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您……”
许廷辅试图和缓气氛,可炀帝并不想听,他只一阵心寒,心寒他身为一国之君,可女儿受欺负时还要去求助一个小小的御医。
他更心寒,一国之君连自己女儿的一句实话都听不到。
只听杨绫结结巴巴的开口:“也,也不是……”
她本想出口反驳并不是那个太医说的样子,但又想起杨广说如果太医有假话是要砍了他的,话到嘴边又改口:“也是……他说的是真的,但是……”
杨绫抬头看着杨广一副好像没听见的样子,更看不见表情如何,她一时摸不得头脑,只好先硬着头皮劝慰道:“陛下您……千万别生气吧……”
话音未落,就看见许廷辅在向她使眼色,杨绫秒懂,闭了嘴,但是杨广那双乌黑的大眼睛还是在第一时间瞪了过来:“朕要生气。”
杨绫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却听他说:“朕气你,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你是帝女身份,无需忍这口气……”
但很快情绪一转,他又叹了口气:“朕也气自己,怎么早些没有找到你。”
他暗暗捶打自己的膝盖:“更可恨的是这群贱婢,真是胆大如天,朕若不将她们抽筋拔骨,她们就不知道厉害,许廷辅。”
“奴婢在。”
“别……”
许廷辅刚往前迈了一步,就听“扑通”一声,杨绫从床上摔下来,跪伏在杨广跟前,主仆两个皆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杨绫在地上给杨广磕了一个。
“别……陛下息怒,别杀她们,她们愚不可及,但也罪不至死,狠狠的罚了就是了,就别,取人性命……”
许廷辅在一边都吓死了,杨广想杀人的时候谁敢求情啊?于是他疯狂的想向杨绫使眼神,但是杨绫根本不抬头,甚至紧贴着地板的额头下,那双最令杨广心软的眼睛,还轻轻的,闭上了。
“你是……在为她们求情吗?”
杨绫心中明了,她这是又撞枪口了,但是这几条与她相关的人命容不得更多思量,她若一时犹豫没有救下来,才要像当初眼睁睁看着江家被斩一样悔恨终生。
何况……
杨绫存着一点点恃宠而骄的小心思想,杨广最多对她失望,倒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要自己女儿的命吧。
果然,杨广怒气上头,但偏偏面对的是杨绫,他迟迟没有下令将这群人都拉出去一同斩杀,偏偏在他将将要憋下某些杀人的冲动时,杨绫抬头了,那双坚毅而不屈的眼睛正好对上了他动摇的心,瞬间溃不成军。
“阿爹。”杨绫轻轻的唤道,“女儿没有为她们求情,死亦何苦呢,女儿是希望她们永生活在担惊受怕的忏悔中,终生生不如死的被痛苦折磨着。”
这胡诌,自认精明如隋炀帝,小人之心如隋炀帝,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
良久,久到空气都凝固了,杨绫仰着的头都酸了,只听见杨广十分平静的说了句:“你好,你很好。”
这话听着苍凉,杨广也会有如此苍凉的情绪吗?
杨绫不敢说话,感觉自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杨广则是一副不愿再与她争论的样子,疲累的对许廷辅说:“回去吧。”
许廷辅伸手助他缓缓起身,四十五岁的年纪,又是常年养尊处优,急猛的起身时他总有些晕眩的毛病,所以日常也十分小心,可杨绫不知这些,望着那背影老态竟觉得比她现代那七十岁的姥爷还不康健。
许是强弱互换,杨绫心中不禁生出一份歉疚,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那一瞬,她同样顺从自己的心意,在杨广即将踏出这道殿门的最后一刻,她说:“阿爹,对不起。”
但杨广没有回应,他顿了顿,没有回头,依旧迈了步子走出去。
凫儿,阿葭,阿肆从门外探出头来,杨绫期待的眼神只有阿肆读懂了意思,并悄悄摇了摇头。
她撒娇的揉着膝盖喊疼,阿肆便伸手去扶她,像是要顺应谁的心情一样,凫儿还莫名其妙接了一句:“外面下雪了。”
显然,这又是一场广袤的大雪,它就像飞鸽传书,带着大地的银妆素裹赶往了遥远的弘化城。
城内那偌大的留守府里,有一座小院,院中央站着一位身形单薄的少妇,她似有所感,仰头凝望,果见无尽的霜雪颗粒分明的自天空落下。
不一会儿,她的肩膀,她的发梢都落满了白莹莹的雪点,于是她伸出手来,又看到无情的霜花落在她的手上和胳膊上。
她自幼念佛,因为幼时命里带苦,所以相信佛祖可渡地狱众生,生而为人便是要自地狱恶道中超脱出来,是人一生中经历过的最苦最难的一关。可越是长大越是觉得,降生之苦不可追,奔向死亡之苦却是绵绵没有断绝。
她轻叹一声,也不知这一番思绪是何结果,总有心下一片荒芜。
忽闻身后有人声走动,噪乱之中于荒芜处开出一朵花来:“观音婢,你快来看我带回来什么。”
她如从天上回到人间,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寒衣的少年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她走来,分明衣裳皆是甚为浅淡的颜色,却仍明艳如阳,映入眼中亮了一池春水。
“怎么站在外面,不冷吗?”
少年关切的快行两步,将她微微泛寒的两双手裹进一个拳头里。
火热的温度从指尖暖进心房,长孙只觉周身凉意皆散,她心下一松,温柔又略有俏皮的摇了摇头:“瞧着时间,觉得你快回来了,便出来迎迎你。”
李世民专注的低头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和长孙的每一寸肌肤,头也没抬的回她道:“下回就去屋里等,不用出来。”
两人连体婴一样拉着手,一点一点往屋里挪步,长孙便歪了头用下巴指了指李世民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问:“所以……夫君带了什么?”
少年得意的一笑,立刻邀功般举起手里那团被棉布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道:“刚来弘化时,你不是尝过咱们前街那家的汤饼,说做的好吃,我今日路过便给你买回来了。”
长孙闻言有些惊讶,眉头上挑微蹙:“家中已做好了饭食,你再买这些,晚上若用的少被知晓缘由,会有闲话说了。”
“怕什么。”李世民神情略不在意,“你才嫁过来,就遇上家中两场丧事,还要随我守孝,这样的事几家新妇遇到过呢,不过冬日里多吃些,二七已过,又是汤面,让他们说去。”
李世民说着就突然感觉长孙的脚步一顿,一拉,没拉动,转头看去长孙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一次,就一次。”他立时软了脾气去哄,马上就换来了长孙娇然的一笑。
她哪里真的舍得给夫君的好意摆脸色,不过一些小女儿家的撒娇罢了。
李世民斜了眼用眼神戳破了她那点小心思,两夫妻就突然心有灵犀一般相视一笑,牵着手同时迈动步伐,轻碎的在雪地里奔跑起来,似顽童般钻进只他们两人的小屋里。
“柳息,关门。”入门的那一刻,李世民冲守在门口的柳息吩咐道。
屋门应声而闭,柳息也自觉的在屋外没有进来,小夫妻两个乐得二人世界,在矮踏上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食盒。
稠乎乎的汤面还冒着热气,从食盒里捧出来,曾经尝过这美食的舌头便开始不争气,香气馋出的口水要流上二里地。
李世民瞧着觉得好笑,一边帮忙磨着筷子一边逗她道:“还说我呢,馋猫明明在这里。”
长孙没理他,接了筷子就打起牙祭。
“你吃着,我呀,给你念念家信。”
“信?”长孙竖起了耳朵,“可是舅舅有了消息。”
李世民说话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拆封展开道:“是三姊夫从大兴寄来的,一封说给阿耶,一封说给咱们,自然是有家中内事所以拆分来写。”
“吃啊。”李世民展开了信却不读,非等到长孙乖乖吃饭才开始看……
信是李三娘亲笔手书,前半段都是一些问候和寒暄,表达得知玄霸去世的悲痛,并且希望李世民可以多多孝顺在父亲膝下,宽解阿耶的丧子之痛。
李世民不禁回忆起李渊有什么丧子之痛,从入了腊月,三郎突然病倒开始再到病逝,每一位来看诊的医者都断言三郎活不过今年,果然才过完生辰就挺不住了,全家为此没能过个好年。
李渊上任的第一年春节,本该是最忙着走关系的一年,结果所有来往都要低调从简,为这些规避的礼数,家中忙做一团,李渊没少焦头烂额的,哪有心情去体会一下丧子之痛,连兄长都被这接连的丧事折腾的不得不精神了起来。
“二郎?”
长孙焦急的催促,李世民猛然回神,视线下扫才看见了一些关于舅舅高士廉的消息。
“弟媳娘舅士廉受斛斯政所累,出贬朱鸢县主簿。岭南害瘴疠,士廉为人孝善,不愿携母,妻,妹同行,命妻子代己奉养母亲,而士廉之妹,弟媳之母由士廉做主卖掉永兴里的大宅,另寻一间小宅安置,吾与嗣昌本欲外借一些钱粮,奈何千般推辞不肯受,只将卖宅的余钱分给母妹,而他于此信手书前日已轻装上路赴任。”
李世民念至此处微微停顿摇头:“舅舅太过客气,都是一家人,外借三姊和三姊夫的钱,自有我们夫妻承担,不过是远水不解近渴,临机就宜罢了,何况母亲到底也该是由我们赡养不能舅舅一直承担。”
长孙贝齿轻咬着筷尖,舅舅不得不买掉宅院的地步来安置她们一家,怕是同僚亲眷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却要小辈看不过去上前接济,她却远在天边顾及不到,心中难免十分羞赫。
思索一番还是推辞道:“三姊与二郎的心意,妾与舅父及家兄铭谢,但我兄妹二人或游学或远嫁,一无法报答舅父恩养,二无法赡养无依无靠的生身之母,是我二人羞为人子,实无脸面还要小姑多有照拂,还望郎君修书一封,莫要妾将来无颜去见姊姊才好。”
“这本也没有什么……”李世民皱眉思付,疑虑在信纸上多留片刻,便瞧出了不对,“阿姊不是要来邀功的性子……该是想问为何舅父非要卖了宅院另置,却不合适问出口罢。”
“啊?”长孙小嘴微张,面容为难,眼神边打量着扫过李世民的眼睛,边捧起汤碗咕噜了一口,倒也难得露出小女儿家娇俏的颜色。
“还有旁的隐情甚至还不能同我讲的?”
李世民耷着狗狗眼的卖乖,长孙哪里招架,连连摇头。
“小姑该是心中清楚,欲让我亲口像夫君坦白,只是这些事情我一女子说来,倒像同夫君诉苦撒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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