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郑重其事的告白落下，本该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至少引起几分涟漪，此时却得不到任何反馈。
在良久的寂静后，久到操场上人群几乎散完，秦燕隅也迟迟未曾开口。
他看着她，立在原地，心中却带着终于如此的解脱。
日光穿透他手里握着的矿泉水瓶身，经过里面荡漾不停的水波，反射一道耀眼的光圈，恰落入他瞳孔，带来恍惚一瞬，想起以往种种。
不可否认的是，对面的女生，优秀而美丽，恰如笼罩在朦胧月光下的山谷幽花。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也不止是男人，都会欣赏，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欣赏，就如同欣赏早起时的朝霞、晚归时的夕阳一样自然，虽然美丽，可于他而言，短暂又易忘，算不得印象深刻，更称不上怦然心动。
那方面的想法，是断然没有的。
没有想法，就应该同对方说清楚。
“抱歉。”
秦燕隅斟酌着开口，最后选了一个温和的说辞。
“我现在还不太想考虑感情的问题。”
他抬眸，向她投以一个歉意的目光。
“所以，我也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简单些。”
他回应了她，也拒绝了她。
甚至暗示她放弃这般想法。
委婉也干脆。
对此，戚寒烟并不感到意外。
在她脱口表白的下一秒，分明就看见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也在二人之间树立起一堵无形的围墙。
隔绝了她的接近。
这迅速的反应，应该有着数次的经验，才会如此熟练。
短暂的走神间，隐约记起有人曾说过秦燕隅拒绝女生时，一向干脆果断，不留情面，所以今日自己也许还应感激，甚至是荣幸，他对自己采用了这种温和含糊的拒绝方式，是对她的认可，对她的慈悲。
他当她是聪明人，点到为止，留有情面。
不远处球场上的哨声传来，模糊却尖锐，仿佛在提醒她做出反应。
半晌之后，戚寒烟回过神来。
复而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蔷薇般的唇角再度缓缓上扬。
她得体微笑，丝毫看不出受到打击和沮丧。
“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
运动会结束后的一个周末，实验项目小组的人员又聚在一起开了一次例会。
第一轮实验完成后，经过了一系列的筛查分析，并没有得到太有效的数据。
赵清霜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指着一行列表的数据，蹙着眉：“这个变量有问题，还要再调整一下。”
“会不会是区间太大了，”戚寒烟看着手上的数据，询问，“要不要缩小区间试试。”
谭丞沉吟半晌，也想不到更好的方向。
“那就试试吧。”赵清霜说，又翻开另一个册子，眼帘一抬看另外两人。
“你们那边的设备调试怎么样了？”
刚才三个人讨论的是专业问题，不属于合作项目的基础知识，秦燕隅和江暮语就一直没插话。
此时听赵清霜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这边，才有了反应。
江暮语看了眼身边有些心不在焉的人，率先回应：“针对第一轮实验的数据已经初步调整完毕，测试三次无误。”
赵清霜点点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散会后，赵清霜和谭丞有事率先离开。
剩下三人负责收拾东西，给实验室关灯锁门。
上次在烧烤店发生的事似乎并没有给江暮语留下什么芥蒂，他还是惯常的和善温润，对待戚寒烟一如既往的礼貌客气。
中途，江暮语出去接了通电话，偌大的实验室，剩他们二人。
空荡的屋里，只有仪器关闭和物品碰撞发出的声音，沉默得可怕。
知道他在回避自己，戚寒烟很识趣地保持了距离，他在最前端，她便去最末端。
心照不宣地配合着他的疏远。
只是在关闭主仪器的电闸时犯了难，一般需要两人合力抬起仪器的下端，扒下控制器后，再将电源关闭。
她一个人力气不足，试着抬起，仪器却纹丝不动，显然不能独自完成。
而江暮语不知何时能回来，求助的人选只有一个。
她看着跟自己隔了七八排仪器的人，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后面那台主机，我搬不动，可以帮忙吗？”
话说出口，其实是有些不确定的。
两人自那天后，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现在还是第一次说话。
落在他眼里，是不是看起来像刻意接近？
好在秦燕隅并没有说什么，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事，跟着她来到后面的主仪器前。
他弯下腰，双手搭在仪器上，察觉到她的靠近，头也不抬地道：“我来就可以。”
戚寒烟伸出去的手一顿，缓缓收了回去。
她站在一边，看着他一个人轻松抬起仪器，然后将控制器扳下，又放好仪器关闭主闸。
两人全程再无交流，好像中间挡着什么无形的隔膜。
门口传来动静，江暮语打完了电话。
他走进来，看见戚寒烟还在，愣了一下，扫了好友一眼。
“寒烟，你先走吧，剩下的我和燕隅收拾就行。”
闻言，戚寒烟抬头对上他温和的眼，迟疑了一下。
江暮语冲她笑笑：“没事儿，去吧。”
到这份儿上，戚寒烟不好再推辞，道谢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
等戚含烟走后，江暮语转头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人。
“你最近很奇怪。”他意有所指地笑，眼神探究。
之前看他和戚寒烟相处得还算和谐，怎么最近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了，见了面甚至都没什么眼神交流。
准确来说，一个若无其事，一个躲躲闪闪。
秦燕隅是后者。
江暮语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见对方半晌没有回应，他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神疑问,大胆猜测：“难道她同你告白了？”
这话一出口，秦燕隅终于有了反应，眼帘一抬，英气的眉挑起一个弧度。
“有事？”
潜台词：有病？
江暮语也不生气，看他两秒：“真没有？”
“没有，”他敛眉，手上动作加快，“赶紧收拾了走，一会儿还有课。”
见状，江暮语也不再追问，笑了笑。
“你倒挺会给人留情面。”
……
对于秦燕隅的有意疏离，戚寒烟本人深有所感。
实际上不止这次组会，早就从那天同他表白后，她便开始感觉到他在避着自己。
虽然表面如常，实际上不动声色地疏离，试图回到最初的安全距离，客气，礼貌，但不会过多亲近。
两人在同一个项目组，难免还是会有接触，但若非必要，他是决不会主动向她搭话的，实在要交流，也只是简单地传达一些关于实验的消息，多余的话则是吝于开口。
能通过其他人传达的消息，绝不会单独找她，能通过微信群联系，绝不私聊。
公私分明得紧。
有时候戚寒烟会在路上、图书馆或是实验楼里遇见他，也只能点点头以作招呼，不能期望得到半句寒暄。
甚至有一次秋霁在她身边，看着秦燕隅匆匆而过，半分眼神也不肯停留，察觉出他变化明显的对待，不由问戚寒烟怎么回事。
“大概想避嫌吧。”戚寒烟没什么所谓地笑笑，这种情况她其实早就料到了。
第一步一旦迈出，就会有什么发生质变。
秋霁是知道她喜欢秦燕隅的，闻言不由替她着急：“那你这还怎么追下去啊？”
如果对方一直这样不冷不热的，不给任何接近的机会，她就是有多大的魅力也无处发挥。
戚寒烟垂了垂眸子，旋即风淡云轻地：“总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她望着那人离去的走廊，空荡荡的，仿佛他从来不曾来过。
脑海中闪过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秘密。
“对了，”戚寒烟转而问她，“你最近视频做得怎么样？”
两人好久没有闲下来聊天了。
闻言，秋霁浅浅笑了下，说了句还好。
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其实内心正发愁。
最近不仅戚寒烟的感情坎坷不平，她自己的视频也出现了问题，评论区和私信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种种质疑和污蔑，像是有针对性地冲着她来的。
但看戚寒烟这个样子，她也不愿拿自己的琐事去让她烦心。
戚寒烟点点头，自己平时很少登录这些平台，有空才会去看秋霁的视频，但最多也只是点个赞留个言。
前段时间看她拍本校美食的视频，反响很热烈，网友的留言也很友好。
大抵是在往好的方向前进。
~
十一长假前的最后一天，戚寒烟还完书，从图书馆出来。
正巧看见门口站着的秦燕隅，像是刚从图书馆北侧的阅览室下来。
怪不得她发现他最近没再去那个三楼的自习室，原来是换了地方，目的就是为了不碰上自己。
对这点，她倒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只觉得有趣。
大概是碍于两人是同个实验组的成员，以后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干脆果断如秦燕隅，也不得不采取了如此迂回的方式，隔绝一切给她有机可趁的路径。
快入秋的时节最是阴雨连绵，眼下外面就下起了雨。
戚寒烟默不作声地打量他背影，想起他这是第二次忘记带伞。
自己手上的直柄伞，还是上次同他共撑的那一把。
她晃晃伞柄，抬步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秦燕隅下意识转身，侧脸扫来。
短暂一瞥，看见是她，又很快回头。
感觉她走近，他手指抽紧背包的系带。
雨声簌簌，水汽氤氲在两人间，一阵风从湖面上吹来，带着清凉的湿意。
戚寒烟走到他身边，扭头看见一张沉默的侧颜，鸦色的眼睫上沾了水雾，洇染进那双冷茶色的眸，似也有雨光在轻漾，孤峭的鼻梁下，是紧抿不语的唇。
他沉默着，但戚寒烟隐约察觉，他是想要冒雨离开的。
果然，这个念头刚出来，余光便见他抬步，眼看就要冲进绵绵雨幕中。
“秦燕隅。”
“等等，”她抬手，快要碰到他衣角时又顿住，“我带伞了。”
他半顿脚步，只稍稍侧过脸，目光仍看着别处。
“不用了，我要去教学楼，同你不顺路。”
说完，抬脚就要继续走。
“秦燕隅！”
戚寒烟再也忍不住，疾声叫他，声音穿透水幕，带着秋雨的冷然。
她目光直直望着他：“我是什么怪物吗，你这么怕我？”
说完，他脚下一刹，缓缓转头投来视线，冷玉般的面孔，闪过一丝愕然。
似未料到她如此直白。
他眼神欲言又止，仿佛在斟酌用什么说辞。
真是难为他了。戚寒烟心想。
“我带了两把雨伞。”
她说，然后慢慢从手袋里拿出另一把折叠伞，将那把直柄伞斜靠在墙边。
秦燕隅的额发已经被打湿了，此时有些狼狈，张口仍准备婉拒，刚发出半个话音，便被她打断。
“你放心，我没有昭告天下，也不打算做一些有失体面的事情。”
雨声霏然，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切。
“假如仅仅是因为我本人喜欢你这件事，就让你感到难堪和痛苦的话，那我向你道歉，但是，若你非要我克制自己，确实有些勉强我。”
“总不会因为我喜欢你，就犯了滔天大错吧？”
“还是说，你打算以后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她说完这些，目光从他身上慢慢绕了一圈，然后施施然将折叠伞撑开。
伴随着雨伞展开时清脆的砰响，她踏入雨幕，转身时裙摆划过的利落弧度，干脆地如同她的语气。
“再见，伞不用还我了。”
秦燕隅回头，看向墙角。
那柄直柄伞静静立在那里。
(https://www.eexsww.cc/80143/30719875/)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