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兄可要小心,母后恼你多时了。成婚半载亦未带王嫂谒见,一声不吭地娇着藏着,成日跟我念叨着,说白疼你一场。”
归宁提醒他。若论疼宠,在慈寿宫,少帝也未必越过他,娶了媳妇忘了娘,把从小带大的姑母扔掉犄角旮旯,难免老人气恼。
谢崧置若罔闻,骨指亵玩着轻烟,思及那张娇媚求迎的脸,喃喃自语道
“王妻未定,何苦扰了姑母。”
“瑾之。”
素衫美人怕他就这么走了,踌躇良久,才起身唤,又从袖中取了瓷罐来,眷注着。继道
“这是太尉府的生肌膏,晚间时用在脸上,便好了。”
他是她稚时的闷默少年,亦是她梦里的非分旖思。
纵是身受世俗禁锢,也愿意为了眼前之人,尽弃誉名。
故、她明明是云英未嫁的闺内女子,却要日日打着寻归宁的幌子,跟着兄弟上朝的车舆,假意来这清漪园无事游思。
“不必。”
不过皮毛,还未到要疗伤的地步。
归宁自取了来,塞在谢崧手上,取笑作弄
“只是个罐膏,又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何必避嫌,再者说,咱们都在这,韵姐姐又是自小玩到大的,王兄拘谨什么?若是怕再被打,只管让王嫂来寻我,本公主跟她解释。”
本只是送膏,被归宁这么一说,倒真觉得是两人首尾,素衫女子闻言,难堪的煞白了脸,忸怩在原地。
她自幼多思,经不得这般僭越取笑。许是想到什么,又无端伤感起来
王侯缄默许久,才诫道
“再胡诌,拧了你的嘴。”清清冷冷的,疏离的好似独善其身。
归宁咂了咂嘴,对着骊忌做个吐舌的姿势,从碟里捡个青橘来,将其慢慢剥开,拈来一瓣塞进嘴里。
果真酸得牙颤,再吃一瓣,才得了趣,眉开眼笑。
“忌哥哥!”从小到大的惯习,她和骊忌喜酸,一个橘子吃不完,到了时节,分着尝个鲜。
骊忌本是劝慰自个阿姐,见归宁剥橘,不等她吭声地就凑了上去,侯在边上,盯视着她把橘吃剩了,捡来食了半。
“今年的橘真好,韵姐姐你也吃。”归宁挑了个甜的给她。
骊韵把甜橘放在手里温了半响,也开始剥。将橘子一瓣一瓣在橘皮里掰开,散个花状,托在掌心里,觑着逗烟的王侯。
见他不作声响,垂眸拈来一瓣吃,细嚼慢咽后,笼统吃三四瓣,肚子就胀了,捧在手里,转身问归宁道
“宁儿,你还吃么?”
“我吃酸的,韵姐姐。”归宁瞥了眼谢崧,不敢多嘴。
拿肘撞了在旁吃橘的骊忌,哪知道凤眸男子不明所以道“我不爱吃甜,阿姐。”
不过半个橘子,舍了便舍了,何必在这里强勉。
骊韵被亲弟推辞得、下了面,臊慌得一时浮了羞,眼梢处又酸又涩,手足无措。
归宁哪里想一个橘子要捅个篓来,怔怔地,半阖着嘴,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今时与往年不同,她的少年,和别人拜过了天地,亦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与她分橘而食。
她落寞地垂眸。“那便不要了。”
亭间沉寂许久。
“拿来。”清冷王侯如玉如璋,从骊韵手里,悠悠地接过半橘,剥着一瓣瓣吃完,闷默的像稚时那般。
食毕,低声道“往后,不要再剥了。”
话毕撩袍,头也不会的离了这檐亭。
前尘往事,何必再提。
·
“殿下,可是去慈寿宫?”
园外随辇侯立已久,谢崧卯时上朝,分明辰时已下了朝政,却辗转到清漪园里与故友叙旧共膳,对弈雅玩了数个时辰,挨过中午,到了未时,才想起王妻。
燕京皆传淮南王盛宠,他却觉得不尽然,思及早间娇娇柔柔的美人,孤零零地丢在慈寿宫,饶是他这样的奴才,亦会心有不安。
何况别人呢?
“嗯。”
清漪园与那慈寿宫尚隔一炷香的距离,王侯于辇内闭目凝神,车马颠簸了会,才沐着夕光,进了慈寿宫。
暮色渐垂,此间游廊曲桥,已然悬挂宫盏。
谢崧身着缂绣金丝,在檐下驻步,见一宫婢踮脚挂盏,宫盏中的灯迎风摇曳,忽明忽暗。
想必是灯油要烬了,不知为何,竟想到,昨夜帐里,娇花搂着他在耳边说着那些蜜言,她说,自己是光…
王侯上前,在宫婢的诧异下,吹落了那盏灯,隐晦道
“灭了吧。”
他从来就不是,无欲神佛,亦做不得赔本买卖。
又走了会儿,才入了内院。宫婢老嬷见他躬亲来迎,无不作揖叩礼,
“娘娘与老祖宗投缘,已经秉烛长谈了好会儿了,老奴不敢打扰,只在这守着。现如今应是在寝卧里赏香。”
苏嬷嬷领着他进了回廊,眉眼含笑。
“赏香?”
谢崧无声嗤笑,他家靡花玩赏的香可与姑母玩得不是同种,
娇花喜靡赏,极其名贵异香,堆积进琳琅器皿中,燃玩作雅,逗烟成瘾。
而姑母则喜文赏,研香成线,自矜微醺即可,以冶清致。
两者截然不同,竟也能相谈甚欢?怕待会要抱着他恸哭泪流。
行至寝外,听得卧内人絮絮低语,苏嬷嬷本欲通报,谢崧却早一步,以指噤了声,示意她退下。
苏嬷嬷了然自退。
“香以不得烟为胜,需隔火沉水,最佳。故你平日里那般赏玩即是靡奢,亦是俗套。”
烟纱幔帐里,老者侧倚软枕,半阖着眼,打扇训示。
知绾臊红了嫩耳,乖巧研磨这器皿中的香线,因其间次序颠倒,研得失了色,慌地从旁再以木镊取段,掷补进去。
老者抬眸,以扇虚掩器皿,道“过犹不及。”
“切忌不可半途而废,忙慌了手脚,此盏靡香,再磨可出色了。”这也是做人道理。
知绾听毕,镇了心神,依言取香,再研调色。
“崧儿就是玩香好手,可从不教你?”
她委屈的摇摇头,谢崧每次来,只以骨指逗烟,未曾一次提及过无烟为上,反适得其反的让她误以为那人爱这烟尘,故常一盆以燃,熏得卧坐缭绕。
“哈哈哈哈。”老者听得开怀畅笑,起了身子,啧啧有声,放下手中纱扇,接过美人手中玉勺,帮着调灰,道
“他是坏心眼,故意逗你的,玩香花样繁多,或蒸,或煮,或煎或焖,无烟为上。
若真要熏,也要往灰中埋火炭,隔片炙香,可免与烟尘熏染。”
其味温润,香韵悠长。
“姑母,可是这般?”
她乖巧的把香隔好,将不过巴掌大的器皿,置于太后面前。
老者以指轻拂,将靡味打散,阖眼挨着近些,细品,赞道“嗯,绾儿聪慧,已有韵髓。”
美人受赞,亦眉开眼笑,消了肿的五官,竟慢慢清晰起来。太后是越看越满意,又怨道
“在外面躲着作甚,还不进来,品鉴自个媳妇的香?”
老者免他繁缛,诏他进寝来,许他屈身鉴香。
王侯得令撩袍入卧,却执意在榻前双膝跪地,行了个磕头大礼,拜道“见过姑母。”
礼毕,慢踱到炉前,低着头,阖眼品鉴。
嗅之无烟,品之有物。斐然可观。
“好香。”王侯掷地有声。
知绾垂首,直颈恭谨地坐在姑母边上,听到谢崧如此说,难掩欢喜。
老者却不以为然,原是眉眼含笑,哪知谢崧离榻近些,刚落坐娇花的另一端,就变了脸色淡淡道
“绾儿,哀家要考你功课,你也上前鉴香。”
知绾怯怯地抬眼,以为是哪做得不对,依令屈膝再低头去嗅那香炉,正疑惑间,就听老者又说
“嗅这些做什么?上前去,亲鉴苏合,可混了什么?”
王侯沉眸懵怔。
“到后头帐里去,闻了来复命。”
府亭闲聚本没什么,不过附庸风雅,但既已大婚,做事亦需有度。
辰时下朝,到现在几个时辰,把正妻放这晾着,大庭广众下跟红颜旧友啜茶对诗,纵是心无风月,难免招人龊思。
王妃是没人训的,哪里知道,后宅内就没有不偷腥的男人,倘若放任不管,即便是心无尘杂的梵僧,在美色里流连久了,也会出乱子。
不能人事?她倒也信。先帝在位三十几年,纵是患疾在床,何曾断过半载。
老者抚茶吹沫,将其一饮而尽。以指打散鼻尖不若苏合的靡味。
谢崧薄唇翕动着,欲言又止,还未婉拒,已被知绾牵近烟帐里。
“绾绾…”他话未完,娇花已然欺身而上,攀着男人双肩,垫起脚尖,在他颈前深嗅。
“殿下心跳好快。”知绾不明所以,娇嗔着。“姑母考我功课,殿下用哪里的苏合,如何用…”
娇花以耳贴他胸口听声,正欲贴鼻以嗅,柔颈却被男人托了来,他右手拦腰将她拥进怀里,忽地低首衔了娇色,噬了满嘴香津。
耳鬓厮磨间,似要将她揉进身子里,须臾,周身尽染女色。哪还有半分苏合,分明都是水粉脂香。
“嘘…”
知绾羞地将手曲在胸前,抵着轻捶他肩头几下,被肆狎得不敢声响,骨软筋酥,只得踮着脚尽数承应。
待到美人身子软了,才搂抱着她,含了娇柔嫩耳低声道
“功课如何?”话毕,还作势将衣袖送上前。
“你吃橘了……”好甜。
眼下她懵得,将姑母训的话都丢了大半,滞苯地只余口里香腻清甜。哪里还想功课。出了屏,只得扯谎道
“姑母,许是刚学,绾绾闻不出别的。”
娇花桃腮浮霞,眉梢眼角难退情丝,回话声漾着湿,分明是被人在帐后狠治过了。
老者落盏抚盖,抬眼见自家侄子负手而立,眸邃含光,难掩自得。
摆摆手笑言“算他识相,也罢,哀家乏了,今儿你们夫妻就相携归家,明儿,绾儿再来。”
自个教出来的狐狸,早已黠狡成精。往返红尘,哪得片叶沾身。好在,少女来日方长,尚有可期。
“是。”
知绾垂眸恭敬地行礼,见老人家含混愠恼,又招了谢崧来沉色低语几句,毫不客气地拧了他耳朵,拿扇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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