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今日出事的人是顾赵氏,但是这事明显是冲着顾千帆来的。顾千帆向来不积嘴德,恨他的人不占少数,欲除之而后快的也有不少。
只是我实在想不通,若是顾千帆喜欢顾赵氏的话,为什么要表现得这般明显。
我姑且只是讨厌他,没有去刻意调查他,都能看到他与顾赵氏二人同出同进的。顾千帆的仇敌又怎么不会发现。
三个姑娘家,在东京开店,店里没个小厮,家里没个护院。本来就十分危险了。况且又在马行街,来来往往地都是卸货的工人、行脚商之类的,本就人多眼杂的。
就算是养一个外室,人都会配齐小厮、丫鬟、护院的。他日日和那姑娘你侬我侬的,都没想过一朝自己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算了,顾千帆本来就是自私冷酷之人,许是玩玩而已,没放在心上,况且他本就是那般顾头不顾尾之人。
若不是因为他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老爹,依他的性子,估计早就被流放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般不长进。
萧相虽然位高权重,可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又有多少年岁可活。他行事这么嚣张,四面树敌,等有朝一日萧相死了,朝中再无人可庇佑他的时候。怕是难得善终。
我不知道我是否要提醒顾千帆注意些,毕竟我与他的关系没有那么好。
可我还是决定去提醒他了。那三个姑娘是无辜的。不应该就这么卷入政治里来的。
即使我对三人之一的顾赵氏印象并不好,但是那是姑娘们自己的家事。姑娘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虽然有这善心,却也不想惹祸上身。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传纸条给他。
我没有署名,毕竟顾千帆原本就是刻薄寡恩之人。从来只有锱铢必较,没有恩有重报。我也不指望她报恩。
然而,我充满善意的消息被无视了。
我再次去“半遮面”的时候,茶楼里仍是没有任何小厮。只是多了个跑堂的,还是个女跑堂的。
宋引章看到我来了,一如既往的热情,“你来得正不巧了,我今日的三首琵琶曲都弹完了。”
我笑着将茶叶递给她,“没好曲,有好茶也行。”
她把茶叶推还给我,“你跟我到后面来,我有体己茶给你。”
“什么体己茶?”
宋引章笑得神秘,“你跟我来了就知道了。”
我便将茶叶收回怀里,跟着宋引章走到“半遮面”的后院。
边走宋引章边和我解释道:“上次端王太妃生日,我去弹琵琶。王妃见我弹得好,问我要什么赏赐。我知道你喜欢喝茶,特意讨了些好茶回来。是今年的新茶,御赐的雨前龙井。”
“给王妃弹琵琶?”
“嗯,”宋引章转过身子,“我、我是不是一直没有告诉你……”
她又深吸了口气,方才说道:“我是乐籍出身。”
“我也没告诉过你,我是个刀枪棍棒,样样不行的武官。”
“你是官?”
“不像吗?”
宋引章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可做官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文不成,武不就的呢?”
“那也不是能够和贱籍相提并论的事情啊。”
“可贱籍不是你自己选的路子啊。”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宋引章突然像是洪水冲了堤坝,哭得泣不成声。
“我从出生便是贱籍。可即使是贱籍,我们也是有双手双脚的人。即使是贱籍,我们的努力也没比他人少一点点,我在还没有琵琶高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弹琵琶了。即使是贱籍,我们的善良也没有比人少,我姐姐甚至舍己救人,即使是贱籍,我们……”
宋引章哭得歇斯底里,瘫软在地上。
我蹲了下去,尽量与她的视线相平齐。现在不是打断她的时候,她还有这一腔委屈等着宣排。
许是我想像中的宋引章太脆弱了,现实中的宋引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情绪化,她的眼泪虽来得快,却也收得快。
“让你见笑了。”她说得很平静,眼角仍挂着泪花,嘴边却是带笑的。
“这世道就是这样。”说着我将帕子递给了她。
她擦干眼泪,说道:“帕子,我洗干净就会还给你。或者,你要是不想要了……”
“为什么会不想要了?”
“这帕子被我用过了。”
“可这本来就不是条新帕子。”
“可它脏了,洗不干净啊。”
“女孩家的眼泪能有多脏。”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帕子的问题。一个乐籍的女子说“脏”的话,也就只有那事了。但我一个男人,有些话也不方便说出来。
“可我已经不是女孩子了。”宋迎章笑道。
我没想到她那般敏感,实在是接不下话来了。成日里和一些直来直去的武将在一起,我的思维都变迟钝了。
没等我回话,宋引章先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抱歉,还要喝茶吗?”
“嗯。”我虽应了声,却没有什么喝茶心情。我是好心的,但这种无关的痛痒的关心,并不能抚慰一个千疮百孔的心灵。
我呆呆地坐在那儿,想着我的言语不得当之处。
宋引章端来了茶水,却不再热情。只是将茶水放在桌上,便要转身离去。
“等一下。”我张口留人。
宋引章停下了脚步等我开口。
我将面上的茶水,如同饮酒般,一饮而尽。又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也爱喝茶,但每次到了茶馆必然是自带茶具的。他接受不了用别人用过的茶杯。”
我看到宋引章的攥紧了双手,连手上的青筋一根根的都看得清。
我知道她听懂我说的话了。
“我继续说下去,然而这样的他,却因为淘到了一只唐朝的越窑青釉海棠茶碗而兴奋不已。”
我见宋引章的手渐渐松开,眼神也从委屈、生气变得不解和迫切。
我笑道:“这有人也是奇怪,这杯子、器具,若别人用过了,便不爱用。可同样是杯子、器具,若是论到这珍奇古玩,却又从不在乎这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从前代传下来的东西,哪能是原封不动的放着那的。等着人来收藏的。”宋引章说道。
“是这个道理,又不是这个道理。”我笑道,“如果拥有这个东西的目的是为了使用的话,自然是会在乎有没有人用过。但若是珍视,为了收藏的话。则更在乎的是这东西在不在自己手上了。”
“可别人用过的,心里还是会有膈应的。”
“那得看你怎么看了。若是你要的是一个解渴的杯子,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杯子。但如果你想要一个唐代的越窑青釉海棠茶碗,这辈子也许久只能遇到一个。”
看到宋引章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明白她听进去了。
我拿着茶壶,给自己重新到了一杯茶。慢慢尝了一口。多么甘甜又有余韵的茶水。不愧是御赐的新茶。
我心中懊悔万分,为什么刚刚要那般暴殄天物般地牛饮下那一杯!
宋引章比我想的还聪明,很快就自己相通了其中的关窍,笑着坐在我旁边。
“这茶好喝吗?”
“好喝。”
“还要吗?”
“这就够了,再要就是贪心了。”
宋引章笑道:“这可是今年刚供奉上来的御赐雨前龙井,你今年也许就会遇到这么一回哦。”她笑着将一袋茶都给了我。
原来她一直将茶揣在怀里,看来是之前就计划着给我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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