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教师公寓的路并不远,像解曦这样健步如飞的,只需要十分钟就能抵达。
解曦拉着她的手,刻意放缓速度和她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聊稍后要去哪里吃饭比较好,速度自然慢上许多。
二十分钟后,郦月清来到解曦居住的单元楼下。
教师公寓有两栋房子,一栋是正儿八经的楼房样式,另一栋是仿学生宿舍建的楼,一般来说,如果是拖家带口的就会安排在楼房样式的那一栋,单身狗会安排在宿舍楼的那一栋。郦月清当年也是住在宿舍那一栋,自然对这里熟悉得很。
“我当时住三楼,在302。”郦月清伸手指了指。解曦抬头瞧了一眼,笑了起来,“要是你没有搬走,那你正好住我楼下,听我健身的时候发出的噪音,然后上楼来拍我的门叫我安静一点。”
郦月清咯咯地笑,“那你家一定很乱。”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郦月清设想的是在那个一房一厅一厨一卫的迷你小房子里堆满了健身器材和没洗完的衣服的模样。虽说解曦平时打扮都挺人模人样的,但男人嘛,绝大部分都是邋里邋遢沙发缝儿里抠袜子的,这一点她在洪子期身上看到过太多次了。
解曦笑而不语,还神秘兮兮地让她站在门前,拧转钥匙,替她拉开房门。
他没有锁房间门,一眼望得到他房间的一隅。门后放着一个简易鞋柜,鞋子被分门别类放在抽屉里。地板很干净,连玄关都是干净的。看来他说自己爱干净,是说真的。
霸占了解曦唯一的一双拖鞋,郦月清朝屋内走去,入眼就是那并不大的客厅——并不大的餐桌下方塞着普普通通的红色塑料凳,一台跑步机赫然在旁,跑步机的旁边是一台动感单车,两个大件一下子把剩下的靠墙空间挤完了。另一面墙边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架了两对不同大小的哑铃,旁边靠着一个健腹轮,再旁边就是瑜伽垫和泡沫轴。外头是阳台,太阳光在下午的时候会照射在跑步机和动感单车上,所以这两个大件上方铺了一层汽车遮阳罩。
难怪餐桌要小,太大了瑜伽垫根本铺不开。
解曦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依旧穿着他的篮球服,但手上多了一套衣服。
“月清,不介意的话我想先洗个澡,身上实在太多汗了,有点粘不舒服。你随意转转,我房间也保证干净整洁。”他俏皮地眨眨眼,“我随我妈,有一点点洁癖。”
“好,你去吧。”郦月清故意叉腰:“我要是在你房间找到点不能说的秘密,你也不要反悔。”
“不反悔,因为根本就没有。”话音刚落,他转头扎进卫生间,哗啦啦的水声即刻从卫生间里传来。郦月清坐在饭厅里,本来是真不想进去的,奈何卫生间大门冲饭客厅,那哗啦啦的水声勾得她频频回头朝洗手间看去,磨砂玻璃的设计隐隐透出他的身影。
再往下看她脑子里就得是黄色废物了。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也不觉得目前的自己能对解曦负起责任,别脑子里净是这些东西。
所以与其说是参观解曦的房间,不如说是逃进去的比较合适。
床架和书桌是原本就有的,解曦把布局改了改,把书桌移到床架旁边成了床头柜。床铺上架着蚊帐,蚊帐整整齐齐地扣着,看来他已经深刻体会到十一月还能在房间里找出蚊子的恐惧。隔着蚊帐也不难发现床铺整整齐齐,被子没有叠起,而是铺在了床上,把枕头也蒙了进去。
书桌边缘放着一个小台灯,应该是当作床头灯用的。这一物两用又不添家具的做法属实厉害,她当年住这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书桌也收拾得很整齐——不如说其实根本没什么东西。两支笔被堆在角落,一叠草稿纸整齐放在笔旁边,有两个相框放在桌子的右边。第一个相框,是他跟一位中年男士的合照。中年男士穿着红黑色的导师服,解曦穿着蓝黑的硕士服,俩人站在首都大学正大门牌匾前,看来是他毕业的时候和导师一起合照的照片。第二个相框,跟他合照的男士年纪比较大,大约是个六十多的人,也是穿着导师服,但解曦穿的是学士服。
看来这两位就是他的老师了。
想到自己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就匆匆离开母校,甚至学位证和毕业证都是拜托班长寄回来的,郦月清忽然有些后悔。
郦月清拉出椅子,坐在舒适的旋转椅上转了转,回头就看见了床脚边上的简易衣柜。衣柜简易到只有门帘没有门,大约是因为他刚刚拉开来拿了衣服没有关好,她能直接看见里头的构造。
好奇之下,她起身来到衣柜前仔细端详。
从左至右只有一条钢梁的挂区被他人为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挂着平日里很常见的运动服。大部分是polo领,小部分是圆领,还有无袖的篮球服;有长袖也有短袖,也有外套,薄的防晒外套,厚一点的拉链外套,一应俱全;配套的裤子直接挂在衣服里面,似乎是配好衣服裤子一套一套穿,从这个角度上看她还没他一个男人来得精致;但是颜色花哨得不行,红黄蓝绿,而且还有荧光色,仿佛上了田径场他就是最亮的仔。
另一部分则挂着西服西裤。白衬衫共有四件,两件长袖两件短袖,她都见过。但近距离看才发现这个男人是真他妈讲究啊——他的衬衫居然不是常规的塑料扣调节袖口,而是法式衬衫,需要配袖扣使用。两件白色短袖衬衫也不是普通的,一件上头装饰了风琴褶,另一件则是暗纹打底,细节上简直拉到满分。
郦月清伸手捂胸口。这男人简直就是长在她萌点上的。
体会过优秀的,以后万一分了手再找新的,怕只是难上加难了吧。
垂眸,她嗤笑出声,手情不自禁地触碰他们在一起那天,解曦穿的外套之上。是很舒服的呢子大衣,像他一样温暖,只碰了一下,手就像是无法自控一样缠上去,攥着布料,不肯离开。
一直腻在蜜罐里,都没发现自己快要淹死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郦月清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人。直到那人带着浑身潮气和热气将她拥入怀中,她才慢慢回神。
“我的衣柜有那么好看?”
他把她的头当成垫子垫在下巴上,她轻轻握上他环着她的手,“还行,这花哨的颜色还真是品味独特。但是我平时看你穿运动服大部分是黑白的,我还以为你衣柜里黑白的最多呢。”
“你看我大部分是在饭堂看的吧。”解曦把她转到自己面前,头发半干,脸上还带着潮气,和平日里那个收拾得妥妥贴贴的他完全不一样。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似有些委屈,“我这人不喜欢身上一股汗味,上完上午或者下午的课就会马上换衣服,你得到运动场上才能看见我穿五颜六色衣服的时候啊!”
耷拉着耳朵的阿拉斯加连尾巴都不摇了,郦月清觉得自己仿佛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想了半天给出个解决方案:“那以后我多去看你上课。”
解曦大喜。
“对啊,怎么没想到?顺便可以写写听课本啊!”
解曦气炸。
他甚至拉开椅子直接坐在书桌前,背对郦月清,根本不看她一眼。郦月清挠挠头,想来想去可能是那句“写听课本”有问题,又觉得自己是实话实说没问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哄。
只是这种氛围她不喜欢。
她还是喜欢解曦牵她手时那种温暖得像太阳照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于是她学着解曦走到他背后,松松地把两手搭在他脖子的两侧,在他侧脸落下一吻——他似乎很喜欢和自己接吻,这招肯定实用。
果不其然,解曦搭理她了,语气生硬,“做什么?”
学生都装得比他好!郦月清咯咯笑了,又亲了亲他的脸颊,“哄你啊。”
解曦转过身与她对视,眼里满是不忿:“有你这么哄的吗?没哄好!没哄开心!”
郦月清故作委屈:“可是我也没说错啊,反正都听课了为什么不写听课本?”
解曦这回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就算你真的会写听课本,你也要说是为了看我才去听我的课,这样我才会高兴。我不想女朋友来看自己是为了完成听课任务。”
“不是啊,我听课量基本上在科组是第一的。”郦月清顺手拉开蚊帐坐在床沿,把他转到正对自己的方向,“我确实是想特地去看你的,只是听课本是附加的。”
“你大可以不说。”
“但我不想骗你。”
“……”
郦月清抿抿唇,认真反思了一分钟。再次抬头,她握上他的手,“那你不介意的话,以后这样类型的内容,我就不跟你说了。”
解曦叹气的一瞬,她的手抖了抖,这让解曦心中抽疼。她跟洪子期的分手难道不只是单纯的男方劈腿吗?还是说,她和洪子期之间,还有更多更可怕的过去?
他握紧她的手,起身坐在她身边,慢慢把她搂入怀中,“月清,跟我说说你的过去,好吗?”
一时间,郦月清满眼写着不敢置信,伴随着渐渐浮起的恐惧不安,一点一点与他错开视线。手指发凉,不自觉颤抖,她这样的反应让解曦措手不及,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低声安慰:“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介意,不要紧。”
她慢慢攥紧他的t恤,依赖一般靠在他的身上,声细如蚊,“我……其实……很小的时候,被家暴过。”
这话一出,解曦惊得连呼吸都停止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慢慢将两人拉出些微距离,伸手握紧她的肩,“你说……什么?”
他只是想问她跟洪子期的过去,却没想到,她竟然经历过更加可怕的事……
郦月清深呼吸,似乎在认真整理情绪。
她安静了很久。五分钟?十分钟?他弄不清,但他觉得,在这段时间里,他仿佛在油锅中煎熬。又想知道她的过去,又怕让她回忆起伤痛过往,会伤心会难过。
她慢慢放开他,坐在他的身侧。他主动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似乎将全部的力量和温暖传递给她。
她慢慢地说出那些捂到发霉腐烂的过往。
先是父亲重男轻女,再到母亲无法继续生育,她记忆里的父亲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在她有记忆的时候,黄莉悯还没有那么疯狂——她会对她说过去的甜蜜,说郦启发的好,说曾经的点点滴滴。后来,甜蜜的事说完了,她就重复,再重复,重复到郦月清背得出来,重复到郦月清由坚信自己乖一点郦启发就会爱自己,到认清现实不再渴求亲情。
她语调平静,像是在说他人的过往。
甚至连郦启发和黄莉悯半夜打架打完了,把她薅起来往墙上撞的事,也仿佛是在说别人的过去。她甚至还能垂着眸,淡然地告诉解曦:“其实不怎么疼,撞晕了,就好了,只不过之后的几天脑子不太好使,不想学习。也挺好,老师会叫我站起来,我站了一会儿就会说难受,要求去校医室,然后偷溜。”
她甚至还笑起来:“我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个外号叫魔头,一天天的不读书,罚站还骗人还偷跑,偏偏成绩还在班里排前面,把老师校长是气得不得了啊。想不到吧?”
“嗯,想不到。”
他轻轻把她拉到怀里,头放在她的头顶,手掌轻轻搭在梳得整整齐齐的头上,以掩饰他酸涩眼眶里盈满的泪。
她依旧像说旁白一样说她的过去,只是在说到给郦启发那通希望能读高中的电话时,她用力握拳,指尖嵌入他的手背里,很用力,非常用力。
只是再疼,也疼不过心。她那时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被迫面对现实,而且还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面对。她父母到底是不是人,连对陌生人都不会这么狠好吗?他们简直不配当她的父母……不,他们不配做任何人的父母!
解曦再也忍不住,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都过去了。”
“对啊,都过去了。”她一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用力,连忙放开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轻轻揉那深陷的掐痕,“对不起,我无意识的,疼吗?”
“不疼。”他的吻落在她的头顶,“月清,我一点都不疼。你继续讲,你还有高中,还有大学,还有出来工作的那些年,我还想听,我不想错过你的过去。”
郦月清这回倒是真的轻松了,任他伸手把她的腿捞上来,搭在他的腿上,像个孩子一样全心全意依赖在他怀里。
“其实之后没什么好讲了,就像是励志小说里的一样,我努力读书考上了二十八中,在二十八中遇到了我的初恋,跟他谈到了大四,我俩分手。他去读研究生了,我回母校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期间没有谈新的男朋友,直到遇见了你。”
“那你前男友呢?你俩怎么好上的,怎么分的?”
“吃醋了?”郦月清带着笑抬头,解曦红着眼点头,“嗯,醋熏眼了。”
郦月清轻轻擦过他的眼,扫去两滴未曾滴落的湿热。
“他是我同班同学,又老是帮我,我就觉得他肯定是个好人,跟郦启发那种人不一样,我就追了他。”
“……”
什么?居然是她追的他!妈的真有点酸了,她居然追洪子期!洪子期到底有什么好啊!
“其实当时一心想着找个疼自己爱自己的,也没看清现实,就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以为他能给自己带来幸福。现在仔细想想,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他人身上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自己不去挣幸福,全仰仗他人施舍,把他人看作比天还大的人,可不就会出问题吗?所以后来我们分手很久以后,我回过头复盘了一下。我觉得,大概是我的这种渴望,让他察觉到了,拿捏住了,于是他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这大概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吧。”
“……”
她居然还复盘?
“其实我挺谢谢他的,让我认清了原来人会有那样虚伪的表皮。不过鉴于他对我说过的谎言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在复盘的时候都不敢仔细数——我也是会怕的,怕我们甚至从恋爱关系的建立都是在虚伪和谎言之上。所以我就决定了,以后我对亲近的人,绝对不说谎。当然啊,当时我亲近的人只有慧姐一个,现在……你也算是我亲近的人,所以这句话也对你生效。”
她轻轻地揉弄他的手指,“只是我没有想到,过于诚实,其实有时候并不会让你觉得开心。以后我会注意的。”
解曦摇摇头,“月清,你就做你自己,过于诚实的你也是我喜欢的。只是在面对同事的时候,别太傻了,有些人……他不是你朋友,他就真的只是跟你是同事关系罢了,不必要对他们过于耿直。”
郦月清俏皮地抬头,“解大社牛,以后得靠你教教我才行啊。”
解曦乐了,故意板着脸,“好啊,交学费。”
“学费?”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
郦月清笑着伸出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微微用力抬高身子轻吻唇瓣,被他反客为主肆意进攻。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将他压在身下,仿佛下一步就要对他图谋不轨。
他眼里的□□都快冒出眼眶了,她当然看得见。
郦月清微微躲开他的视线,他顿时了然,认栽地把她按在怀里,“我都依你。”
“……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尊重你。午饭出去吃可能来不及了,我给你做吧。”他轻拍她的背,“不许偷懒,来厨房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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