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结束了。
郦月清的班级一雪在第二次月考时的前耻，拿下了年级第一，交给她的标也超额完成。一时间，家长们的电话是没了，微信倒是忙得很，全是有进步的学生的家长们发来的感谢语。
挨个回复完毕，也给一些担心孩子成绩不行的家长回了信息，郦月清打开班级群，找到“何娣来母亲谢小娇”，盯着那个用着小男孩头像的微信用户看了很久。
她依旧没有添加班主任的微信，主动申请没有，班主任的申请，也不接受。
爹不疼娘不爱，到底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办公室门被敲响，一个小姑娘在门口叫了一声“报告”，径直来到郦月清面前。瘦瘦小小，皮肤也黑黢黢的，身子还很单薄，营养不良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沿海城市的天气没有内陆来得冷，但她在两件校服之间只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毛衣，怎么看都不够保暖。
这孩子就是何娣来，总成绩年级第二的女生，一举打破老师们根深蒂固的“女孩子上了高中就不行”刻板印象的代表人物。
郦月清瞥了一眼邻桌，原本是熊浩然的位置，但在运动会后，他就突然好像不喜欢这个位置了，非要换到物理组那列最里头的空位去。她旁边的位置，也就成了老师们堆杂物的地方。
雷可鑫还好说歹说让他别这么做，其他老师也在帮腔，郦月清一句话没说。她巴不得他快点走。她怕这个人顺着台阶下来，真的不搬了，但碍于同事面子，她又不好赶他走。好在最后年级组长老蔡出面，给他找了个桌子不好使但是暂时不能换的理由，让他搬走了。
办公桌是一长条的，要换就只能整一列全部换掉。又不是假期也没有搬办公室，大家的东西都多得不得了，当然是搬他一个人来得好。至此，这件事就告一段落。
她大大方方把原本是熊浩然的椅子拉过来，示意何娣来坐下，“娣来，这次考得很好，老师奖励你一些好吃的。”
说着把桌面上的打包盒推到她面前，里面装着的是中午特地和解曦一起去附近的茶楼买的茶点。虾饺、凤爪、牛仔骨……几乎都是肉食，还有一大盒干炒牛河。这样的天气放宿舍里不至于放坏，明天早上可以拿来当早饭。
穷人家的孩子连人均十三块钱的店都不舍得去，就算真有好吃的，也会优先紧着家里的弟弟。所以牛奶之类可以带走的，郦月清完全不敢送。给了她，她就会按着父母要求省回家喂弟弟，自己那真是一点都不喝的。
“老师，这不太合适……”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班上就没人知，你不用担心他们。而且这是中午老师没吃完打包的，你不要往心里去，就当是你考好了，我给你的奖励。你接下来要再接再厉，努力读书，不要轻言放弃，遇到挫折第一时间要想到克服它，就算挫折来自你父母，你也要努力克服它。要知道，高考是人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也是让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迈入幸福生活的唯一相对公平的出路。老师给你奖励，是希望你记住，自己的命运在自己手里。你好好学习，以后你能天天吃上这样的饭菜，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何娣来抿抿唇，已经有了哭腔：“老师，也试过一无所有吗？”
郦月清一笑，“嗯。最穷的时候，拖欠学费，是我的英语老师——宋校帮我垫的。因为，我学习没你强，又幻想要考首都大学，一不小心就把钱都拿去买练习册了，忘记预留伙食费。结果交了伙食费，就没钱付学费了。当时还是要学费的。”
“那你的爸爸妈妈也不想让你读书吗？为什么？”
“差不多吧。至于理由……我的父母不想要我当他们的孩子，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所以，我从小就没人要的。但我不觉得我可怜，也没有因此自暴自弃，反而让我更加努力读书——我在班上讲过我升高中的事吧？一点没骗你，那是我的亲身经历。你看，我靠读书改变了我自己的命运，我现在能请你吃饭，我小日子过得不也挺潇洒的嘛。”
她见过郦月清的车，知道郦月清买了房，又亲眼见证郦月清谈恋爱。她一直觉得郦月清这样的人一定生活在父母疼爱幸福美满的家庭里。原来，郦月清和自己是一样的。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幻想一下，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过上郦月清这样的生活？
她拿起筷子，咬了一大口虾饺。已经凉了，但依旧挡不住虾肉的鲜甜滑嫩。
她要记住这个味道，她总有一天，也要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解曦上来的时候郦月清难得在发呆。
见那几个打包盒子都消失了，解曦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给她了？”
“嗯。”
“我是没想到你对学生会那么上心，居然还管饭。”
“可能是……同病相怜吧，觉得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郦月清笑了笑，“不说了，我看她吃饭把我看饿了。走吧？”
二人一同朝停车场走去。期末考结束，成绩又好，被年级组长当成标杆使劲夸了一通。郦月清难得轻松，一边走一边伸懒腰。
解曦吐槽：“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一边走路一边伸懒腰的。”
郦月清回怼：“那你以后要委屈一点，隔三岔五看一眼了。”
解曦放在她腰间的手往他身边收了收，“不委屈，看一辈子都可以。”
她没接话。
“天气好冷，吃火锅吧？”
“又是海底捞？”
鉴于十二月最后一天和解曦的吵架，郦月清对海底捞暂时没什么好印象。
“不不，跟科组长打听了一下，有家‘鸡煲’做得不错，吃鸡肉火锅吧。”
“不会是‘超哥鸡煲’吧？那家只做粤菜，基本不辣的。”
解曦乐了，从兜里摸出一瓶辣椒酱，“我妈寄给我的，吃这个就够。”
“你妈妈自己做的吗？”
“嗯，她做辣椒酱那真是一绝。还有我二婶，家里是农村的，特别会做辣白菜。”
“真不错。”
他以为她会顺着这个话题问问他的家里人，但她没有。这让解曦多少有点失望。
这种失望一直持续到二人吃完晚餐。对比上次吃火锅和平日她的饭量，解曦终于明白，她不是因为出来吃火锅胃口会比在饭堂好，她的食量是真的不大。至于上一次她吃掉那么多东西，想也知道，肯定很不舒服。
“你上次……是因为吃太多发烧的吗？”
“应该不是。”郦月清犹豫了一下，见他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色，干脆坦白：“回去就撑不住，吐了，所以实际上肚子里没多少东西的。应该是那段时间忙公开课压力太大没发泄出来，一放松人就撑不住了吧。我在初三、高三和大四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压力太大了，撑不住，就发高烧。”
“对不起……”
“唉。”她起身，坐到他身边，握紧他的手，“我就不想说的，你非问。不用道歉，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解曦慢慢把她拉入怀中，“月清，你一点也不想知道我的家庭吗？我以为你会问的。”
“你想说就说。”她抬头一笑，“反正一定比我父母靠谱。”
正常人家庭的父母都比她父母靠谱。
“那，你想不想见见我家那位靠谱的母亲？”
怀里的人身体一僵，解曦就知道要坏菜。
“暂时，先不吧。”
果然。
“为什么？”
“我们才交往多久？而且……”她抬眸，“你忘了？咱们年级赢了运动会，下周就要去西安玩了，直到年廿六才往回走，你确定回程不直接往家里走，要来明珠市？”
他毅然地回答“不回”的时候，郦月清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她应该是还记得自己跟家里人吵架的事吧，解曦这么想着，就看见她勾起唇角却又满载苦涩的微笑：“还是回去吧，第一年出来工作，到底不一样的。”
他是有家不想回。而她一个人就是全家，从没体会过回家过年是什么滋味。
解曦扶额，“那大概挺有难度的。”
“为什么？”
“老太太今年刚结束返聘正式迈入退休养老生活，就跟我爸吵了架，说什么都不想在渝州过年。放假前就给我打了电话，说要来明珠市，还把到明珠市的机票都给买好了，年廿八到。”解曦哭笑不得，“还嚷着想见儿媳妇呢。不过不要紧，你觉得见面为时尚早，那咱就不见，我会负责拦她的。”
“这样不好吧，到时候你用什么理由拒绝她？”
“说你有了姐妹忘了男友，抛弃我了呗。”
气得郦月清一手掐他的腰，“没点正经！”
“哎哎疼！嘶——下手真狠啊。”解曦揉了揉自己腰上的肉，“我就跟她说你跟你的好朋友出去旅游了，人不在，不就行了？”
思前想后，好像也只有这个理由合适，满腔歉意油然而生：“对不起啊。”
大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自从变成了短发，他就越来越喜欢揉她的头。
“没什么好道歉的。说实话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么快就让你见家长会不会给你压力，所以我才想问问你的。”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等你做好准备，我再带你见他们。不过啊，现在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嗯？”
“年初五你高中同学会，你得带我去。”
“你怎么知道……哦，你看我微信了。”
“我又不是故意看到的，是你自己设定的把微信内容在屏幕上显示出来，我那天在你办公室等你的时候才会无意中看到，才知道你要参加同学会。我一直在等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解曦越说越委屈，“我等啊等，一直等，没想到一周过去了，你竟然一个字都不跟我提！”
“我也没说你不能看！”郦月清乐了，“密码都给你了，随便你看的嘛！”
话音未落，她就当着他的面输入密码打开微信，直接在班级群里接龙：35，郦月清的家属。
转头用冰冷的手捏他的脸，“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最初收到他们圈我的信息的时候，你正跟我吵架嘛。后来……和好了以后，想问你来着，但一转头就给忘了。你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呀，就算直接拿我手机回这句话我也不会生气啊。还有啊，傻阿曦，我能给你密码，就不怕你查我。”
她的手好冷。怎么吃了火锅还这么冷。
“不查你，就算是家属也得给亲爱的女朋友一点私人空间。贴得紧密毫无隐私的是寄生，我还到不了寄生的地步。”他把她的双手包裹在他的掌心里，送到嘴边轻轻呵气搓暖，说出来的话越发彰显他的厚脸皮：“我是郦月清的家属嘛，不是郦月清的寄生虫。”
饶是交往了两个多月，郦月清依旧受不住他的这些情话，闹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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