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曄话毕起身,身后侍婢,奉上银托,他捻取了托内绸绢,拭尽指尖碎屑,净手揶揄道
“众卿还愣着作甚,一同散了吧。淮南王府家事未毕,王爷今晚怕是一顿好跪,就不必作壁上观了。”
御口已开,不过须臾,庭上众人一哄而散,那个叫清歌的娇柔美人更是燥慌得遁逃,流落红尘许久,亦未曾有过正房娘子当面捉奸的,厮闹的这般不体面。
更何况她本就是个清倌,于王侯不过陪酒弹唱,还未曾僭越到榻上风月。
淮南王闲雅,是燕京少有的清贵公子,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娇蛮无矩的妻,悍妒的直呼其名,毫无世家风姿。
知绾心知肚明,经此一次,恐整个燕京,都会在背后非议她严妒之名,往后怕也没有颜面去参宴赴会,只怕闲言碎语下连王妃之位也保不住。
那又何惧?她本就是爱极了他,才这般受尽委屈,他又怎么可以,琵琶别抱,再要别人。
“够了没?”
半盏闲茶的功夫,浮生庭内寂寂地只剩夫妻二人,谢崧敛了温色,端起旧仪,责道
天子御前,当下若是呵骂她,惹得娇花当场胡言撒泼。众目睽睽下,王公贵胄间,要当真因此触怒龙颜,也怕难以护短,保全这人性命。
故方才,他一忍再忍。
知绾披散着青丝,含着泪,娇蛮却又可怜,
“我要回侯府。”
“若你离去,本王就休妻。”
妒为乱家,已犯了七出之条,就不必拿和离书了。
不过看她稚幼,众目睽睽下,才白得了那掌,本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妻,何来跋扈。
谢崧撩袍坐入旧位,慢条斯理地斟满冷酒,一饮而尽,润了口间燥涩,瞧着娇花孤立夜风中,妍姿艳质的好模样,进退两难。
他本不是成日晨钟暮鼓的和尚,难不成养朵花,还要在这大好春光里守戒。
“休就休。”
得他娇宠半载,并不算冤。知绾倔强的拭泪,呜咽不止。
许是痛哭过一场,她哀哀戚戚的站在这雾暮深庭里,寒风萧萧,怯弱不胜的像是随风而散。
“当真这般骄横恣肆?好,既然这么有骨气,何不把欠淮南府的尽数相还。”
谢崧清俊的面庞后知后觉的疼辣难忍,恼得他蹭得上了火气。清歌是妓,众婢是仆,他扪心自问,在内在外未曾苛待美人分毫。何以恃宠而骄,竟敢当庭掌掴。
知绾闻言,怔的煞白了娇颜。
她知道,谢崧一直瞧不上她,靡费无度,尽染旧阀恶习。看不起她,矜贵至今,腹无诗书,才疏学浅。
脾性蛮横,趋炎附势地、因为贪生怕死,怕失去高位,毫无骨气地,仅凭姿貌,献媚邀宠,四处讨饶。
这世间也不是所有世族佳人,都柳絮才高,可以赌书泼茶,亦不是所有美人,都自有一番傲骨仙气。
若是从前,她必会乖乖服软,哪怕她的夫姬妾成群,也不敢多言。
但是,如今…
“绿旖!红湘!”知绾烈呵
“娘娘!”
“娘娘…”两婢躲在暗处见主子急唤,着急忙慌的跪地复命。
“去把我未嫁前的旧衣拿来,去啊!”
清冷王侯闻言,不禁懵怔。
旧时的掌间蓓蕾,怀内浅黛,不过半载,何时有了这刚烈脾性。
绿旖红湘虽不知其意、受命仍着急忙慌的往内院跑。
知绾羞忿得,当着他的面,披着发,取了玲珑耳珰,卸了鬓边隋珍,手上金钏,脱了足下珠履,一鼓作气的尽掷在谢崧面前。
又不顾春寒料峭,诰命容仪,褪了外披,褶缎裙,只留锦白寝衣,凄笑道
“殿下可否留件薄衫于妾遮羞,待我去扶汐阁卖了还您,广平侯府欠的,知绾欠得,以后一并卖了还。更省得您那贡墨名宣作休。”
说罢亦不等他回,就这般往院外走去。
夜深露重,凄风起,她冻得周身打起来寒颤,娇足踩着坪地,任由沙砾青草割磨她的肌骨,嘤嘤呜呜的蹭了蹭鼻涕,哭得稀里哗啦。
谢平谢狄远远望见自家主子这般德行,又恐府内人多嘴杂,把这丑事外散了去,忙尽散府间下人,只留了得心的丫鬟婆子,哭爹喊娘得围了上去,拿袍披,拿人堵,跪着求着。
“娘娘,娘娘若这般去了,跟殿下也算夫妻缘尽了。”
若她这般蓬头垢面的负气走到街上,饶是大郢民风再盛,公卿世族家也没有这样不依不饶的嫡妻,莫说侯府小姐,即便是当朝公主,难免下堂休弃。
“娘娘,殿下是有错,但犯不着这般啊,这是作践自己,若是被宫里那位知道了,亦吃不了兜着走。”
扪心自问,跟了他半载,何曾受过别的委屈,执掌中馈之责,供奉婆母之道,何曾让她做过。
跪伏拦在她脚下,是府中尚有资历的老嬷秦氏,乃宫中旧时奶娘,满地的丫鬟婆子,只有她说得上话。
知绾未曾见过她,自然不识,只叫嚣道
“绿旖,红湘!你们在哪!今晚谁敢拦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绿旖红湘远远挎着包袱,带着旧披,见美人芊芊被众人围堵,着急忙慌得赶来解难。红湘更是三五下,踹踢了眼下众人,横眉怒目的掐着腰,喝骂道
“你们谁再碰我们小姐,第一个撕了她!”
想他们广平侯府,也算燕京旧时首屈一指的高门,新帝还未登基前,侯爷世子二人平日里在外面跋扈乖戾的惯了,对小姐更是娇溺无矩,不要说闹脾气,风光时,拆家纵火也是使得。
而今却在这受了半载的气,若不是时政无常,矜贵娇柔怎么会受这般委屈。
“娘娘。”绿旖不似红湘脾性鲁莽毛躁,又是替她拭泪又是劝道
“娘娘何必这般恼,先将氅衣披上,莫寒了身子。”
话毕就将手中侯府带得旧氅为她披上,那料子不比如今穿得,倒把她的姿色压了一道。
“不然,娘娘等红湘去叫了车马,再回侯府。”绿旖劝慰道。
而今的广平侯府哪有她的去处,奢靡无度的王父,成婚立室的嫡兄,居心叵测的后母,还有待字闺中的继妹,一团瘴气,哪比淮南王府安生。
“不必,我要去扶汐阁。”
她大声恫吓。众婢闻此言更吓得皆不敢拦,难得王妃要纡尊躬亲擒奸?是去抓哪个主子相好?大郢百年更未曾听过这等奇事。
主子是昏了头了。绿旖几欲晕厥。
知绾眼尾含泪继续往府外去,不依不饶。
她就是喜欢翩翩王侯,就是看不得,受不得与人共享这份娇宠。任性也罢,愚蠢也罢,就是要赌他一回。
行了数盏茶的时间,嫩足被细小石粒刮得生疼,远远见到王府大门,却虚怕了起来,膝盖酸抽着一阵阵,却又思及那人旧话,心一横硬得头皮往外冲。
还钱就还钱,有什么了不起的。行了会,果真被人从身后,拿袍拥了起来。
“你再胡闹,要是惊扰了大内,不是奉戒跪罚这么简单!”
男人话毕将她拥进备好的府内舆轿里,那轿原是他平日来往前庭后院的私舆,成婚半载,她未曾与他同乘。
舆内不算宽敞,他身上的苏合香贴着她,任由她手打脚踢。来往下人闻声皆跪伏不敢声张。
谢狄只听舆轿里撕扯扭打的衣物窸窣声,又见自家主子掀帘微探,吓责他道
“愣着干嘛!还不给本王起轿回苑!”
轿夫闻言忙抬了轿去,慌慌张张往内院跑,平素里清冷倨傲的鲜衣王侯,已然狼狈的溃不成军。
“放我下来,下来!”知绾不依不饶。
舆轿内,谢崧解了腰间束带,一掌将美人两只纤腕捆了起来,覆身其上。
“我去卖!你不必管我,我还钱!”
知绾口无遮拦的大声哭涕,气恼得又拿被束的手腕去锤打他胸口,又娇蛮的够着捏那人的脸,拍他,打他,毫无章法。
这里哪里来的祖宗,恃宠而骄的翻了天了。谢崧觉得,她是刻意的,在他面前故作姿态,他不过吓吓她、要休妻。
这人倒好,竟敢大逆不道的威胁他要去做妓,恬不知耻,无德无才,还好意思标榜自己出自大家?这门风教养差得跟她那个荒淫无度的哥哥,半斤八两。
亦难怪长得这副好皮相,到了婚嫁年龄,却无人问津。看来她后母说得不错,此等蛮横霸道的女人,若不是他这个冤大头,想必真找不到婆家。
谢崧越想越冤,越想越急,偏偏她打不得骂不得,
鲜卑奴的眼皮子太浅,何以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一路制着她,任由她锤打。才把人哄进了内卧,散了众人,解了束腰,送进榻里才算罢。
进了内榻,她也不藏着掖着,急饮壶醋,酸得口无遮拦,叫嚣道
“殿下何必假惺惺拦我,还不趁着貌美,送我去卖个好价钱,把平素欠你的都还了。”
美人哭得眼皮子都肿了起来,妒得妆花作一团,哪有平日里半分令姿。
谢崧恼得抓了她的腕来,咬牙切齿道
“就凭王妃这几两肉,你觉得还的清么?”
就她这小身板,还想去那花街柳巷走一遭,怕前脚还没站稳,后脚就被洗净剥皮卖了。
夫妻间榻内争闹,她更是不躁不休,没脸没皮。
“几斤几两又如何,你平日里不是用的欢?”
他用?他是没真舍得用过!
当真污言秽语,谢崧气得直抖嗦“本王看你是话本雅戏看多了,以为那秦楼楚馆里人人都是清俊公子,若是碰到淫,秽龌龊的无耻流氓,使了手段还有命在?”
床第间鞭挞摔打,跪伏贱骂,日日不得安生。
她是百万聘仪拿取惯了,真当自己一夜千金,随意嗔娇软语几句就算事毕。把那档子事做销魂似仙神,这般有惧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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