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宫内,满室静谧。
每日朝会所议之事,没过多久便会有人传回。
一如此时,姚贵妃靠卧在榻,早已屏退众人,只留内侍陈霖同她细声禀告。
里间珠帘轻垂,圆桌上摆着新采摘的腊梅,芳香四下弥散,清幽怡神。
可女子的神情却愈发凌厉,她听着,涂有鲜妍丹蔻的指尖暗暗攥紧,再也不是平日里那副温婉淑慧的模样。
旁人能领悟的深意,她自然也能明白。
晋帝虽宠爱她,却从来不与她谈论朝政,而这立储一事,她更是无权干涉。
这个男人,向来是把家事同国事分得明明白白,后宫与朝堂之间泾渭分明。
“皇上竟然把杨轩给了萧煜?”姚贵妃声色冰凉,眸中夹带几分恨意。
她是三皇子萧烁的生母,所以,哪怕她的烁儿戍卫边疆,立下战功,也无济于事。
萧煜少年成才,且是先皇后的嫡子,在晋帝心中,他仍旧是立储的第一人选。
此回让萧煜出宫,本就是她计划之中的事情,可如今有杨轩随行保护,行动起来就有些棘手了。
姚贵妃抚摸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沉思半晌后,她吩咐道:“将此事传回国公府,让阿耶早做准备。”
……
大相国寺。
几层雕刻精良的影壁将正殿内的香火隔绝在外,昨儿夜里下了场大雨,后院内,小沙弥手执扫帚,清扫落叶的声音窸窣入耳。
而正对着的那间偏殿内,佛香飘渺。
萧玥双手合十,阖眸跽坐在蒲团上,正跟随方丈等人,行每日的诵经功课。
她对经文尚不熟悉,嘴中呢喃了一阵后发觉自己完全跟不上,索性就锁住了唇,静默聆听。
少女穿着一身浅灰色僧服,头戴僧帽,脸上未施粉黛,可那清丽姿容仍旧尤为惹眼,在这肃穆的国寺内,显出几分格格不入来。
诵经之事,对于她这样一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小姑娘来说,委实十分无趣,虽身在佛门清净之地,可那颗心早就飞到了红尘俗世间。
掐着手指头一数,她来此已经整整七日了,可杨轩一次都没来过。
她真的怕,那天夜里,他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如今她不在宫内,也正好彻底同她划清界限。
她是在感情一事上栽过跟头的人,男人的话到底能信几分,她不得而知……
如是想着,萧玥的思绪便愈发飘远,连萦绕在耳畔的吟诵声与木鱼声已经戛然而止,都未曾发觉。
礼毕,临安方丈缓缓睁开了眼。
老者慈眉善目,望着面前仍旧闭目静坐的少女,开口道:“小施主,你的心,乱了。”
醇厚深沉的嗓音倏地钻入萧玥耳中,让她遽然回神,连忙睁开了眼。
糟糕,被抓包了!
她可是代替皇祖母来修行的,若是被她老人家知道了,定是会怪罪她的。
少女内心窘迫,放于腿上的手指绞在了一起,忙低眉顺眼道:“对不起啊,方丈,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临安方丈淡然一笑,似是毫不在意,“小施主不如同老衲说说,方才在想什么?”
说说?
萧玥又是一愣,这是能说的么?
许是觉察出了她的难以启齿,老者轻轻挥手,示意其余僧者先行离去。
待殿内仅余下他们二人,临安方丈微笑以待。
见此,萧玥也不再扭捏,坐直了身子,道:“方丈,我能问问自己的姻缘么?”
方丈轻轻颔首,抬手示意禅桌上的签筒与纸笔。
萧玥随意抽了一支,又凝神在纸上写下一句话,对方接过,细细端详片刻后执起了笔。
她其实不太懂这参禅的奥妙,但听闻大相国寺的法师早些年都曾云游四海,博闻强识,有许多贵府千金来此求姻缘,她如今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想着试上一试。
半晌后,临安方丈放下笔,花白的胡子微微一动,他笑道:“小施主,老衲送你八个字,历经坎坷,终得圆满。”
历经坎坷……是什么意思?
是指杨轩并非她的归宿,她终究是要走过漫漫和亲路,才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还是说,为了得到那人的心,她注定要踏遍荆棘?
萧玥参不透,但瞅着对方那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深模样,她也不好再多问。
只起身道谢,便先行离去了。
临安方丈平视前方,手里捻着佛珠,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兵部尚书家的夫人赵氏每月都会来此参禅,而近一年,她为了给儿子求姻缘,给的香火钱又多了些。
对于那声名在外,无人敢上门说亲的杨氏麒麟子,他确有几分好奇。
只不过没料到是,就在六公主入住大相国寺的前一夜,这位冷面阎罗竟然亲自给他送来一本遗世经书。
同时好生嘱托:“公主年纪小,性子难免不沉稳,这两月,还请方丈多担待。”
本着与他母亲还算熟识的份上,临安方丈多嘴问了一句:“不知这是施主你的意思,还是窦施主的意思?”
当时杨轩神色一凛,并未回应,而是道:“听闻方丈对医术大家方仲林撰写的那本墨匮典略,甚是感兴趣,等在下寻到,改日再给方丈送来。”
临安听明白了,这是想要“贿赂”他呢。
望着少女款款离去的背影,老者了然一笑。
……
接近晌午时分,终于见太阳在云层后方冒了头,金光溢出,琉璃瓦灿烂生辉。
大相国寺是依照皇家规制所建的寺庙,亭台楼阁、廊桥水榭应有尽有,山麓还设有禁军哨卫。
萧玥走在通往禅房的回廊上,山风拂过脸颊时夹带着清新的气息,她想着,若是能一直住在这里,也挺不错。
方拐过月洞门,便看见院子门口站着两名羽林卫。
少女本还在沿路赏景,一时并未多想,连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静心院内,
露茴朝面前人福了福身,道:“多谢校尉。”
紧接着,只见自家公主迈进了院门,她不由欣喜,连忙迎过去,“公主,大皇子派人送了无花果来,说是蜀地的母家特意进贡的。”
听罢,萧玥那双玲珑水眸蓦地暗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她还以为是杨轩来了呢。
少女又看向另一人,似乎有点点眼熟,她试探性地问:“你是金甲十二卫?”
老幺躬身应“是。”上元节那晚,他便是茶楼上那二人之一。
萧玥连忙端方一笑,“听闻十二卫最是公务繁忙,这样的小事竟还让校尉亲自前来,真是有劳了。”
老幺堪堪虚岁十八,成天混在男人堆里,头一回见到如此靓丽脱俗的姑娘冲自己笑,声音还娇柔柔的,确有几分受宠若惊。
佳人皎皎似明月,他忽就明白了秦远说的那句“追求刺激”。
老幺连忙解释:“公主客气了,属下来此,也是将军特意吩咐的。”
将军……
她本就吊着一颗心,眼下倒也能顺势问上一句,少女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将军,最近,很忙么?”
这问题的深意,老幺虽年少,也还是品得出来的。
他犹豫了下,才如实道:“几日前,圣上委任将军随大皇子一同下江南赈灾,将军要筹备出行一事,确实脱不开身。”
忽闻此,萧玥指尖不由轻颤一瞬,“下,下江南?”
“想必会离开不少时日。”老幺觑着她突变的神色,如是补充。
此时,院内气氛蓦地转冷,竹叶随风掠动的声音沙沙悠扬,清晰入耳。
老幺正想辞行离去,却见萧玥脸色已缓,转而朝露茴吩咐:“你快去挑一篮子无花果来,给校尉带回去。”
“不必了,公主,”他会意后,连忙推拒,“既是大皇子所赐,岂能给咱们呢?”
到时将军说不定还会责怪他。
“这样多,怎吃得完?就当是替本宫分忧了。”
这厢正说着,露茴手脚麻利,已经提着竹篮跑了过来。
萧玥接过,径直推到对方身前。
“校尉拿着吧,蜀地的果子,京城鲜少能见到,”她眼眸一转,声音稍低了些,“若是……他不喜欢,你们自己吃便是,要敢说你,就拿本宫的命令压他,嗯?”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他再拒绝,当是不识抬举了,况且这果子色泽鲜妍,瞧着十分可口。
老幺只好恭敬道谢。
临走时,他还在院门口悄悄回望了一眼,心下不由感叹:公主模样好、又体贴,将军可真是有福气。
禅房内,布置简朴素雅。
露茴已将午膳端来放在桌上,萧玥淡淡瞥了一眼,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静坐一阵后,她轻声开口:“露茴,他要去江南了,我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方才临安方丈所言,当真是意味着他俩有缘无分?
露茴将递出的木箸放下,垂眸沉吟,不知该如何接话。
毕竟这江南之行少则月余,多则三月,皆有可能,而据鸿胪寺呈上来的消息,最迟五月初,那犬戎使团就该抵达京城了。
萧玥脊背微弯,默默叹息一声,将手里握着的荷包又塞进了衣袖内。
……
申初时分,禁卫正司,正厅内人影往来繁复。
地形墙图前,杨轩长身玉立,神色肃然,身旁站着一人手捧文书,同他汇报两日后的行程安排。
大抵一刻钟过后,男人才点头,示意他退下,转身之时,恰巧秦远送来了茶点。
杨轩盯着桌上那盘红绿相间的果子看了会儿,抬头道:“老幺带回来的?”
秦远站在一旁,“是,公主还特意嘱托,若是您怪罪,便让老幺说,公主之令,不得不从。”
对于他这招先发制人,杨轩听罢,不由轻勾了下唇。
只觉这丫头还真是长能耐了。
“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这东西不抗饿。”说罢,他落座,从碟子里夹起一块糕点。
习武之人,讲究少食多餐,一日五进食,是他们禁卫正司历来的规矩。
见状,秦远连忙补充:“公主给了一篮子呢,属下们都有,将军不如还是尝尝吧?”
杨轩动作一顿。
可以啊,都知道讨好他的人了?
紧接着,他放下木箸,指尖停在了那盘无花果上。
沉吟片刻后,他忽问:“公主,可好?”
虽是简单几个字,但能让他问出口,委实十分不易了。
秦远精气神顿起,“公主一切安好,那老幺怕是着了迷了,一回来就说公主长得跟天仙似的,待人又和善体贴,谁娶了她,那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这番话多少有些故意的味道了。
杨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下怀疑,自己带出来的究竟是一群什么人?几个果子就把他们给收买了?
“不过,”秦远话锋一转,“老幺还说,公主瞧上去似乎情绪有些低落。”
“为何?”男人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捏起了一颗无花果。
秦远忙凑近,低声道:“依属下所见,那定是相思成疾啊!”
杨轩嚼着无花果,清甜爽口的味道萦绕在舌尖,确有几分新鲜,再听上这样一句。
他莫名觉得平日里百看不厌的文书,此刻握在手里,顿生几分枯燥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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