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十五年,临安城容府。
梨花沉甸甸地坠满枝头,暖风拂过,雪白的花瓣落在少女的红衣上,少女却无心怜惜这一身落英。
青元躺在庭院里的美人榻上,手里的檀香扇覆住头脸,意在抵挡漫天花雨,又似腻味尘世间的纷扰,想要求得一片安宁。
“姑娘,姑娘,你快过来!”枇杷欣喜若狂地大叫。
青元徐徐起身,手里还撷着一枝梨花,漫不经心地由着枇杷牵着她走。
过了一盏茶功夫,枇杷用力摇晃她的素手,激动道:“姑娘,你往上看!”
青元抬起头来,只见天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风筝,仿佛一群五彩斑斓的鱼儿,在碧水之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四只方形大风筝,红底黑字,从右到左依次是恭、喜、结、业。
环绕在四个大字周围的是一只只画上各色花卉的小风筝,有淡紫的紫丁香、深红的虞美人、浅蓝的风信子,有粉白的荷花、雪白的梨花、月白的昙花,还有豆绿的牡丹、嫩绿的桔梗、玉绿的绣球……
只要能够想到的花,应有尽有,宛如一片花海,百花竞放,争奇斗妍。
青元盈盈地笑弯了嘴角,桃花眼眯成弯弯的新月,就连头发丝也带上了喜意。
她把手里的花枝往天上一抛,仰天大笑:“我结业了,可以回京啦!”
她要到楚莲身边去,告诉他,她很喜欢这份惊喜。
她迫切地想要见他,非常想。
离京两年多,青元再次回到了嘉荣居,竟是看什么都觉得怀念。
“六妹,你回来啦。”
青恩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刚一进门,脸上不禁呆住了。
她的六妹,竟然出落得如此漂亮,尤其是胸前的风光,教人望而生畏。
青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嗯,一马平川。
青元上前行了一礼,笑不露齿道:“恭喜五姐。”
今年三月里,青恩满了十七岁,宋家上门来请期。宋时予去年七月考中了举人,今年的春闱却是落了榜。宋家本指望双喜临门,现下大登科不成,小登科依样是喜事一桩。两家把婚期定在六月中旬,就是三日后。
青恩红了红脸,低声道:“六妹给我画张画,当作添妆礼。”
青元轻笑一声,问:“五姐要我画什么?”
青恩面上褪去红潮,看着青元的两只眼睛发起了光,就跟看金娃娃似的。
她这个妹妹在女学里表现颇为优异,成了白云先生的关门弟子。前些日子,在江南六年一次的霜叶会上,青元凭着一幅莲花图夺得了第三名。即便青恩远在京都,也听说了她的名声,世人赞她极擅工画花卉,用笔灵动,以形写神……
大周的女画师不少,女画家却只有寥寥数人。青元如今算是半个女画家,她的画作若是拿出去卖,能值不少银子。
“画六妹最擅长的。”青恩笑道。
青元想了想:“画个玉堂富贵怎么样?意头好。”
青恩点头不迭:“这个好,就这个。”
两姐妹说了一会话,不免觉得有些冷清。
青恩掰着手指头道:“三姐去年六月里出的阁,四姐是八月。七妹更早,二月里行了及笄礼,三月就入了宫,至今一年多了,还不曾回过家。”
青元垂下眼睛,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微叹一声:“皇家规矩多,哪能随便回娘家。”
更何况青悦不是正妃,还要受九皇子正妃的管束。
青恩低头沉默片刻,闷闷道:“顾子鱼中了今科状元郎,要不是我,七妹就是状元夫人了。”
青元本想斥责一番,但见她似有懊悔之意,心一软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五姐若是当真为七妹好,就不要再说这些话。”
青恩撇了撇嘴,不耐道:“我哪有你想得那么蠢,就跟你一个人说了。”说完,沉着一张脸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处,又回头喊了一句,“不要忘了我的画。”
青元对着青恩的背影点了点头。
她如今已经十六岁,不会再相信九皇子一见倾心之言。诚然青恩说得没错,没有那场闹剧,青悦不会成为皇子侧妃。但是只要夏绮有拉拢朝臣之心,他的侧妃之位就不会空着。薛家跟开国四大公府都有联姻,青悦被夏绮注意到是迟早的事。就算定了亲,倘若顾子鱼扛不住,说不定青悦还是会成为九皇子侧妃。
青元这般安慰着自己。
青恩心存愧疚,她又何尝不是。
如果不送桃花糕,如果不去醉桃源,如果不放任青恩……
青元用力摇了摇头。
这都是青悦的命,不能怪她们。
这一夜,青元歇得不怎么好。
早晨匀脸的时候,枇杷给她抹了厚厚的一层粉。
今日要穿的衣裳早先已经准备好。
外面一件朱殷色绣金线缠枝莲花纹轻罗大袖衫,里面一件莲红色长褙子,内搭银朱色圆领小袄,下配一条洒金石榴红绫裙。头发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等着全福夫人过来插簪。
青元坐在玫瑰椅上,优雅地翘起小指头,捻起一颗粽子糖含进嘴里,专心致志地享受着。
葡萄看她家姑娘只想着吃糖,急得团团转,几次去垂花门门上看全福夫人来了没有,倒叫枇杷笑话了她一通。
公主府请的全福夫人是康郡王妃,算起辈分来,就是紫阳长公主的侄媳、楚莲的舅母。
康郡王妃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糖香。
她看了一眼青元,明显怔了一下,转瞬抿唇一笑,道:“清涟好福气。”
薛家六姑娘生得这样俊俏,怪不得楚家肯等这么久。
公主府送来了四盒定礼。
一盒内置三金,金镯子、金戒指、金帔坠。一盒装了首饰,珠翠团冠、四时冠花、钗钏钻珥等物。一盒装了绣花裙子,还有一盒是彩缎匹帛。
康郡王妃替青元插了簪,方递了订亲文书给容氏。
容氏捧着大红帖子,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
女儿家的婚事定得太早,一旦男方出了变故,女方想要悔婚,名声必然受累。可这婚事迟迟不定下来吧,女方又要担心男方反悔,耽搁了自家姑娘。
现在这时候能定下来,容氏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礼成之后,容氏招待康郡王妃到花园里坐席。
青元赶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让枇杷给她解衣裳。
这么热的天,穿这么多层衣裳,谁受得了!
待瞧见青恩的九重嫁衣,青元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同情。
青恩浑然不觉,她异常安静地坐在床上,一张白脸绷得紧紧的,看不见一丝血色。
青元噗呲一下笑出声来:“五姐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竟是个绣花枕头。”
青恩顺手抓了个枕头丟过来,气笑道:“我哪有怕,”说着,声势渐渐弱了下去,低着头道,“我只是……只是有一点紧张。”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青恩坐直了身子,目光在众人脸上一张略过,抬起下巴道:“都别笑我,等你们到了我这一天,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满屋子来送嫁的姑娘家都是未出阁的,已出阁的不能来,不然会不吉利。
听了这般直白的话语,有些已经订了亲事的姑娘家顿时羞红了脸颊。
青恩心满意足地笑了,方才的紧张情绪跟着不见了踪影。
外头忽然喧闹了起来。
青恩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边上的喜娘连忙上前来拦,一面拿帕子捂着嘴笑道:“新娘子且先坐会,新郎官没那么快过来。”
众人当即一阵哄笑。
青恩脸红得跟熟透的虾子一样,嘴上犹在狡辩:“我就是起来走走,坐久了腰疼。”说完,又坐了回去。
外边的宋时予过完五关斩完六将,终于见着新娘子出了院门,然后就被人拉到大门口去了。
青恩这边给祖母和父母磕过头,又依着规矩听了训诫,然后盖上花开并蒂的大红盖头,在锣鼓声和鞭炮声中,被长兄背上了花轿。
轿帘关上的那一刻,青恩听见了兄长的声音,内心瞬间变得无比踏实。
“你敢对我妹妹不好,我薛青旻绝不会放过你。”
宋时予面上连连点头,心下微微发闷。
“抢喜糖啰!”
紧跟这句话,四色喜糖犹如天女散花一般,从天而降。
众人一哄而上。
宋时予立刻踩鞍上马,领着迎亲队伍往忠勇公府而去。
青恩的嫁妆是比着青慈来办的,拿两万两置办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玉太君嫌太多了些,又不是嫁公府世子,一万两足够了,顶天一万五千两。玉氏心疼小女儿,磨了玉太君大半个月,总算磨到了八千两银子的添妆。玉氏从自己嫁妆里贴了七千两进去,再加上公中出的五千两,风风光光地将女儿嫁了出去。
三朝回门之后,公主府送来了礼书,商议请期之事。礼书上列明了聘礼名目,里面奇珍异宝比比皆是,已然不能用银子来衡量。
楚莲想将婚期定在六月里。
薛怀远表示太急了,他要把青元留到十七再出嫁。
楚越不乐意了。
当初说好的,念完书就成亲,事到临头又反悔,算什么回事。
薛怀远不曾答应过这种事,纯属楚越想当然地误会了。
楚越不管那些,为了让长子早日娶到媳妇,他充分发挥了死缠烂打、胡搅蛮缠、软磨硬泡的本事,成功将婚期定在了八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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