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与白家父子在厅堂饮酒,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白翁是过来人,一看便知,笑道:“放心吧,王郎君,老婆子会照料好夫人的。”三年前,王寂留在白家养伤,住了十日方才离开。
当年,他离开湖边草堂前夕,管维给他收拾了一大堆东西,见她眸中噙着眼泪忙前忙后,王寂不忍心说他用不上,这一路定是凶险万分,顺天王封他一个大将军虚衔让他持节渡河招兵买马,实者与驱逐流放无异,朝中那些谏言杀他兄长之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以防他东山再起。
他带着两百余弱兵,上至须发皆白的老者,下至瘦骨嶙峋的小子,一遇强敌,毫无抵挡之力,偏偏他们这一路险象环生,麻烦不断。这群老弱病残仿佛是给他打下的烙印,走到哪里,那些人总能追到,管维给他收拾的那车吃的用的也很快被丢弃。
后来,只剩下二十来人,全是些半大小子,眼睛里透着一股想要活下去的狠劲儿,马诚就是其中之一。他带着这群人向北而逃,期间又遇大批贼寇,居然有□□在手,王寂心中绝望,只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群小子虽然有股狠劲儿,假以时日也能成大器,但是毕竟没有真正学过武艺,只有狠是远远不够的。既然已到绝处,王寂也不想其他,让这群人继续向北,他留下断后。被贼寇围杀时,他肩头中了□□,带着箭伤奔逃至一山崖处,他跳入崖底深潭,拼着最后一口余气上了岸,在密林中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听到前方有人声,暗自按着腰间匕首,后发现只是普通农人,再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王寂与白家人推杯换盏,问了附近收成如何,粮价如何,官府又如何。
老翁道:“今年雨水充沛,比之去年,小麦会多收一两成,粮价也很公道,官吏要来多收,也会给出高价,前些日子,又来了一批人征收粮食,许是新皇要打仗了吧。”
王寂眸中精光一闪,问道:“那这些村子愿意多卖粮食给官府吗?”
“给钱咋还有不愿意的,不过,也都是盼着新皇能打赢,不然现在这世道拿了钱又如何,还是粮食在手才安心。长安和鲁地都缺粮,很多商队偷偷来收粮拉去两地卖高价。”白翁突然想到,王寂也是大商队,道:“王郎君不会也是要将粮卖去鲁地吧?”
“老翁觉得这生意可做得?”王寂问道。
“做不得,做不得,新皇要跟鲁地打仗了,卖粮过去就是通敌,可不能铤而走险,你现在家大业大,夫人又贤惠,别去冒杀头的风险。”
王寂举杯敬了老翁一杯,笑道:“我听老翁的。”
许是太高兴了,王寂饮了不少的酒,白家大郎扶着他回房。他酒量好,今日的量其实算不什么,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里飘,心里高兴就放纵几分。
管维见他步履不稳,赶紧上前扶住他,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皱眉道:“怎么饮了这么多?”
王寂只是略微靠着她,不敢真的放任自己压过去,不然她也扶不动,他呵呵笑道:“其实没饮多少。”
酒鬼都会说自己没醉,管维嘴唇微嘟。
将他扶到床上坐下,人一下就倒了下去,险些也带倒管维。她双臂撑住床沿,见他皱着眉头扯松襟口,很不舒服的样子,她也懒得计较了。
屋内又送了些热水过来,管维见搭在盆沿的布巾,对二婢道:“今日你们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谨娘正欲说话,碧罗从后面偷偷的扯了扯她的衣裙,然后两人都退了下去。
管维将布巾投入水盆中,拧干后走向床榻,用布巾将他的脸庞仔细擦拭了一遍,果真也有泥痕,道:“也不先收拾一下就去饮酒,看你真是脏死了。”
只听那醉鬼捉住她最后两字,嘟囔道:“不脏,不脏。”
又解开他的腰带,好让衣襟松散开,免得他总是去扯,将布巾重新拧干往下擦拭他的脖颈,重复几遍后,正欲去脱他的鞋袜,王寂仿佛清醒了过来,抱着她的腰身,含混不清唤道:“维维。”
管维叹道:“你到底是醒着还是醉着?要是醒了,就去沐足。”
王寂默默地抱了一会,感觉自己应是醒了,就自去清洗,也脱了外裳挂在架上,只余里衣。
床上之物都是簇新的,夫妇二人躺下后,王寂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挺直的鼻梁蹭在她后颈上。
似心有灵犀,只听王寂道:“那白玉簪我让玉匠裹上金箔修好了,放在却非殿中,你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良久,管维闷声道:“即使修复,也有了裂痕,再不能使,还是扔了吧。”
他手臂突地收紧,勒疼了她,王寂将她翻了过来,直视她的秀眸,道:“你是说簪子,还是说,人?”最后一字带着些凶意。
管维垂眸,温顺道:“我只说簪子,既然断了还要我戴?”
将她柔腻的脸颊按在炙热的胸膛上,见她乖乖的样子,他冷哼一声,道:“你要答人,我也不介意就在白家村重续夫妻之情。”
管维身子一颤,犹如待宰之羔羊,有几分可怜。
蹭蹭她的鼻尖,安抚道:“睡吧。”
次日清晨,用完早膳后,将二婢留在白家,王寂带着管维上了后山。平地起高山,陡峭如刀劈,山道蜿蜒,身处山间又是另一番滋味。
初时,山势平缓,管维还能独立行走,虽觉小腿酸疼,但也能忍耐,走了一段山路后,地势突然陡峭,每向前一步都叫她双腿微颤。
王寂知她已到极限了,这才伸出手去扶住她,另一手环住她腰,携着她继续往前去。有了他做支撑,没了方才那种一不小心滚落山底的恐惧感,管维虽然累极了,也并未叫苦,咬牙坚持着。
等过了这段山路,地势又变得平缓,管维双腿坠坠,实在有些走不动了。
“不远了,就在前面。”这话,王寂说了三次,每次她快要坚持不住了,他都拿这话诱她,每次管维都心想不要再听他的,但总能被他用各种方法迫着往前走。
当忍耐达到极限的时候,却听见远处传来水与水拍打的声音,王寂笑道:“那边就是瀑布,堪称雄景奇观,你要是不想走了,我可自去看了。”
管维心中想去,靠在他胸前略停了停,又拉着他的手示意快走。王寂忍住笑,扶着她继续前行。
靠着这个念想,管维又坚持了下来,直到眼前一亮,那瀑布并非山涧溪流,而是一群奔腾的骏马,一队俯冲的雄鹰,从高空倾泄而下,落入深潭中激起一片波涛,她面上似乎都能感到些许水气。
“我没骗你吧,美吗?”见管维满脸兴奋,看呆了去,王寂忍不住邀功,“方才若不是我催着你走,你也见不了。”
管维眸色晶亮,不住的点头,被天地间的壮美所震慑。王寂扶着她到一块大石前坐下,一个人影几道起落,落于他们面前二十步距离停下,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扔下一个包袱后,又几个起落消失于山间。
王寂将亲卫带上山的包袱拿来,里面有取水生火的用具,还有一些肉干炊饼等吃食。
“你饿了吗?”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早上用的那点膳食早就消化差不多了。
不说还好,一说肚子咕咕叫,管维捂着腹部,羞赧的点头。
不知为何,许是山中宁静,他今日不想杀生,也就没有去猎野物,拾柴点火,取水烧开,全都亲力亲为。
见他动作熟稔,很快递了碗热汤过来,她就着炊饼细嚼慢咽的吃下去,吃得虽不快,却用了两个炊饼。
用完一顿马马虎虎的膳食,管维也歇过劲儿来,王寂不再扶着她,让她绕着瀑布走着玩。只是不许太靠近,青石生苔容易滑倒,一不小心掉入潭中,再不许走远,必须在他视线之内。前一条,她是依的,后一条就撇嘴,她都知道亲卫跟着上山了,难道离了他的视线,亲卫会不跟?只是山中看似平静,也暗藏危险,她也不会真的乱走,是以就全听他的了。
王寂对这个深潭很熟悉,还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毕竟谁都不想去回顾自己濒死的惨状,也就是觉得山中景美,她这一生怕是多数时间都要拘在宫中,索性趁着此次随军,带她多看看,多玩玩。
她突然停住脚步,急急向自己走来,王寂皱眉,从大石上站了起来,迎了过去,担心她被蛇咬了,心里发急,问道:“怎么了?”
见她无恙后,松了一口气,心中疑惑她作何。
片刻,管维低柔的嗓音传入他耳中,“你,你是不是,就从这里掉下来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是极不欢喜。
柔情似水,王寂初次领略其中真味,之后,又泛起心疼和酸意,他眉目温柔,将她揽于怀中,温声道:“都过去了,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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