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儿办事极快,不过半响、就回来复命道
“宫里传讯,殿下被急政绊住了脚,要膳后才归。今个儿这些少将军是昨日提前约的,故早到了。
膳房庖厨那正忙着,想必是要留饭,须得代为招待下。”
“绿旖,你去帮我叫膳房的来,我想问问他们准备了什么吃食?”
她既是主母,府内来客留膳,虽不便外迎,也理当告知她通晓。而且这些人虽是谢崧属官,亦算他左膀右臂,自是轻慢不得。
今儿个正逢立夏,俗语说尝新饯春,既是小节,若是随意置办饭菜,岂不是失了礼数,
淮南王府束下治严,领令毕,不过逾半盏茶,膳司携领一众庖侍已然跪伏在知绾面前。
领头膳司以袖揩了薄汗,颤声道“娘娘恕罪,实在是旧日里习惯了,这才没得通传,还望娘娘宽宥则个。”
按理说府里来了客人,前庭理当通传主母,但她平日尽跟着殿下早出晚归,府中诸事也不宜打扰,眼下虽多了主母,府中各处却依旧各司其职、与旧时并无不同。
只如今他们膳堂时运不济,撞上这篓子,若当真冠上不敬主母罪名,殿下那边怕也不好交代。
“无碍。”方才几碗绿沙做的好,她还没夸呢。
“陈膳司,今个是什么菜色?”
膳司明白知绾意思,低声道“酸甜里脊,红烧鸡,河鲜青蔬等,每人四荤两素,再各奉一例甜汤冰饮便可。”
“府内可有樱桃,亲梅,翠笋?”
“禀娘娘,有的。”
“关山将军他们都是燕杭人,燕杭立夏有见三新之谚,既为樱桃,亲梅,翠笋。
你以樱桃作甜果,辅以亲梅冰茶,再备四荤三素,翠笋鸡,卤虾螺蛳,鲫鱼,炒豌豆嫩笋,再配些时令绿蔬便可。"
知绾说得这些是燕杭时令河鲜果蔬,燕京寻常人家没有,也少食,于淮南王府却是常见,谢崧素来爱吃杭菜,到了节庆也会常点。
听闻几位将军是燕杭人,膳司已然有了食谱,忙不迭恍然大悟,连连称是,就携人下去着手准备。
知绾又觉不够,竟吩咐绿旖红湘去园子里折些新抽芽的杏花,鲜荷可食的花片,洗净用以入馔可添其雅。
以花入馔乃巴蜀旧俗,幼时在侯府,娘亲也曾做过,每到夏日,她都要摘些清荷,尝上一口脆鲜。
绿旖和红湘得了令,便入园摘花,再去后厨帮忙,一时半会竟忙活起来。雩儿则端了知绾的午膳来。
谢崧不在,知绾随意吃了几口,摆上云盘就在亭中自顾自下起棋来。
不知过了多久,见雩儿还在旁边杵着,便道
“雩儿,把东西端下去,跟红湘她们吃了饭再来。”
这个点,饭菜怕是凉了,须让膳房重做。
“主子,那奴婢退下了。”
知绾下棋常常废寝忘食,一局复谱下来,就是大半个时辰,眼下茶点小膳尽在石桌上,确实也没她伺候的地。
雩儿收了残案,退下。
娇花一人于亭中下棋,坐得久了有些昏昏欲睡,故托腮半倚,此间蝉音浅吟,凉烟氤氲,惬意得打起瞌睡。
美人半阖着眼,半流着口水,身子亦渐渐斜去,螓首倚了向亭柱,慢慢微鼾。
不知睡了多久,只是半推半就的被人搂进怀里,那人将她抱至腿上,拿着绢帕来为她拭着口水。她眼皮厚得抬不起,娇慵倦懒的将自个投入来人怀里,反搂着男人。
“你怎么才…来……”
才嘟囔了一句,就被来人微抬下巴,轻噬了满嘴的脂香,男人将舌吮探了进来,肆意的攻城略地,她惊得蜷缩成团,于梦中嘤泣,恼得拿手轻捶他。
被轻薄得气短,才被拥进怀里,轻拍后背。
男人拍的太过舒服,知绾又渐渐睡去。
“小姐该醒了,要回苑了。”
知绾在亭中睡了小半个时辰,绿旖红湘怕她腹凉,拿了条薄毯盖着,见娇花睡得差不多了,才将她唤醒。
“殿下呢?”
“殿下已经回府了,现在在九华阁议事呢。”
思及方才的旖梦,她臊得脸儿通红,刚想问别的,又听绿旖道
“小姐,你手上怎么戴着新珠钏?”
知绾疑惑地抬起细腕,一只金镶宝石腕钏,于光下熠熠生辉。
“这珠钏两段开口,窄如柳叶,倒是市面上时兴的款式,像异国之物。”
天下女子无不爱美,腕钏不同常式,雩儿三人也凑近鉴赏了一番,无不羡艳。
知绾将钏拨了拨,藏近袖里、不允她人觊觎,羞地含着湿雾道
”谢郎方才送的…”
谢崧向来大方,隔三差五就会送些宝珥瑶簪,算不得稀奇,只这钏也比往常多费了些心思,美人爱竹,钏身便是少见的竹节状,精细的嵌些各色彩宝,与别的不同。
“绿旖,你去苑里取我的琴,红湘吩咐膳房在儒清阁备套新席来。”
今天是夏至,她也要给谢崧过节。
两侍得了令连忙退下忙活,知绾起身被雩儿搀着,羞道
“随我去换身衣服,梳个新髻。”
既得个新钏,王夫这般费尽心思,她也该投桃报李。
世人皆知,首辅淮南王,在外金戈铁马时,可气吞万里如虎,于朝内却是个,内冷面儒,举止娴雅的鲜衣公子。
鉴茶弄香,对棋摹画,清贵的自有风流。
知绾在庭中亲侍靡香,半蹲着隔片炙熏,以香箸轻拨。纱盏下,不着半分氤氲烟霭,凑着鼻尖低嗅,香韵清微。
“雩儿,快来帮我瞧瞧这香,调得如何?”
雩儿本在旁边研茶,听主子叫,凑过去一品道
“主子,这乌沉燥了些,何不入一滴水,使其温润。也好辅奴婢的茶。”
气若燥,难品茶香。
“正是如此!”知绾柔眉开眼笑。
绿旖含笑听她们研香,有条不紊地将各式美馔以碗碟装盘,在石桌上摆的齐整,又抱了美人的扶柳来,附身听调琴弦。
红湘站在残晖处,往庭下各处檐廊、挂上新式琉璃盏。
这绿琉璃原产波斯,兴盛于南朝。不比绢纱鎏铜,遇水常腐,亦是近几年流通在大郢市面上,最紧俏的物件。
“雩儿姐姐,南朝是什么样的,这盏真美!”红湘羡叹。
琉璃盏内入了灯,轻摇慢晃间,琤玎清吟,绘碎了一路的青光。
“书上说那里常年烟雨,云清水澹,是个化外仙境。”她虽有半分南朝血脉,自出生起,却未离开燕京半步。
雩儿低头、手下罗茶侯汤,熁盏打沫、以此点茶,早已信手拈来。突而惆怅道
“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去南边看看。”
那是她祖母的故乡,而今南北交战,除了国筵外交,胡夫外蕃,两国百姓间皆不允往返通商。
“怎么不可以,听闻南朝国主昏庸,以奴婢看,不出两年必要被北郢吞并,届时殿下的百万虎卉一举踏了他们的都城,还怕没得玩么?”
盛世子民,无不自矜,更何况王侯是她们广平侯的姑爷,红湘向来引以为傲。
“说得不错,青风云倦,可听明白了。”他家的丫头,一提打仗就往他身上泼冷水,哪有娇花身边的有趣。
“谢郎!”
知绾见谢崧远远地走来,提着小裙去,又娇又软得扑进男人怀里。看得身后两婢羞涩不已。
青风云倦虽为女流,却自小跟着谢崧习武、若战事吃急,亦可上马征兵。哪里见过这般妩媚小姐,不循礼放得开,乌溜溜的鹿眼恨不得当场生剥主子。
“等两年南朝陈氏亡了,本王带你们一起去南边耍玩,碧水云天,雾茫雨眠,最是好风光。”
美人温香软玉,怎么不令他心悦。
听闻谢崧要带她携婢出门游历,知绾激动得忙不迭踮脚在在他脸上吧嗒一口,心里乐得开花。
庭下五婢、除了青风云倦,想到要带兵打仗,眉头皱得欲哭无泪,红湘已然嘴角咧得合不上,即便是雩儿和绿旖都难言兴奋。
寻常女子、莫说出门游历,终年禁锢于高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见过别的风景。
“那个,绿旖青风,你们五个下去吧,这里我来伺候就好。”
绿旖青风本要在桌旁,亲侍主子布菜斟酒,听知绾开口,无不尽退。
“谢郎可是累了?”
往返朝政,回府更要加时议事,马不停蹄地到了这个点,才得些许空闲,中间还要抽空探了下她,送了镯子。
知绾有意抬腕,美滋滋地露出新镯,绕颈环着王夫,眉目含嗔带娇。
“新的?”她今日与往常不同,换了新的钗玉,碧玺宝珥,配着新镯新衫,格外姿艳。
“嗯…这样一套好看么?”
为配这镶宝竹节镯,她是煞费苦心,碧玺宝珠,罗纱轻衣无不璀彩。
“好看。”
朝堂上政务冗繁,忙到这个点才有空陪她,谢崧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眼下庭内挂盏燃香,烹茶奉膳无不按照他的喜好摆设。
说不喜欢亦是假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绾绾这般大费心思的布置?”
“是立夏,谢郎可食三新了,俗语说尝新饯春。图吉利。”
知绾捻了颗洗净的樱桃塞进王夫嘴里,起身浅斟盏温茶道“喝酒还是喝茶,绾绾都备了。”
“茶吧。”
眼下酒不醉人人自醉,娇妻特命人抬了琴来,分明是有曲要献,要当真多饮几盏薄酒,怕听不得这月下诗乐,直接了当的将人抱进卧里,倒显他粗鄙。
第一次,总不能吓了她。
谢崧低首微扬嘴角,将奉上的茶一饮而尽,解了干渴。
“你笑什么?”知绾蹙眉。
“我笑你还小。”
“谢郎不过比绾绾大个五六岁,有什么看不起人的?”她可不是什么妹妹,也不许王侯将她视作妹妹。
话毕,知绾气势汹汹的又欺身而上
“别闹,羞不羞,吃饭!”
娇花本事不大,志向却异常高远,不知是旧里看了什么杂书,偏喜那种霸王硬上弓的戏码,闺中小姐强追秀才,痴恋表兄那种上赶子逼婚。
还义正严辞的以此训诫雩儿等人,说这世间男子掰来的才香。
忙碌了一下午,他是饿了。执箸尝了些燕杭小菜,知绾腹小,不过浅尝了几口就罢了筷,半倚托腮,缱绻温柔的锁着王夫。
“今日佳节,绾绾要向殿下请诗。”
“咳咳…”纵是他博采,亦难出口成章。
“不过秾词艳赋,有什么好作的。”
美馔佳酿,娇柔绝色,靡香奢茶,他腹中空空,脑里亦只剩龌蹉嗜欲,当下能写出什么佳句。
谢崧见娇妻轻纱薄罗,含情脉脉的,急呷口温酒垫腹,低笑道“改日,娘子宽恕则个,今天是真作不来。”
现下知绾读了书,不像过去那般好糊弄,随便诌个几句,就算过了,写的好还罢,要当真作的俗了,定要在背后惹她腹诽,更毁了自个在她心中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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