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揍了阿闍黎一顿后,许自在心情大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见临近正午,便道:“我出门一趟。饿了厨下有糕饼,渴了有井水。”
边关的、泉眼水井入冬后都冻得严实,往往需要凿开冰面,才能从里面打出水来。平常人家里若没个壮丁,喝口水都不容易,妇女老人多的人家则索性花几分钱向街头推着小车的水贩子买水。自然,许自在是不在其中的,她仗着膂力强劲,每回都是简单粗暴地砸开冰面直接取水。而这对于身为水系术师的阿闍黎而言同样不成问题,由他一大早还能举着一大桶水浇头的事实可以证明。
阿闍黎瘫在床上,身上胡乱的套着许自在给的那件外袍,哆嗦着爪子把堵在嘴里的手巾掏了出来。他黑色的鬈发散乱,目中含泪,凄惨的模样简直像被负心汉□□了一万遍:“你要丢下我不管了吗?”
许自在一哂:“怎可能呢?你尽可以留在这里养伤。”她以堪称和风细雨的语气,温温柔柔的说道,“想养多久,就养多久。”
她本自生得清艳端华,一旦柔声细语起来,更是娇柔无方。阿闍黎看得一阵痴怔,喃喃道:“你笑了……”待被美色麻木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登时整个人都吓得一个激灵,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又疼得哀嚎着躺了回去:“经过详细而慎重的考虑,我觉得我和捕快小姐并不合适。我这就收拾东西这就走!”
“逼一个伤者离开,我是这样狠心的人吗?何况,光天化日之下,任由一个受伤的人从我的大门里走出去,街坊邻居得怎么看我呢?”许自在柔着嗓音,态度十分和婉,听来那叫一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宾至如归,“阿闍黎你什么都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想走,完全不顾忌我的感受。”
“我错了!捕快小姐!”阿闍黎听出了她言下的威胁,咬着牙爬起身,“我有办法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去,不会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请相信我的隐形魔法——呃,不,变戏法的实力!”
想到继续羁留在这个院落里会过上怎样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位风流轻佻的画师简直要涕泗横流了。
可惜人类的悲欢总不相通,许自在只觉得他吵闹:“你乖乖的呆着。”
阿闍黎:……
“嘶,等等我!”眼见着她转身就要走,强烈的求生欲让阿闍黎连滚带爬地扑去桌旁,抡起画箱背在身上。并不算沉重的画箱硌得他淤青遍布的背生疼,他吃力的咧出微笑的脸,又在许自在的注视下乖乖地把有些敞开的衣襟拢回去:“走吧。”
相传上古之时,赤沙关所在之地尚无如今的雄关金池,人类聚族而居,依傍着丰美的水草,生活尚算富庶。美中不足的是,此地被白虎神划为治下,此神彪凛悍戾,嗜血无比。为了取悦凶神,人类不得不于每岁的正月十一,挑选族中美貌的少女与少年各一位充作牺牲,妆扮得俊秀娇美,吹吹打打的送到白虎神的洞穴。美其名曰是送去做伺候神灵的侍人,实则不过是送去给凶神添菜的点心。被选中的人家自是哭天抢地,可畏惧凶神降下天罚,也只能强忍骨肉分离之痛。经年累月下来,百姓们便给那白虎神起了个怨气刻骨的诨名——杀生神。
其后,朝天阙的一位女仙于游历中路经此地,得知当地的淫祀恶俗后,竟自荐做了那年的牺牲。她将手中神锏化作少年,自己则充为少女,命乡亲们将他们送到白虎神洞穴后立即逃开三十里。乡亲们依言而行,当夜,只觉地动山摇,虎啸、金铁交击之声声震千里,直到天明方才平息。女仙与白虎神相携而出,在漫天丹霞中从天而降,告知众人:“本座虽不能灭去凶神,但以清净法力化去了他身上的凶性。白虎神已应允与本座结为道侣,此后当弃恶从善,再不鱼肉乡里。”言毕与白虎一同飘然隐去。
此后,白虎神果然销声匿迹。当地人为了感念女仙,特地将她降服凶神之日命名为杀生节,因她自言与白虎神结为了道侣,故此便尊她为杀生娘娘。
其实,这杀生娘娘不是别人,正是朝天阙第二代天网司长老万紫仙君,修炼至仙阶后期的绝世高手。朝天阙用以镇守四极的四象神兽里,西极神兽白虎、北极神兽玄武,皆是她一力降服。这位纵横天下无人可挡的女仙不知是朝天阙多少男女弟子的人生偶像,单看昔日肆虐一方的白虎神如何被驯得服服帖帖,便可遥知她当年的无双风采。只是百姓无知,将她伏虎的事迹误传成了人与虎结为道侣,以讹传讹,竟成了本地家喻户晓的民间神话。朝天阙的弟子先开始还有意辟谣,后来发现流传太广根本纠正不来,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每逢杀生节,赤沙关百姓还要举办杀生娘娘婚典,挑选容貌姣好的女子、形貌俊美的男子扮演杀生娘娘与白虎神。精心打扮的城中百姓会绕着篝火载歌载舞,不知有多少旖旎的爱情故事诞生在这一天,也不知有多少美满姻缘缔结于这一日——毫无疑问,杀生节是赤沙关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
婚典将在黄昏举行,可全城人的情绪却一大早就为此而兴奋不已。满大街都是衣着鲜亮的行人,不是眉飞色舞的谈论着今年的杀生娘娘与白虎神的人选究竟会花落谁家,就是在成衣铺子、银店与胭脂水粉店前流连忘返。
在这般风流的节日里,不把自己装扮得靓瞎人眼都是煞风景的大罪过。
沈大娘依旧坐在食肆前的台阶上,睁着空洞干涸的双眼,出神的望着来来往往的欢笑的人流,仿佛是块被这热闹繁华的人世所遗落的礁石。干冷的风吹乱了她那被一根玉簪子绾住的、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发,也吹得那只吸附在她脑袋上的蚀魄虫的触须蠕蠕而动。
许自在走到她身边,弯腰:“沈大娘,你又走迷啦?我送你回家?”
蚀魄虫如被九霄之上投下来的十二道滚雷劈中一般,僵成了一只虫壳标本,隔了好一会儿,才胆颤的晃了两晃触须,飞快的朝她打了个招呼,也不管她回不回应,就怂怂的把自己缩成了芥豆大小,极力当做自己不存在。但听到许自在声音的沈大娘空洞麻木的老眼却霎时有了色彩,忙不迭的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土,一大把年纪的老妇的脸上竟有着在陌生人面前失了面子的孩童似的难为情,解释道:“阿大媳妇带着我孙儿买糖葫芦去了,叫大娘在这里等着……”
许自在抿抿唇,忽略了老人那点虚幻的坚持,探手搀住了她枯树枝似的手肘:“沈大娘,回吧。”
“哦?哦,哦!回,回去。”沈大娘絮絮叨叨的应着,年轻人的体温仿佛为枯槁的生命注入了鲜活的热度,她贪恋的拍了拍许自在的手背,蹒跚着跟着许自在踏上了她日复一日走过、又日复一日遗忘的回“家”的路。
真是个好闺女啊!沈大娘暗暗地想着,职业惯性令她娴熟的开口搭腔:“闺女啊,你许了人家没?不瞒你说啊,大娘我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媒婆。你要还没有许人家,就尽管跟大娘眨眨眼,大娘保准给你说一个样样都能配得上你的俊后生……”
许自在日日听她这一套,早就练就了应付的套路,当下又搬出了那重复过不知道多少回的说辞:“沈大娘,我成亲好几年了,只是夫君常年在外……”
“好巧啊捕快小姐,我们又见面啦!”欢快的招呼声打断了她的话。沈大娘讶然地看过去,看见一位黑发碧眼的俊后生正朝自己的方向看来,对方打扮得俨然如本地人,只是束起的黑发发尾打着卷,雪净的外袍勾勒出俊健的身形,一看便知道有外邦血统,白生生的小脸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哟,这哪儿来的鞑子后生?生得倒是俊俏!”她不觉道,源自资深媒婆的职业天性令她下一刻便捕捉到了来人与许自在之间那丝缕的暧昧,登时露出心领神会的眼神,“大娘知道喽,你就是这闺女的相公是吧?”
阿闍黎抛给许自在一个媚眼,不肯定,不反驳,只是笑得愈发花枝乱颤。许自在冷冷刮了他一眼,正待解释,便见沈大娘朝阿闍黎招手:“后生,过来,让大娘瞅瞅。”阿闍黎得意地朝许自在扬了扬下颌,屁颠屁颠地溜了过来。沈大娘一手还被许自在挽着,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挽住了阿闍黎,上下扫了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哎哟,不是大娘我说你,家里放着这么好的媳妇儿,你怎么狠得下心扔下她就跑外头喔!”
许自在嘴角微抽,阿闍黎倒是处之泰然,甚至笑容更深,深得有些诡秘:“您老说得有道理,我这不回来了嘛!回来了,就再不走了。”他瞄了许自在一眼,似乎意味深长的道,“除非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方率先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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