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半大点的孩子不懂尊卑,看到娇花拎着布老虎,布马儿,挣开少妇的手,连飞带奔地扑进知绾怀里,将勒着脖儿的玩偶尽数挂进手里。
知绾蹲起,轻车熟路的将娃抱起来,蹭了一身奶香。
“姑姑,这些可都是给異儿的?”
奶娃嘴里是问,手里哪里客气,紧攥着绳一只都不肯放。
“都是给異異的。”
“快下来,不要累了姑姑。”
温婉妇人怕娇花抱久了累,赶忙地喊来奶娘将孩子接过,哪知異儿哪里肯,刚从姑姑那得了小偶,眼下缠着腻着,不肯离去。
知绾也想着紧,索性道“嫂嫂就让異異跟着我吧,我也想他了。”话毕抱着孩子也不松手。
旧日在侯府,沈尘流连烟花,常常夜不归宿,哪里管过妻儿,都是知绾日日在苑里陪伴,不是与她说话解闷,就是帮着奶娃。
会哄会抱,会扛会喂。带着奶娘,孩子四处游耍。眼前鲜衣少妇,便是她嫡亲的嫂子,余姚。
余姚是个本分人,和沈尘两个算盲婚哑嫁。
她出身苏杭贩盐世族,其父余承是当地的商贾大户,旧年为了谒攀广平侯府这门权贵,多方托媒,使钱银添陪嫁,千里迢迢的将女儿送来远嫁燕京。
余承子嗣众多,亦不心疼余姚,为了乡里乡间得个名望,即便早知广平侯世子,是个不成气候的,风流成性,也执意要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两亲家间是各取所需,一方在燕京,一方在苏杭,各不相干,倒也平安无事了几年。只可怜余姚,嫁妆被败尽了不说,夫君也未曾将她放在心上。
下有十数房姬妾要管,上有婆母要防,手无钱银,又无身份倚仗,再不得夫宠,处境万分艰难。
知绾心疼她,故未嫁时天天替哥哥在苑里守着,一来二去,自然跟侄子亲近。
“嫂嫂这半年过得可好?”娇花牵着娃,问道
“嗯。”余姚清眸含雾,眼睑浮霞,不知是喜还是酸,久别重逢,多少有些哽咽。
她出生微贱,娘家不过商贾,家里有旁得兄弟姐妹,并不作她倚仗。来这广平侯府,公爹是个不管事的,婆母却常常与她暗中使绊,平日苛细不说,银钱上亦颇为鄙吝,
阖府上下,并无人将她放在心上,只得这么个小姑子。自她入府来,天天来她苑里陪她作伴,若有什么委屈,她便会替自己跟公爹伸张。
怀了孩子,更是鞍前马后的照料,比夫君体贴万分,远在他乡的日子才好些许多。半年前,小姑子高嫁王侯,她心里也为她欢喜,只是自己本就是一介妇人,在这燕京人生地不熟,还有孩子要照料,便也没有去看她。
“绾绾,你这半年过得可好?”燕京城内有许多传闻,但她想听她亲口说。
“嗯,王夫待我很好,嫂嫂安心。”
娇花急着回家,一时倒没备上礼物,见余姚髻间净得只留只玳瑁素钗,吩咐道
“雩儿,回头把我新打的那套钗簪收好,给嫂嫂送来。”
余姚怕她破费,着急忙慌地摆手辞道“我要这些做什么,绾绾自己留着用,万万不可因我破费。”
她话刚落,边上就踱来位鲜衣老奴,手奉香果温茶,将茶盏斟,摆了知绾平日爱吃的小食甜果后,并不退下,而是侍立在旁。
“许久未见,齐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那老奴是余姚的奶妈,自小跟着。妇道人家没读过什么书,久居深宅,难免多些心眼手段,但好在,对余姚的心是真的。旧时,余姚若是受了委屈,也就是她,千里万里的长得心思,要把话送到自己的跟前。
知绾话毕,齐嬷嬷怔了下,眼角噙着泪,扑通地一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颤巍哭道
“娘娘大德,竟真记得奴才…”
娇花见不得老人家拐弯抹角,跪伏哭抖得倒好像是谁欺了她,却把嫂嫂给弄得,白一阵青一阵的。
“嬷嬷有什么委屈你说,绾绾洗耳恭听,犯不着这般。”话毕又亲搀她起来,扶老人家坐下
“要是当真跪出毛病,在这个广平侯府,嫂嫂和異異怎么办?”
哥哥姬妾众多,后宅难免风雨,嫂嫂性柔好欺,身边丫鬟婆子里,只剩这齐嬷嬷,得几分胆识谋略,遇事敢打敢杀,泼起来亦可当街叫骂。
旧时,这苑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都是她,厚着脸皮来,千难万难的将自己请去,作枪口为嫂子声张。
老人家虽有小心思,知绾时时纵着,故胆子也越发的大,这不,才刚回府,珠履点地不过小柱香,便来告状。
“娘娘不知,呜呜…自您嫁了后,老奴都没处诉冤,旧时,咱们是死是活,世子爷都不管。
老奴也就罢了,一条腿进了棺材板的人,可是世子妃还那么年轻,小世子还那么小,总不能废了去,这才舍了老脸,再开口诉个冤。”
“哥哥欺负嫂嫂了?”嫡兄再不济,总不能打骂女人。
“这倒没有,是小世子的事。”
“異異?!”知绾看向嫂嫂。
余姚红着眼梢,绞着帕,踌躇会,启齿道
“齐嬷嬷,这事还是我自个说,按理说绾绾嫁了,好容易回来一趟,本不该添这个堵,可事关異儿终身,嫂嫂不得不舍面,请妹妹替我们母子俩谋条出路。”
“嫂嫂只管说,事关異異,不可含糊。”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正应如此。
“是異儿读书的事,妹妹你也知道,这几年侯府入不敷出,底下的人瞧着风光,骨子里是早败了的,
除了世子和侯爷的用度,府中其余人的月俸例银,都是婆母在管,我嫁来的时候,娘家陪嫁的田产,铺面,现银也尽数被府里收了去。
故手头上,也没有多的钱银使,拮据得几十两也拿不出,更不敢开口问世子爷要。
钱财本是身外物,与我们而言,在广平侯府总不至吃不上饭。其他也便罢了,如今異儿到了年纪,我想给他请个先生,在府里教他读书。
母亲却三推四阻的,说府里现在入不敷出,没闲银做这些、更何况世子常不在苑里,亦算空寡,聘请外男总不合适…”
这是有意借机泼她脏水,在旁耳提面命拿规矩说事,不给異儿读书。
说罢,余姚含着泪,哆嗦道
“我就说请个女师,母亲又推脱说哪里有那么多的女师,以前二妹妹用得几个,早早打发回乡了。现如燕京里的大户,都是几家合开义塾,专程在外请得业师授课。
咱们家就異儿一个娃娃,费不得钱银去弄,说让他随意跟着我粗学便可,不必麻烦做这些事儿。
绾绾,異儿是我此生期望,怎么可以不给他读书,更何况也花不了几个钱,世子和侯爷平日开销,我虽不知是多少,但决计不是小数目,家里的钱用去哪我本不该管。
可现如今,哪怕能把我陪嫁的田产铺子尽数相还,每月得些钱银,足可供異儿求学。”
余姚哽咽落泪,而今这世道,不过门第取人,广平侯府落败之势早成定局,若是不能将孩子教好,浑噩个十来年,坐吃山空,这日子也就到头了。
知绾听罢,许是思及什么,沉了喜色,口中的甜糕亦没了滋味。
继母打得心思,她旧时不识,而今仔细想来,仍是不寒而栗。
幼时将自个废养暂且不提,等她出落得好些,亦不徇常理避嫌,反倒在她身边,安排了许多的下仆男子,成日守着美人翻墙,诱着她嬉闹。毫无规矩。
她以前只当是继母怕了自己,千方百计找了人来与自己成日耍玩,众星捧月般寻些家仆护着,现在想来竟满是龊思。
在外要败坏她的闺名,在内更是盼着她,行差踏错,委身下仆。而今更是积习难改,要在異異身上重演旧事了。
“阿大,你去外边看看母亲回来了么?若是没回来,就在门房外侯着,等她回来了回禀。”
“是。”
眼前距她大婚,不过半载有余,广平侯府得百万钱银填补旧漏,应早解了困窘。阖府上下正经的主子不过几个,何以就入不敷出,连书都读不上了?
娇柔起了身,忖度片刻,吩咐奶娘将異異带下去,又恐嫂嫂和齐嬷嬷受牵连,她倒无畏,大闹一场后不过是回淮南王府,就怕嫂嫂因此事,往后更加艰难。
“嫂嫂,你和齐嬷嬷就先留这里,異異的事绾绾去办,莫牵连了无辜。免得往后你们难做。”
齐嬷嬷闻言,忙不迭地痛哭流涕道
“娘娘说得是,小姐万不可出面,事情成与不成,我们主仆倆总归是在广平侯府的,若当真撕破了脸,亦怕往后寸步难行。
老奴是个不要紧,甘愿做这坏人,若当真出了篓子,要人顶罪,哪怕是杖罚鞭打,老奴都无怨无悔。”
“嬷嬷放心,此事我来想法子,自有说辞,你只要帮着嫂嫂照顾好異異就好。”
时至今日,她若治不得府里那个一碗水端不平的恶母,也算跟姑母白学了小半月。
知绾话毕,携着雩儿便往主殿去。
雩儿见主子气势汹汹,眼下身边也没个帮手,便僭越拉了她来道
“主子,此事恐是于理不合,要三思而行。”
那齐嬷嬷明眼是个挑事碎嘴的老妇,先不说此事是否属实,万没有听过哪家大户的家仆,是找出嫁的姑姐讨公道的,娇柔好容易得回趟娘家,何以就惹了这天大的事。
纵是占着淮南王妃之尊,伦理上亦不可随意悖逆嫡母。传了出去,更添罪名。
“雩儿,我知道你怕我吃亏,但事关異異,纵是不合乎规矩,也理应去母亲那讨个公道。”
过去不识帐,哪知其中蹊跷,现如今跟着协理慈寿宫后闱内帐,好歹通了些珠算,广平侯府的吃穿用度,总是靡奢,能逾了姑母几倍?
更何况,如今的广平侯府,本就是用她旧时聘仪来填缺,白花花的银子尽数落入了继母的口袋,为何说不得?
雩儿拗不过她,又提醒道“主子,不然唤殿下来,替你主持公道?”
若是谢崧坐镇,此事万无一失。
“不必了…”
知绾雾眸自嘲道“家丑不可外扬,我已经在那人面前,万般低下了,怎么敢再拿这事出来,给他徒添烦恼。”
纵是她有万般道理,雩儿亦觉得此事当从长计议,故凝眉不语。知绾知她难以心安,回身粲然一笑道
“你放心,有爹爹作倚,想必不会有事。”
主仆俩久侯主院正堂,大半柱香的光景,正心慌意乱着,就见一雍容妇人携一清丽少女,款款而来。
许是刚从庵寺供奉而归,妇人手持珊瑚佛串,结珠处以翡翠坠为饰,远远地每三次阖眼拨珠请愿,身染梵香,虔诚的亦如尼姑教徒。
少女低首搀着妇人,身后小婢的分明奉着结子石榴,红丝线,五色斋等物,腕上挂着红绳碧玺串,分明是去求了姻缘。
知苑见嫡姐竟在堂中早作等候,怔了怔,回身吩咐道
“水儿,将东西贡回卧里。”
“绾绾,见过母亲。”知绾落盏,起身恭敬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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