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洛子宸带着一众赦免归来的大夏旧朝臣前来拜见萧允晏,萧允晏望着这群人,这些人当初大多是因为仗义执言而被借故贬谪,自非寻常人。个个风骨凛然,虽脸上风尘未退,但目光皆是炯炯有神。萧允晏一个不识,只让众人介绍自己。这十余人中大多是老臣子,唯有最后一名是跟洛子宸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此时萧允晏的目光转向那年轻人,年轻人自我介绍道:“臣曾略羽见过陛下,臣此前还不曾担任任何官职,只因祖父和叔父都已经谢世,家父也旧疾未愈,所以只有臣前来。”
萧允晏听到曾略羽的名字,便认真地打量起他,见他虽不及洛子宸那般芝兰玉树、丰神俊朗,但他朗目疏眉、渊渟岳立、英气逼人,和洛子宸站在一起可谓一时瑜亮,难怪当年赫连漪在他二人之中难以抉择。
“听说曾公子文武全才,这样吧,朕刚刚想再组建一支军队用来防卫京师,正缺统领,这就交给曾公子吧。”
“谢陛下,只是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对臣委以如此重任?”曾略羽万分诧异,自己刚来,萧允晏就如此厚恩,他是何以如此信任自己?
“朕曾经听皇后提起过你,洛大人已是人中翘楚,想必曾大人必然不会相让。朕相信你会竭尽全力的。”萧允晏解释着又转向洛子宸:“其他诸人朕不曾听闻,任职之事且交由吕相安排吧。”
“是。”
这一夜,夜色已深沉,萧允晏还在书房里办公,孙福前来禀报:“陛下,杨老大人见陛下这里灯火还亮着,说是来找陛下说说话。”
萧允晏一听这话,似乎已经预知了杨正午要跟自己说什么,放下手中的奏本,摒退了殿中所有人,“请进来吧。”
一会,杨正午进了来,正要行礼,萧允晏亲自下去将他拦住:“这里没有别人,外公无需多礼。”
杨正午直接开门见山:“好,允晏啊,承你还叫我一声外公,那外公今日能否跟自己的外甥说说话?”
“外公请教诲,允晏洗耳聆听。”
“那我便不客气了。这些事你要如实回答外公。臣已经打探过了,陛下跟皇后大婚那夜,翊王在自己的军中,根本就没有去任何地方。所以,齐越那夜带来的人究竟是谁?为何齐越身中一种剧毒,房间里又有另一壶毒酒?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有两方人要置他于死地?”
萧允晏听着杨正午的口气,知道他为了查清实情,花了不少心思,只得承认:“外公,六哥那夜确实没来,但齐越所带之人是经过他允许而来的。齐越房间里的毒酒是我赐的,此人不忠,留着必是祸患。至于还有何人置他于死地,允晏不知。此事允晏此生再也不想提及,还请外公莫要再问。”
杨正午了解萧允晏的脾性,见他说得如此决绝,便知再也不可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话来,只得另做盘算,又继续问:“陛下,你早前组建了一支由梁军掌控的城防,如今又要让曾略羽组建一支全由夏军掌控的城防。臣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国的国都是这样的,也从来没有听过哪朝的君王会主动给臣子划出那么清的界限,敢问陛下这究竟是为何?”
萧允晏倒也实话实话:“外公该知道,我如今的心思全在于大梁,迟早我要反攻回大梁的,这大梁的兵马我到时会一个不留全都带走。不但城防要由夏军的人来统领,这几个月我会连边防都要换成夏军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皇后受满朝文武敬重,废又废不得。而你现在又跟她生了嫌隙,你这样无疑是亲手放弃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
谁知萧允晏却十分冷静地道:“对付萧白,不像对付赫连定邦,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我此生都回不来,大夏大部分的朝臣都是夏臣,这朝政我迟早是掌控不住的。”
杨正午愕然地看着他,没料到他心里十分明了,“允晏啊,既然你连这些都已经想到了,那外公就不用跟你兜圈子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去皇后宫里过夜,留下你的骨肉,这样她将来就不会有外心,也能安安份份帮你守着这江山。”
“外公,这是朕的床帏之事,朕想在哪里过夜都是朕的自由。”
“这不是陛下个人之事,这关系到整个朝局甚至整个天下。只要留下你的血脉,让皇后好好养育他将来继承你的皇位,这江山不管姓赫连还是姓萧,不管他是大梁还是大夏,起码还是萧家的骨血。你若跟皇后连这点羁绊都没有,那这辛苦打下来的江山真的说没就没了。”
面对杨正午一番话,萧允晏只得回绝:“朕现在对皇后亦非往昔之情了。”
“外公看着你长大的,又怎会不了解你,柳氏那种你根本就不可能会喜欢的你也能去她那儿过夜,更何况当初是你以江山为聘礼博取她欢心的皇后。允晏,放开心里的芥蒂,不要再自苦着自己了。”
面对杨正午的苦言相劝,萧允晏只得漠然无话,杨正午又道:“当初非要立她为后的是你,非要完成她复国心愿的也是你,如今大婚两个多月还让她独守空房的还是你。你对皇后用的心,用的情真以为我老了就不懂了吗?”
“外公,此事还是给我些时间吧。”
“你若往后推个三年五载再回大梁,那老臣由你。可老臣了解你的脾性,你现在是恨不得立即反攻回大梁。没有时间了,趁这几个月,跟皇后重修就好,让皇后怀上你的骨肉是迫在眉睫之事。”
萧允晏只得推托:“夜已深了,外公先回去吧,此事再急,也不急于一时两时的。我会好好考虑的。”
“好。”杨正午见他已有些松动,这才满意地告辞离去。
“外公慢走。”
杨正午走后,孙福还没进来,罗鸿先进来了。那夜的事,只有罗鸿罗鹄知道一清二楚,罗鸿道:“陛下,臣觉得杨大人说得对啊,当初我们进洮渚城的时候,陛下不也想着不管皇后心里怎么想,都把皇后抢来占为已有。女人嘛,你得了她的身子,她的心自然就给你了。陛下又何必介意那么多。”
萧允晏忽然瞪了他一眼,“你竟敢偷听朕说话?”
罗鸿忽然扑通跪地:“陛下,这事唯有臣跟罗鹄一清二楚,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偷听啊。臣守在外面,就是担心被有心之人偷听了去。哎!臣想来想去,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臣当初要是不着皇后的道,就没后来的这些事儿了。”
萧允晏生怕隔墙有耳,赶紧制止他,“还说,朕说了此事要吞到肚子里。”
“是是是,再不说了。”
“杨老大人有没有找过你们旁敲侧击?”
“何止啊,几位杨大人,还有吕相,甚至连杨鹤跟洛大人都跟我和罗鹄套过近乎。不过陛下放下,我们嘴巴严着呢。”
“罗鹄朕倒是放心,你呀,切记酒后误事。”
“是,臣谨记。”
萧允晏白了他一眼,只让他出去,又重新开始批复那些还没批复的奏折,可是那些字他是怎么也看不进去,用手支立着脑袋想醒一醒神。此时孙福刚进来,见他看上去有些焦躁,便劝慰:“陛下,夜也深了,要不还是明日再看吧。”
萧允晏终于放下手中的奏折,起了身来。孙福问:“陛下今夜是否还是睡在书房?”
“朕出去走走吧,你们都不用跟来。”
“是。”
甘露宫的宫门还开着,灯火还亮着,赫连漪似乎在想什么事,想着想着还在边上写下几个名字来,其中一个名字还是洛子宸的三叔。沈留香看得奇怪,赫连漪已很久不问政事了,不知道她这是想做什么,忍不住问:“皇后,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郡主们的学业荒废很久了,想着给她们挑几个合适的老师。”
沈留香终于明白,“怪不得,我看这里还有洛公子的三叔呢。”
“那位洛先生不好仕途,风骨清俊,才情跟吕相有得一比,倒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皇后明日还要去找陛下让他下旨,不如先早点歇了吧,明日妃嫔们来请安,还得早起呢。”
“留香,你先去睡吧,留下培墨在这里就好。本宫再看会书。”
“那还是奴婢陪你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两人正说着,却见刘荣进来,悄声对赫连漪道:“皇后,陛下独自在宫外流连了很久,要不要——请他进来?”
赫连漪正拿起一本书,听刘荣这么说,忽然停顿住,但很快,她就冷冷地道:“本宫困了,关宫门熄灯吧。”
“呃,皇后……”
“还不快去。”
刘荣还是不甘心,“皇后,其实陛下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老奴前几日也无意中看到陛下一个人深更半夜在甘露宫外徘徊。要不还是……”
赫连漪心里的委屈悲怨在一瞬间决堤而出,但她不想让自己一次次地生出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见刘荣还在劝说,红着眼眶铁青着脸又再下令:“关宫门。”
“是。”刘荣无奈,只得照做。
“留香,你也走吧,本宫要睡了。”
“是。”说罢,沈留香也出了内室。
殿外,当萧允晏看到甘露宫的大门已经关上,灯火已渐次熄灭时,却更肆无忌惮地望向赫连漪寝室的方向。杨正午的话、罗鸿的话他都不是没有想过,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做不到,只因他所要的所求的从来都是她的真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赫连漪退散了内寝里的所有人,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咬着被子哭泣。哭着哭着,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地大哭出声。哭了很久后,心绪终于有所平复。此时,门被轻轻推开,黑夜里,沈留香又进了来,紧紧揽住痛哭失声的赫连漪。
“留香,你怎么还在?”
沈留香柔声道:“还在呢,奴婢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会不懂,怎么会不知道。”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每晚都睡不着,时时盼着他,刻刻盼着他,可他,宁愿在别人房里过夜也不肯来我这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哪怕面对沈留香,赫连漪也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里话,如今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她把心底的怨气一撒而出,沈留香知道她是真的被伤了心,而能伤她心的只有萧允晏,能解她心结的也只能是萧允晏,便又婉言相劝:“陛下人还在外面呢,皇后要不要把这些话亲自当面问问?”
赫连漪又失声痛哭起来,心里的恨意又再次涌上心头,委屈得像个孩童,“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看到他。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柳美人的笑,就像是插进我心里的刀。”
“好好好,不去不去。”
又哭了一会,沈留香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柔声哄着她:“不能再哭了,不然明日一早眼睛肿起来会消不下去,到时又会被柳美人她们看出来。奴婢去拿凉水给皇后敷一下。”
萧允晏还朝着赫连漪的宫门相望,只见罗鸿匆匆跑来,见萧允晏果然在这里,心里为自己的料事如神而得意。
走进一看,见甘露宫漆黑一片,道:“哟,皇后这么早就睡了。陛下,要么臣去敲敲门。”
“不用了。”萧允晏应着声,故作不在意地要转身折返而去。
罗鸿却拦住他,“咳,陛下,咱能不能就不要再介意皇后当初是被谁授意的。陛下只要进了这道门,让这事过去不就行了?”
萧允晏默不作声,罗鸿知道他心里就是介意。是的,萧允晏就是介意:介意赫连漪接近他是为了复国;介意他们的重归于好是公孙治和苻大胜的授意;介意她在唐嘞那夜肯让自己亲近她,只不过是想怀上他的孩子,将来能用孩子来拿捏自己。一切都是算计,他们之间在那些最亲密忘我的时候居然都充满着算计。
罗鸿见劝说未果,只得又另想办法,“那算了,如果陛下还是无法释怀,那也有办法,找个比皇后更能入陛下心的女人,陛下心里不在意皇后了,那也许就什么芥蒂都没了。”
“行了,朕现在的心思都在大梁。京城这里有罗鹄在就行,你明日就去军中好好督促练兵。”说罢,就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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