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倾泻而下,路面积水迅速上升,很快就淹没了汽车的轮毂。
“吱吱嗞嗞——”
一辆轿车还没攀上盘和玉桥,就在旁边的羊肠小道上进水抛锚了。
“操!怎么这个时候出故障了?”
男人撑开一把黑色雨伞骂骂咧咧走下车,积水漫过他的膝盖,甫一开车门,积水又漫进了他的车里。
他打开双闪,并在后方150米处放上三脚架警示标志,标志几乎也被淹没,警示也没有多大卵用。好在路上已经没有其他车辆,也不会再有其他人遭殃。
他拨打了求助电话,就走到路边等待救援,远远的瞧见桥边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他流落在暴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湿漉漉的校服帖在身上,显出他高挑纤瘦的身材。他靠在栏杆上对着江面呜咽啜泣,肩膀随着哽咽一耸一耸的。
凌晨了,又下这么大雨,哪家小孩这个点还在外面游荡?准是在学校里早恋被女朋友甩了伤心难过或者青春叛逆被家长揍了,跑这来发泄来了。
男人这样想着,疾步上前。
少年没有觉察到男人的靠近,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见他深呼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平静的凝视着滔滔江水,突然抬起右腿,翻越护栏,大有跳江的架势。
他要自杀?!
男人眼疾手快,飞奔向前,一把将护栏上的少年拽了下来,“喂,你干什么?”
少年毅然决然,男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控制住,遮风挡雨的黑伞也被甩落一旁,无暇顾及。
少年跌坐在地,面如死灰,苍白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划过脸庞肆意的流淌着。
“喂,你才多大年纪啊,干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少年不答,只奋力想要挣脱抓着他的手。男人死死揪住他的衣领不敢松手,生怕他挣脱了再继续做什么傻事。
二人坚持许久,男人见少年安定了下来,才撑起雨伞,坐了下来,和少年肩并肩聊天。
“我叫文思哲,是心理咨询师。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说说看,没准我能帮到你。”
身为心理导师,他接过青少年的病例举不胜举,深知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不容小觑,有时候心理问题比成年人还要严重,却反而最容易被忽视。
少年低头,依旧不肯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文思哲用湿答答的肩膀碰了一下少年,“问你话呢?理我一下啊。”
少年抬头,疲惫的说:“林玉树。”
“挺好听的名字啊。你看你长的玉树临风,肤白貌美的,又这么年轻,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肤白貌美?林玉树对这样的夸赞并不喜欢,他到更希望自己长的脑满肠肥,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这样大概就不会有人敢霸凌他了。
“我今天也是够倒霉的,没看天气,大晚上的跑去和朋友聚会,非要带我去什么猎鹰俱乐部。去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回来就下起了暴雨,现在车也坏了,家也回不去了。不过也好啊,救了你一命,说不定老天啊,就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让我碰见你。你命不该绝。”他拍拍林玉树的肩膀以示安慰,“先别想太多,好好活着,因为我们都会死很久。要是觉得活着没意义呢,只有活着才能找到生命的意义。”
“嗯。”林玉树点头应允,疲惫的不想说话。
很快救援车就到了,是一辆商务车,空间很大,司机打开后座的电动门。
“走吧,先跟我回家。”文思哲拉着林玉树的衣服就往车上拽。
林玉树反抗道:“不了。我不用你管。”
“你浑身都湿透了,先去我那里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不然会生病的。”
林玉树还是不从。
大雨滂沱,雨量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偶有电闪雷鸣交加。文思哲吼着嗓子说:“你要是不想跟我回去,那就先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啊?这么晚了,家人该担心死……”
“我不回家。”林玉树打断道,表现出极度的抗拒,那个家他是再也不想踏进的。
“那就先去我那将就一晚。”说着文思哲一把将林玉树拽过来塞进了后座。林玉树颓丧至极,像个行尸走肉的傀儡,也不再多做挣扎。
文思哲住的地方离盘和玉桥还有点距离,夜半三更,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于是他就近选择了他的工作室——思哲心灵疗愈室。
工作室距离盘和玉桥不到三公里,很快就到了。里面有他的休息室,虽然面积不大,该有的设备都有。
文思哲丢给林玉树一条毛巾和一件睡袍,说:“你先去洗。”
“嗯。”
林玉树吹干头发,裹着睡袍出来的时候,文思哲看到他露出的脚踝处条条分明的棍痕,红色的伤痕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格外显眼。
文思哲心道:难怪不愿意回家。这家长下手也真够狠的,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他指了指腿上的伤,问:“怎么回事?”
“没事。”林玉树三缄其口,问什么都闭口不谈,他没有再多问便进了淋浴室。
此时,雨声渐渐变小,阵阵凉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文思哲办公桌上的文件纸张翻飞,一张纸飘了过来,落在林玉树身旁的地上。
他俯身捡了起来,一看是文思哲给心理咨询的病人记录病情的病例单。他正欲放回桌面,却见病例单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魏临风。
是美国bse企业商学院云天集团的董事长兼讲师魏临风吗?
林玉树再定睛细看,病例名字一栏赫然写着:斯尔默幽闭愉虐综合症。
这是什么病?
洗浴出来的文思哲一边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瞧见林玉树正专注的看着一章病例单,走到他的背后,问:“你认识?”
林玉树怔了一下,点点头,说:“以前听过他的课。”
林玉树指着斯尔默幽闭愉虐综合症,问:“这是什么病?”
文思哲:“一种罕见的心理病。”
九岁那年,林玉树意外发现自己的生母是沈娜,早在他出生时候就已经去世,自己并非顾卉亲生。他才终于明白这么多年,顾卉对他和两兄弟区别对待的原因。
无论他如何顺从讨好,总也换不回顾卉的一句好言好语。大哥三弟却能够轻易的获得母亲的疼爱。
知道真相的他将所有的罪过怪到父亲头上,从亲朋好友打听到事情来龙去脉的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再也不愿亲近家里的每个人,以至于暑期家庭度假也不愿意一同前往。
他恨父亲没有好好对母亲,为了绵延子嗣,让母亲承受屈辱,抑郁而终。他恨顾卉蛇蝎心肠,对他百般刁难。他恨大哥助纣为虐,阳奉阴违。他恨同学歪曲事实,仗势欺人,以多欺少……
恰好当时一直和风林集团有合作的云天集团有为期半个月的青少年emba课程正要开展。于是林萧山将林玉树送过去上课。一来可以学习学习企业管理相关知识,二来也不用带着这个叛逆不驯的臭小子坏了他度假的好心情。
于是,他在云天集团认识了讲师魏临风,那时的他才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台上的他文采斐然,妙语连珠,台下的他风度翩翩,温和沉稳。对林玉树也是关爱有加,给了他很好的印象。
而今十年过去了,他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没想到竟会生这样的心理病。
林玉树:“这种病会有什么症状?”
文思哲沉思片刻,解释道:“有些人会表现出极端的控制欲和病态的偏执狂,有些则相反,追求极致的痛感和绝对的臣服,也就是俗话说的受虐狂。”
“这么严重吗?”林玉树蹙眉沉思:“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导致的原因可能是原生家庭,也可能是先天如此,无从考究。而且斯尔默幽闭愉虐综合症,这个名字并不能完全涵盖这个病症的全部特点,目前国际上也没有完整系统的研究和治愈方案,甚至归不归纳为心理疾病都有待考究。不严重的,你不用担心。他们平常啊,就和咱们普通人一样,只要不犯病,就没什么不同。”
“那要是犯病了呢?”
“犯病的话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人际交往上可能相较于普通人有些特殊,可能做出过激的行为甚至违法犯罪。”
“这还叫不严重?”林玉树听了惊呼,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如果都到了违法犯罪的地步,必然会给他的人生造成毁灭性的冲击。他不希望举止潇洒,一表人才的魏临风要面临这些。
林玉树:“怎么治疗呢?”
文思哲:“心理问题自然最好还是要心理疗法……其实我研究过,发现一种很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每个人都是一个阴阳平衡的综合体,就和易经里面的八卦风水图一样。正常情况下是动态平衡的,就像我们每个普通人。一旦到了某一个极端,打破了这种平衡,就会变得病态,这时普通正常人是没办法和他相处的,因为失去了平衡。但是如果这时找到另一个人,正好处在与之相反的极端,二人中和,相互疗愈,没准两个人都能治好。”
林玉树认真的听着,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他的心理状态处在一个极端,假如是阳极,只要找到与之对应的阴极极端心理状态的患者和他中和,将这种失去平衡的状态趋于平衡,他的病也就治愈了是吗?”
文思哲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文思哲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一把接过林玉树手上的病例放回文件夹里,并用烟灰缸压在上面,说:”病情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该和你说这么多。时候不早了,该睡觉了。”
“嗯……好的。”
文思哲的休息室只有一张床,林玉树主动提出他睡沙发。
躺在沙发上的林玉树辗转反侧,一直回想着文思哲说过的话。
原来表面风光的魏临风暗地里却承受着这样病痛的折磨。
斯尔默幽闭愉虐综合症。
极端的控制欲和病态的偏执狂,极致的痛苦和绝对的臣服,他到底是哪一个极端呢?
如果有一个人假装是另一个极端,爱护他,疗愈他,是不是也可以治好他的病?
林玉树想:反正我这条烂命,人人践踏,如果可以治好他,就是死了也死得其所了不是吗?
脑海中回想着站在讲座上的魏临风,他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风光无限,那么平易近人,那么博学多才……我不想他跌落尘埃,像自己一样深陷泥潭,这样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
如果能治好他,这大概是我活着的意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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