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立刻捕捉到一句话,是范涵远满怀憧憬说出的。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赞叹和感慨:“……若不是她替世兄应下射箭,还不知吴勇是如此一个酒囊饭袋……不愧是青鸾小姐,心有丘壑,料事如神!”
“啊……对了,我似乎听到丫鬟说她身体抱恙,可有大碍?小弟这里也有一方祖传汤药,可以医治外感暑湿……”
萧青鸾:……
范涵远的关心,在旁人听来都是好意,可她听着怎么就这么虚伪别扭呢?
我熟读剧本和九年义务教育,自然“料事如神”,还用得着你吹?
不过这种场合,萧青鸾就完全没有继续听的欲望了,巴不得赶紧离开。
“既然哥哥正忙,我就不打扰了。”
她将东西交给书童,嘱咐了几句就准备回去。可才回到二门,萧白鹦就笑呵呵地凑了过来,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五姐姐怎么也在这儿。早上凉爽,不去睡个回笼觉么?”
萧青鸾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她的装扮。
嫩黄半臂衫,青绿薄绸裙,裁剪和绣花都十分新雅。脖颈上没有装饰,一片雪白,偏偏缀了红宝石耳坠,娇艳欲滴。
萧白鹦去前院,居然穿的比昨天还要光鲜,还挺懂找准赛道的。
昨天的场合由钟氏主持,人群中心明显是萧鹤。她不能打扮太好和对方抢风头,就故意穿的简朴低调,妆容也随意。
而到了今天早上,钟氏是累极了,起得晚,萧白鹦立刻就梳洗打扮,全力表现起来了。
“天长夜短睡不好。与其硬躺着,我是宁愿起来走走。”
萧青鸾慢下了脚步,笑道:“白鹦你又准备去做什么?”
“这不是想去看看哥哥吗?昨天他累了一天,还拉弓射箭与那吴都尉比试,肯定手酸的很了。我做的凉糕里有甘草,茯苓,可以调和胃肠,理气通身……”
萧白鹦看向手中食盒,细声细语,眼底却闪过了浓厚的不满。
这一大清早的,出门就遇到晦气事!
她略一思索就发现了,按照路线,萧青鸾也是刚从前院回来的。
可她今天是特地早起,辛辛苦苦做了水晶凉糕,准备去萧衡那里献殷勤的。怎么萧青鸾偏要和她撞上呢?
“对了,五姐姐可是刚从哥哥那儿回来?”
萧白鹦努力收敛眼神,紧紧抱住食盒,装作很担心的样子。
“这倒是不巧了。最近几天,哥哥清晨就起来读书写字,你去了我又追着去,他会不会嫌我们烦人啊?”
萧青鸾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烦人的只有你而已!别在语句里挖坑,动不动就带上我好么?
“这你放心,我方才去了,并没有见到他的人。”
说着,萧青鸾随手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惋惜地摇了摇头。
“可惜啊……那国子监的范公子和几位同学都来了,哥哥正在会客,哪有闲暇吃凉糕呢?”
萧白鹦听了,脸色顿时一白。
这话的意思,就是萧衡没空,不用她送凉糕。但无论怎么听,都只是萧青鸾一面之词,谁知道是真是假?
仔细一琢磨,倒像是故意离间她和萧衡的关系。
萧青鸾与萧衡关系亲近,昨日在与吴都尉对峙时,大家就有目共睹了。不少女眷还夸他们兄妹情深,关系亲热,一唱一和就能配合无间。
可就是没人想到,萧白鹦也是萧衡的妹妹。她也应该得到关注,而不是被撂在一旁发愣,全程都像一个局外人!
拦着她送凉糕,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想到这里,萧白鹦心头无名火起,打定了主意,非要拱到前院去不可。
“多谢姐姐提醒,但我只是尽一份心意,又不是要故意打扰他们。何况这几日我也常读书,积累了不少疑问呢。”
不顾道路狭窄,萧白鹦脚步一转,绕开了她就往前走去。
那急促的模样,好像生怕萧青鸾拉住她似的。
“若是有外面的读书人来探讨诗文,我便是不懂,讨教几句又有何妨?姐姐以前也常教我上进,就信我不会给家里丢脸吧!”
萧青鸾微微一怔,摇头哂笑。
明明是好心提示,萧白鹦偏要自以为是,冲上去表现自己。面对那倔强不服的背影,她也只能说一句随便了。
萧衡本就不喜欢范涵远,此时被迫应付,心里肯定很烦躁。
可萧白鹦不知这一点,还以为范涵远就是个落魄才子,和侯府一者求才,一者求关系,各取所需呢。
她这般作态,非要去人前表现自己勤奋好学……
萧衡看见了,恐怕连揍她的心态都有了。
“弄巧成拙,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萧青鸾抱着手臂,嗤笑摇头。
萧白鹦心比天高,你越是拦着她,她便越会想方设法达成目的,还将你看做竞争对手。这份意志力,倒是比萧鹤、萧凤强多了。
不过说到底,她起点太低,格局太小,只要没机会突破阶层,攀上高枝,她也无法像前世那样,一口气爬上后宫的位置来背刺自己。
虽然重生一次,知道这个六妹骨子里不是好人,但萧青鸾并不准备在她身上花太多精力。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清醒了,绝不会滥发好心,再培植一个忘恩负义的中山狼。
若有空闲的心思,都应该放在值得的人身上。
日头渐起,蝉鸣阵阵,萧青鸾在湖边找到了萧凤。她最近沉迷钓鱼,刚和钟氏吃完饭,就一身窄袖短衣在那等着了。
“五妹妹你看,这池子里还有金鱼!我钓了几条狮子头,还有三色花纹的,你要么?可以放在瓷坛里摆着看。”
萧青鸾凑上前去,果不其然,那白瓷水缸里有七八条金鱼在缓缓游动。
圆滚滚的身子,大大的尾巴,有的带着赤红色,金黄色的斑块,好像仙女衣襟飘飘,耀眼夺目。
是萧凤喜欢的闪亮小玩意儿了,而且这品相,价格不菲。
萧青鸾心知肚明,这荷花塘怎么会有金鱼,肯定是下人见她感兴趣,临时放到塘里,让她钓着玩儿的。
萧凤把这种小生物当摆设,类似花瓶,奇石,纯粹爱欣赏它们的外表。
但她就不感兴趣了。
一来,大夏天的丢进去,钓出来,这么折腾,鱼多半是有伤养不活。二来,若是亲手养死了,就算知道自己无错,也免不了心中有愧。
从这个角度说,看得比常人远,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反而像萧凤这种人,思维简单,比较容易获得无忧无虑的快乐。
萧青鸾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我就不要了,看你和丫头钓吧!若是钓上鲫鱼、鲢鱼来,中午就加一道蒸菜,婶娘最近很爱吃。”
萧凤应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拿了鱼竿,还拉着珠绣等丫头一起。丫头们不敢碰那些泥鳅、蚯蚓的鱼饵。几条鱼竿换来换去,你推我让,倒还是萧凤钓的鱼最多。
于是宽阔的湖面上,到处飘着笑声和叫声。
“又是一条锦鲤!”
“好大的鲶鱼啊,姑娘小心,线都快拉断了!”
“五姑娘别笑,快,快帮一下呀!”
钓到中午时候,鱼获还真有了几条一尺多长的大鲫鱼。萧凤骄傲死了,一脸红彤彤的热汗,马上拉着萧青鸾找钟氏邀功。
“五妹妹,最近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你有些变了。”
走在路上,萧凤拉着萧青鸾,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萧青鸾微微一怔,盯着她的后脑勺。
“怎么了?我没长高也没长胖,不就是这个样子么?”
“哎,不是说外表的变化!”
萧凤挠了挠鬓角,嘟哝道:“总而言之,你就是脾气变好了。按照以往,我呛声小六子,你多半要为了她顶回来。像这样看着我钓鱼,惦记娘的午饭,也不像你会干的事儿……”
萧青鸾:“……”
刚才还在想萧凤思维简单,但这么一看,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好像也不算太笨。
“婶娘对我好,我也对婶娘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萧青鸾略一停顿,轻声道:“而且我也想开了。你和白鹦的关系,我不该过多干涉,毕竟你们才是一家姐妹。”
“婶娘不喜李姨娘,你不喜白鹦,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就记着‘疏不间亲’四个字吧!”
“呸!”
萧凤翻了一个大白眼,嘴角带笑,手上越发贴的紧了。
“萧白鹦才不和我亲呢,论姐妹关系,你也是一样的……不,你和我是亲,她那满腹黑水的样子才是疏呢!”
萧青鸾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这么直白的吐槽,真是叫人不知怎么回答好。幸亏来到了钟氏的上房,很快就有丫鬟打起竹帘,笑嘻嘻地来迎接她俩了。
萧青鸾才坐下,与钟氏寒暄了几句话,一个小丫头就匆匆跑来,扑通跪下。
“太太,两位姑娘,不好啦!”
“六姑娘在书房出了大丑,少爷一生气,就叫二门上的人把她撵回来了,说让太太管教!”
……
一刻钟后。
“……我就是不小心!娘,我只是想帮哥哥磨墨罢了,谁知……谁知那墨点子会一不经意,就飞到了画上呀!”
继萧白鹦被婆子带到后,萧衡,范涵远也都来到了钟氏的正房。
一进门,萧白鹦就身子一软跪在了大堂中间,一副战战兢兢,伤心欲绝的样子。
萧凤撇了撇嘴,本想走开,但萧青鸾却好奇这一突然变故,想留下看看热闹。两人一对视,就暂时躲在了一处屏风后。
“不小心?这是没轻没重!”
钟氏一贯温和的语气,此时都变得急促了。
“你去送个点心,衡儿拦着你了吗?不让你磨墨添水,是因为这是下人做的活儿,做不惯反而添乱!”
“那《雪松怪石图》是范公子特地寻来,求你哥哥欣赏题字的,现在被你一凑热闹,全毁了。好好的画上多了几只苍蝇,不说值五六百两银子,这怎么对得起人家的一片心?”
听完事情原委,钟氏都快气死了。
经过昨天的扬眉吐气,她还觉得这碧溪谷风水好,日子比原先顺多了。可没想到,才消停了一会儿,家里又出了这件尴尬事。
不久前,萧白鹦打扮一新,去送吃食。那几名年轻学子刚说完吴氏的狼狈相,心情正好,见了她,就都说了几句好听话夸赞。
萧衡见状,就留她稍坐,还邀她为范涵远带来的画做首诗,不乏要考验指点的意思。
这样的举动,放在平时并无特别之处。
然而,萧白鹦本就心里有鬼,又被萧青鸾刺激了情绪,一听到这里,顿时就开心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常言道乐极生悲。
她以为得了青眼,态度越发热情活泼,故意粘着萧衡。在萧衡要给画作题字时,她又抢着去拿桌上的水盂,想帮着加水磨墨。
这一动,可就犯了忌。
萧衡喜静,书房内一般都不让服侍,笔墨不是亲力亲为,就是叫书童都备好了再送来。萧白鹦还没完全拿起,他就习惯性伸手,去按住水盂。
“放手。”
“我来!”
两道人声同时响起,互不相让,桌上的画卷,瞬间就被染脏了一片。
空气里一片静默,所有访客都目瞪口呆,陷入了沉默。
钟氏抚了抚额头,只觉得头疼极了。
亲眼看着画作受损,范涵远态度极好,面无愠色,见了她就深深行礼。这样的姿态,倒叫她越发不好意思了。
虽然这幅画不是什么重宝,但毕竟是名家所作。范涵远家中贫困,应该也是攒了不久钱才买的。
这要是处理不当,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是高门大户目中无人,作践文墨,欺负寒士呢。
萧衡让钟氏出面说话,意思就十分明白。
这算是萧家的失误,画作得赔,交代得给。丢人不行,在外人眼里失了体面,更不行。
这是个态度问题!
萧白鹦一脸委屈,哭着认错,奈何钟氏板着脸训斥,完全不吃这套。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丢人现眼,真叫人心里添堵!
萧白鹦跪着就委屈了,她刚才还在和女儿们玩笑呢,突然就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才是飞来横祸吧?
萧青鸾在屏风后听着,与萧凤对视一眼,开口说话。
“天气暑热,婶娘千万别动气。”
“白鹦一向是受家里熏陶,喜好文墨字画的,与人聚会一时忘情失态,也属正常。”
“青鸾,你不要替她说话!”
这句话宛如火上浇油,钟氏瞪着萧白鹦,怒气越发旺盛了。
“这要是不罚,旁人还以为萧家女子都这般轻佻,没有分寸呢!”
萧白鹦好像被踩了一脚,头更低了,泪珠不断滚落。同时,她袖子下的手却在用力掐自己,好让痛觉更真实一些。
钟氏见她上气不接下气,还想再骂,也渐渐下头了。
算了,再严厉些,萧白鹦恐怕就晕了,那样反而不好。
她要是倒了,显得自己脾气火爆,像个恶毒后母一样不懂教导子女。
钟氏深呼吸几次,压下了满肚子的繁杂心思。她咳嗽一声,伸手一指坐着的萧衡。
“去,先给你哥哥赔礼道歉,说是你莽撞了,以后不会大早上去烦他了。”
萧白鹦泪眼朦胧,立刻起身,对萧衡深深一礼。
“哥哥,是白鹦错了。你别放在心上,平白耽误了科举的大事。”
然而下一秒,她并未去看钟氏,而是朝向了屏风。
“五姐姐,我也是知道你早上送了刨冰,哥哥十分喜欢,才去书房探望哥哥的……谁知道一坐下,听到大家谈论的新奇词句,脚步就走不开了。”
“弄脏了画是我不好,但探望兄长,学习文章精华,难道也是错的吗?”
萧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抿住了嘴。
她拿眼神指了指屏风外头,示意萧青鸾,“她在拖你下水!”
萧青鸾双手抱臂,看向了天花板,一脸无奈。
不愧是前世潜伏在最后,挖了她墙角,又间接杀了她的萧白鹦。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着甩锅,拉人当垫背!
“我……”
“白鹦你别着急,你只是一片孺慕之情,青鸾小姐肯定能体会的!”
萧青鸾顿时停下话头,挑了挑眉。
她还没回答,一直坐在客座的范涵远却抢着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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