,还从未替人看过病,我怕……”
他怕他做不好,常人学医都会先拜师学艺,从药童做起跟着老师学习,医术靠的就是一个日积月累,聚沙成塔,且需终身学习。
而他……他无长辈可以请教,也无任何经验,只要上手,面对的就是活生生的人,一旦出差错,轻则加重病情,重则闹出人命!
治病,从来不是儿戏。
“别怕。”
穆弦月抬头,对上温恬郑重的视线。
“不是谁一生下来就会看病的,就像那些私塾里的夫子,他们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识字知书。做任何事都有个始终,有始才有终,如果怕做错事就止步不前,那只能永远被留在原地。你想想,你日夜钻研那本书,为的是什么?”
温恬的话让穆弦塞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书上终究和真人不一样,书是不变的,而人是万变的,但万变不离其宗,每人个做每一件事,都是要踏出第一步的。姐姐知道弦月儿最是勇敢了,勇敢不是不怕,而是怕也要往前走!”
“那姑娘和你一般大小,父亲嗜酒,母亲生下她就和人跑了,几乎一切家务事都是她在承担,如此可怜的姑娘,咱们就当是帮帮她?”
见他垂眸良久不语,但也没有一口拒绝,温恬知道他在犹豫。
现在的弦月儿就像是一只站在巢边的雏鹰,他面对的是万丈的悬崖和未知的未来。
温恬明白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家人的鼓励和支持,于是她再接再厉道:“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骄傲,不要怕,姐姐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不为这番话感动是假的,穆弦塞眸光因她的话微微颤动,抬头看向她:“永远吗?”
温恬仿佛看见雏鹰张开了翅膀迎风而振,只等她一句话,便会展翅离巢,一决生死!
“永远。”这样的他,又如何让人能拒绝?
“嗯……”
这是温恬第一次见到穆弦塞笑的那么畅快,不是只勾一勾嘴角,而是眉眼弯弯,漂亮的狐狸眼光华闪烁,使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那阿姐答应弦月儿先回去,记得赶快泡个热水澡,喝一碗姜片汤,然后等我回家。”
“好,我等弦月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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