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真是太操劳了。这点小事,我替姑娘走一趟也就罢了。干嘛还特地亲自跑去?”
珠绣撇了撇嘴,心里是真心觉得,萧白鹦不配让自己姑娘操心。
收拾行李有什么难的,萧白鹦的东西也没有很多。除了细软和衣裳,各种家具摆件也带不走。
十来个箱笼打包一装,最多两辆车,不就齐全了?
也就是萧青鸾心善,都走到这地步了,还存留者一份姐妹之情。换做萧凤,不跑去嘲笑折辱也就罢了,还帮忙看行李呢,做梦!
萧青鸾神色淡淡,也没有继续解释。
来到了紫藤苑,萧白鹦一看见她,脸色好像打翻了调料铺一样变幻莫测。
愤恨,不甘,委屈,谄媚……多种复杂表情,在一瞬间竟然能够同时出现在那张小脸上,叫人叹为观止。
然而最后,萧白鹦还是露出甜甜的笑脸,放下手中毛笔起身迎接。
“五姐姐!”
萧青鸾第二只脚都没踏入房间,萧白鹦就已经上前抱住了她的胳膊,眼里泛着泪花。
“我不是在做梦吧?大晚上的,姐姐竟还愿意踏足紫藤苑,可真是……我,我这几天日思夜想,存了满肚子的话不敢找你说明,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搭理我了呢!”
“你我好歹姐妹一场,哪有姐姐记妹妹仇的?”
萧青鸾不为所动,只是一脸平静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好像被什么脏东西沾到了一样。
“你也不必难过,我只是担心你这里的丫头没有章程,不懂哪些东西该带,哪些东西不该带,所以来看看罢了。”
萧白鹦脸色顿时一僵,尴尬地放开了萧青鸾,任凭她拿起了桌面上的纸条查看。
那纸张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她刚写好,准备带走的物品条目。里面从衣衫首饰,到文房用具,甚至还有吃饭的筷子,洗脸的脸盆,细到不能再细,差不多就是把整个紫藤苑打包带走了。
看到这些字迹,听到外间丫头们收拾东西的脚步声,萧青鸾心里就冷笑了起来。
这份物品单子,可算是萧白鹦最后的挣扎了。
看得出来,她对李家的生活条件根本不报希望,甚至十分鄙夷。
带上一堆侯府的豪华用品,就是为了摆谱,落地就能给李家一个下马威,狠狠震慑对方一番!
萧白鹦:“……五姐姐,这份单子有何问题?”
这些东西都是她最珍贵的财产,能保住带走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萧青鸾难道是特地来抢钱的?不会这么绝吧!
见萧青鸾不语,萧白鹦心里七上八下,吊得难受。
可她脸上的表情,只能越发楚楚可怜,透露着软弱和央求。
“之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好,这几天,我一想到要离开侯府,心里就万般留恋,如同刀割。比如说这错金博山炉,还有这玛瑙笔架,都是姐姐以前送给我的……”
萧白鹦说到这儿,还拿出手帕,动情地抹了抹眼角。
“若是没有这些点点滴滴,我离开侯府后,要如何回忆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光呢?”
萧青鸾放下纸张,轻叹一口气。
“以前的时光?唉……六妹妹真的还记得吗?”
“小时候,你我事事都以对方为先,经常手拉着手去女学上课,关系是那么亲密。你被三姐欺负了,我一定站出来护住,而我被老师责罚了,你也会为了我连夜抄书,连吃早饭时都困得栽进了饭碗里……”
说起往事,萧青鸾也禁不住流露了一分伤感,语调低落地摇头。
只不过她心底清楚,单纯可爱的,也许就只是自己的记忆罢了。
萧白鹦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现在只有天知道,萧青鸾可不会再心存幻想了。
一旁的萧白鹦紧盯着她的侧脸,到了此时,方才在暗地里舒了口气。
心软了就好,萧青鸾果然还是那么的感情用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才不想回忆过去呢。
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感动萧青鸾,再从她这里捞点好处才是最主要的。
“你看看,都怪我不好。好不容易能和姐姐秉烛夜谈,反而惹得姐姐难受了。”
萧白鹦一脸的乖巧,拉着萧青鸾便往旁边落坐,伸手招呼心腹丫头过来。
“霞儿,手上的事情先放放,快给五姐姐倒茶!”
她态度很是谨慎,一边招手,一边与霞儿深深对视了一眼。
如今萧白鹦心里也没底,不敢直接向萧青鸾要这要那,害怕又被打脸。让丫头来帮助设计情节,就是要试探一下对方的怜悯心。
果不其然,萧青鸾喝了一口茶,眉间就蹙了起来。
“这茶叶也太差了吧!苦涩干枯,全都是粗糙的渣子,都没有茶味儿。”
萧白鹦弱弱地笑了笑,“真的么……我……我其实也喝习惯了,尝不太出来……”
“五姑娘有所不知,紫藤苑的茶就是这样的!”
配合着她的话语,霞儿扑通一声下跪,义愤填膺地流下泪来。
“听说姑娘要过继出去了,有些小人就几次三番削了我们的用度。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都故意不给,有时候还要反过来找我们要钱!”
“更可恨的是,她们往往假借太太之名,还有人说是您安排的,将姑娘气个倒仰。但奴婢冷眼旁观,您绝不是这种小气恶毒的人,都是小人挑拨离间,方才弄得姐妹离心啊!”
有其主必有其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还真是会演。
听到这里,萧青鸾心里无动于衷,甚至还想笑。
萧白鹦的小心机她怎么不知?这一唱一和,就是想要自己贴补她,顺便给看不顺眼的婆子们上上眼药罢了。
只不过这点小事,萧青鸾现在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来紫藤苑找萧白鹦是为了别的事情。
“珠绣,你去找负责紫藤苑开销的管家娘子,还有那几个传递东西的婆子,狠狠责罚一顿。另外,去我房里拿白毫银针,极品龙井,六安瓜片各三罐,让妹妹带去慢慢喝。”
萧青鸾严肃地吩咐下去,支开珠绣,又扭头微微一笑,单手扶起了霞儿。
“这种小事不必哭哭啼啼,你是个忠心的丫头,以后可得好好护着白鹦呢。——好了,先出去洗洗脸吧!我和白鹦说话,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萧白鹦心头一震,这才察觉。
萧青鸾似乎是故意遣退下人,要两人独处的。
她心头狂喜,忙补充了一句叫其他人走远,顺便跳起来把门也给关死了。
“我就知道姐姐心里有事!直说无妨,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么?”
萧青鸾马上露出一副惊奇的神色,进而叹了口气。
“你果然聪明,今天外面传来了一件大事,我忐忑不安琢磨了一整天……这样的事本不该私下议论,可妹妹马上就要离开侯府了,我又不想永远隐瞒下去,万一误你终身,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萧白鹦呼吸急促,隐约兴奋起来。
“究竟是什么大事啊?五姐姐别卖关子了,姐妹间就算不同姓氏,也没有不能说的话呀!”
萧青鸾手握茶盏,垂眸轻轻吹了半天,这才低声开口。
“范涵远范公子……似乎派了个媒婆,上门来找婶娘提亲了!”
“啊!提……提亲?”
萧白鹦顿时一愣,脸颊上飞起一抹微红。
萧青鸾的眼神晶莹透亮,距离极近,好像能一眼看透她的心一般,露出缠绵暧昧的神色。
“看来妹妹也明白了,范涵远提亲的对象就是你,他对你肯定是真心的!”
萧白鹦咽了口唾沫,脑子里被这个突然的消息,砸的嗡嗡作响。
“可是上一次……”
“上一次他冷心绝情,将妹妹甩在一旁任九老爷责罚,只是被情势所迫而已。读书人最重名声,假如坐实了他与你私情蜜意,暗通款曲,他岂能有现在的前途和地位?”
萧青鸾一把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继续低声道。
“白鹦,我说过多少次了,人可以是庶出,可以是陪衬,但千万别在内心妄自菲薄,自甘下贱。范公子就是这种自立自强的人啊!实话说吧,你以为他有什么倚仗,为什么突然敢直接提亲了?”
萧青鸾紧紧地盯着她,目光锐利,不允许萧白鹦有任何细想的念头。
萧白鹦脑中空白,被带着节奏呆呆地摇头。
“我,我也不知道。”
“因为他受到上头的赏识,马上要去市舶司任职了!据说市舶司的提举副官,和哥哥一样是从七品,但实权和好处都大了好几层,过手的油水享之不尽。”
萧青鸾用一种梦幻般的语气,轻柔道:“他从前不敢,也许是担心自己配不上你。可人有了前途底气,就会有勇气追逐内心的真爱呀。”
权势,金钱,还有“真爱”!
这几个词从萧青鸾嘴里蹦出来,仿佛什么梦中魔咒。萧白鹦不禁脸颊爆红,心荡神摇,口干舌燥。
“五,五姐姐,说什么爱不爱的呢。”
她眼角泛起桃花,娇嗔着用手帕捂住了脸,“我们闺中女子聊这个,真不害臊!”
“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妹妹又何必扭捏羞涩。”
萧青鸾嘴角微微勾起,昏暗的烛光下,也不知是嘲笑还是欣慰。
“不过可惜啊,婶娘碍于礼法,也不能贸然同意下来。毕竟你都算是李家的人了,婚姻大事,还得是那位李家三舅和李姨娘答应才行。所以,婶娘就委婉拒绝了那个媒婆。”
“原来是这样……”
萧白鹦心里一阵失望,按住心口,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钟氏一定会推三阻四,把自己的好姻缘阻拦出去!若是范涵远喜欢萧凤,恐怕她忙不迭就答应了,还能有拒绝的闲工夫?
萧青鸾停顿了一会儿,满意地看到萧白鹦眼底光彩闪动,欲望已经被勾起。
“你也别太灰心了。”
她再次补充,“其实当时我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婶娘还是很欣赏范公子的。那名媒婆态度也很诚恳,想必范公子心意坚决,不会一次就罢休。”
“反正以后婶娘不能做主了,你也可以试着自己做主啊!”
萧青鸾神色轻松,放下杯子起身,仿佛说了这些话,心里的石头都放下了似的。
“后天李家摆酒,范公子也会来的。到底怎么办,是劝他放弃,还是让他去李家提亲,你可以想办法和他聊聊。反正我的话传达到了,妹妹不被蒙在鼓里,心里有数就行。”
……
放下心跳脸红的萧白鹦,萧青鸾一脸无事发生,离开了紫藤苑。
到了李家摆酒的日子,她特地起了个大早,还兴致勃勃地催着萧凤梳妆出门。
这次酒席,在城郊的李家庄园举办。
萧启花了重金,广邀亲友,给足了萧白鹦和李家面子。就连酒席饭菜,也是专请了京城著名的会宾楼掌厨,做的十分丰盛。
可萧青鸾吃不下太多硬菜,席过一半,她就觉得胃里撑得慌。加上受不了吵闹的气氛,和钟氏说了一声,她就借故走出来散散心。
孙敏秀也随着来了。
她就和一只认主的小鸭子似的,跟着萧青鸾东奔西跑,简直快把眼睛看花了。
“五姐姐你看那儿!那田里种的是什么呀?金灿灿的,好大一片!”
萧青鸾眯了眯眼,从高坡远眺而去,注意到了院墙外的麦田。
“是麦子。”
“原来这就是麦田啊,怪不得古人说‘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真有那么壮观美丽。”
孙敏秀脸色一红,很不好意思。
她很少出城玩耍,听了萧青鸾回答,发现自己居然连麦都认不出,顿时感到十分丢人。
然而,身子却凑了过来,粘萧青鸾更紧了。
“那……那旁边灰红灰红的是什么呢?”
“你这个不辨菽麦的大小姐啊,那是高粱!”
身边跟着一个孙敏秀,简直就像是在解答十万个为什么。
萧青鸾捏了捏她的鼻子,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春华秋实,最近正是粮食收割的时候。只有亲自到这种乡野之地,才能见识天地开阔,看到这样难得的风景。”
孙敏秀眼巴巴地望着远方,点头不停。
“五姐姐说的真好!我早就想多出门走走,可娘亲就是不放心,说家里就我一个姑娘,怎么能动不动想着出去玩,白惹家人担心。这次幸亏是嫂子帮忙说话,我才能出门来找你的。”
“二姐姐?”
萧青鸾微微一怔。
她没料到,孙敏秀这次突然跑来参加宴会,竟然是萧鹤在背后推动。
在家时,二姐姐不见得多么热络,看来是离了家才真正成熟,逐渐思念起姐妹情谊来了。
“她如今怎么样了?”
“都好啊!嫂子话虽不多,但温柔和善,比娘亲好说话多了!”
孙敏秀挤眉弄眼,拉着萧青鸾在路边石凳坐下。
她还孩子气地伸手,往身后戳了戳。
那正是最热闹的宴会所在,是独立的一间厅堂,四面帘子卷起,可以清晰看到来往交错的人群。
其中,萧白鹦坐在了主桌,正被李家的几个舅母轮番灌酒。烈酒频繁下肚,她推拒不得,眼神都要喝的发直了。
孙敏秀眼底鄙夷,声音响亮,也不怕人听见。
“其实我从很久前就想问了,萧家姐姐们性格虽然不同,但都是正派人,知道互帮互助,互敬互爱的。怎么只有这个六姐儿如此不着调?”
萧白鹦的传闻,她已经从嫁到孙家的萧鹤那里听说了。
孙敏秀是嫡出幼女,自幼被家人宠爱,根本弄不懂为何会有这样丢人现眼的侯门小姐。
听说萧白鹦编造谎话,既攀扯范涵远,又诬蔑萧青鸾时,她简直吓呆了。这件事叫她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了,人心还可以这么险恶!
看着觥筹交错中的萧白鹦,孙敏秀一脸不服,气鼓鼓地拉着萧青鸾的手摇晃。
“要换做是我呀,肯定一脚将她踢出家门了!才不给这个体面。还正儿八经改家谱,办这么豪华的酒席……钟姨就是嫂子说的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没大没小,你还敢和二姐姐编排婶娘了?”
萧青鸾忍俊不禁,揉了把孙敏秀的婴儿肥小脸。
圆圆的,弹弹的,手感可真不错。
看不出来,孙敏秀这张嘴还挺会说的,一旦熟悉起来,那叫一个爱护短。
被人关心,被人心疼……感觉似乎还挺好。
“家丑不可外扬,这只是为了侯府掌握道义,不至于落人口实而已。以后,她不就是别人家的‘李白鹦’了吗?”
萧青鸾清了清嗓子,温声安抚道:“我都不气,你就别赌气了好不好?”
“哼,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呀!”
两人坐在一块儿闲谈家事,气氛熟络自然。多数时间,都是孙敏秀这个憋坏了的小话痨在说话,萧青鸾认真听着,偶尔笑着解答和安慰。
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萧青鸾回过头,看见来人,略带吃惊地挑了挑眉。
“范……大人,怎么是你?”
孙敏秀注意到有外人来,更是“呀”了一声,跳起来缩到了萧青鸾身后。
“五姐姐,这园子里怎么还有外男啊?一声不响就偷听,好没礼貌!”
“胡说什么!这是范涵远范提举,在户部市舶司任职。他也是白鹦家里的远亲,是今天的贵客。”
萧青鸾低声斥责了一句,同时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这位是孙家小妹,年幼不懂事,我就先替她道歉了。范大人可千万要海涵啊。”
“五姑娘哪里的话,是在下要道歉才对。”
范涵远也一脸意外,朝两人作揖,笑容温文,满含歉意。
“是在下不熟地形走错了路,打扰到两位闲谈了。只是这花园前后连通,道路复杂,大约也是本地主人修建时特地规划的吧!”
他一边回答,一边抬起眼深深看着萧青鸾。
其实,范涵远能找到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李家规矩不严,二门上的仆人早就跑去喝酒了。另一方面,也是两人位置高,刚巧坐在一处高坡的缘故。
萧青鸾的身影就如同暗夜萤火,天上明月一般耀眼,即便模糊,范涵远也一眼就认了出来,瞬间为之心折。
有机会与她说话,他自然会想方设法来到这里。
可越是看到萧青鸾的美貌,他的内心,就越是浮现出酸涩不平之感。
一定是钟氏目光短浅,这才将他的请求拒之门外!
范涵远暗中咬牙切齿。
听萧青鸾的语气,她分明很清楚自己地位不凡,前途大好。
若是知道了自己曾经安排媒婆,上门求娶,她岂能如此冷静,如此无动于衷地面对自己?
“这花园怎么出去我也不熟,敏秀,不如你回去席上,将白鹦给叫过来吧。”
萧青鸾假装没注意他的视线,只是看向前方的小路,轻笑了一声。
“我就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先陪范大人找一找出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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