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都是眼明心亮的，一眼就看穿这莫灵萱的意图。但听她说的这话，就知这秦小五死的蹊跷，定有冤屈。所以并无人搭腔，全都负手看好戏的模样。
这秦崇也是老奸巨猾，怎会听不懂莫灵萱的话外意。尤其他瞄了一眼戮狂，更是心中慌乱，他在炼狱受刑日久，各种严酷刑具也看得不少，这戮狂大名他也早有耳闻，莫说被打上一鞭，哪怕只是擦上一点火星，恐怕他就得原地灰飞烟灭了。
想到这里，秦崇眼神游移不定，含混地说道：“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多提了。只希望你念在我曾救过你们姐弟二人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我秦氏一门最后的血脉。”
秦小五从容一挥手，那秦子由的魂魄便从祠堂的角落里飘了出来。
秦小五对秦崇说道：“不是我一意孤行要让秦氏绝后，而是子由他自己不愿意返回肉身。我问过他，如果他想还阳，我就会让白无常将他的魂魄送回他的肉身。如果他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他。是不是？子由？”
秦子由点头说道：“是的。我说过，是我自己不愿意再回肉身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回去？”秦崇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你知道为了让你还阳，我们付出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你关系着秦门千年的血脉，你有何资格说不想还阳？”
“血脉，血脉。”莫灵萱听到这里又跳了出来，插嘴说道：“你这老头儿，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什么你们秦氏的血脉，说到底，你费尽心机让子由还阳，并不是为了他好，只是为了让他延续你秦氏的香火，是不是？”
“是。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我秦氏子孙，不求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至少也要延续祖宗香火，这是他的责任。”秦崇沉着脸说道。
“秦氏血脉为何为凋零至此，义父难道不知道原因吗？为什么你们造成的祸根反而要让这样一个孩子来承担后果？”秦小五问道。
秦崇听闻变色，怒道：“什么祸根？最大的祸根就是你，若不是你当年生出异心，先是私自放了药王谷那帮余孽，之后又不听仁儿密令，南境一战不肯收兵，生生逼得我们要杀你立威。
恨只恨我当年一念之仁收养了你，我的菀儿还待你如亲弟一般，让我收你为义子，却没想到我们是养虎为患，生生养出你这么一只狼心狗肺的逆子，如今不仅害得我仁儿、昌儿仍在铁围炼狱受刑，就连我们在阳世的最后的一点血脉都要斩断。”
秦小五摇头说道：“义父，想不到你时至今日，仍然执迷不悟。大哥、二哥如今受刑乃是咎由自取，斩断你们一门血脉的更是你们自己，不是我。我这条命当年的确是你们所救，菀儿姐姐待我之恩情我也至死不忘。
即使你们要杀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与我一起上阵浴血杀敌、报效朝廷的那三百将士有何过错？还有南境三城仅存的百姓何其无辜？为何你们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只是为了掩盖你们诛杀我的罪行，便将那数千条无辜的性命屠杀殆尽。如此恶行，地狱受刑，岂不应当？”
“原来你们这么坏？杀了这么多的人？那你还有脸在这儿哭？别说地狱受刑了，把你们生祭了那几千人都不为过。”围观人中一位血气方刚的方士气愤说道。
“不是，不是，我秦氏先祖历代英烈报国为民，所积福德千秋万载福荫子孙，所有相士都这么说。是你，一定是你为了报私仇，利用你在冥府的身份，所以才会判罚我们受地狱苦刑。”秦崇强辩说道。
“相士没有说错，秦氏历代祖先所立的功勋的确可福荫子孙千秋万载，否则你们一门怎会数代都获朝廷荣宠，尊享荣华富贵？只是，因缘果报，各据本业，自受恶趣；功过从来不可相抵，你和大哥、二哥在地狱受刑是承受你们屠杀那三城百姓和三百将士的恶行之果，怎可用先祖功勋来抵？”秦小五缓缓说道。
“即便如你所说，各人罪报各自受刑，那我秦氏后人有何罪孽？为何屡屡不得善终？就像子由，他有何罪？为何生来便受业火噬魂之苦，如此短寿？若不是你篡改了我们后人的寿数，我们秦氏一门怎会凋零至此，落到如此下场？”秦崇叫嚣问道。
“义父，天道慈悲，福可荫子孙，祸却不可殃及后人。自作自受乃是因果铁律，无人敢改，更无人可改。秦氏后人均不得善终，究其根源只是因为同业相引，共业感召。”秦小五神情平静无波。
“同业相引，共业感召？”秦崇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神迷惘，不明所以。
“所谓“同业相引，共业感召”是指往世造了同一件善业或恶业；或是造了同一种善业或恶业的人，他们之间会互相吸引，相互感召，来世投胎极有可能结成血亲眷属。你们所犯下的恶行，吸引感召之人皆是前世犯有重罪，投胎时邪心未死或恶业未尽之人，周而复始，循而往复。他们不得善终也只是承受自己往世所造恶业，并非承受你们的罪孽，为你们受过。”秦小五沉声说道。
“话虽如此，但在我看来，但秦氏一门如今的结局却也是毁在你们手里。”顾灵喻挺身说道。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他，均不解其意，只有莫灵悠含笑不语。
“如秦将军所言，同业相引，共业感召。你秦门祖先忠肝义胆、慈心怜悯，自然福德深厚，吸引而来的子孙皆为高义大爱之辈，所以子嗣绵延百世、源远流长。
但由你伊始，泯灭人性、屠害忠良、赶尽杀绝，犯下如此滔天杀业，就此改了秦氏历代祖先积下的福德善引。善引难种，恶引易生，你们这一代生成的恶引吸引而来的子孙皆是前世恶业深重之人，自然寿缘不久。
正如子由，他体内红莲业火乃是他自己前世所犯恶业所积，由一城百姓的血泪所化，罪虽已罚，但他却不知缘何业起，故不知悔悟，自然备受其苦。”顾灵喻继续说道。
秦小五点点头，赞许地拍了拍顾灵喻的肩。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了留下秦门的血脉，执意违背天道，要让子由还阳。如果吸引而来的子孙仍是恶业之人，依然短寿多病。那时你怎么办？难道一直留在这里，再附到什么苍蝇蚊子的身上，守着你秦门的子孙？”莫灵萱站出来问道。
她看了看院中那些女人，又说道：“还是你想继续让秦家的女人不断地找人逆天改命，还是你觉得你们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好，每次都能碰到那么弱的阴差，陪你们玩儿这么久？”莫灵萱指了指不远处的黑白无常。
一听她这话，黑无常气得鼻子里吭吭直蹿风，白无常则是捂着胸口，指着莫灵萱，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死过去。
莫灵萱的话虽不好听，对秦崇来说却如当头棒喝，也一棒敲醒了他：“是我？是我毁了秦氏一门的千年基业？是我贻祸子孙？我是秦门的千古罪人？”
秦崇呆呆出神，他的声音在颤抖，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是顾灵喻和莫灵萱的话字字铿锵，句句入理，如重锤般深深地捶打在他的神魂命脉之上，天理大道，由不得他否认。
终于，他捂脸哀嚎道：“是我罪该万死，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秦门的列祖列宗啊。”
此时秦子由缓缓上前，走到秦崇的面前，小手捧起他的脸，为他拭去泪珠，说道：“祖爷爷。我不愿再回肉身，是想彻底了结上一世的罪业。无论是前世，还是再上一世，即使那些被我害过的人都不在了，也不能掩盖我曾经犯错的事实。错了就是错了，无论过了多少年，也不会改变。
虽然我今生寿缘只有十二岁，但对我来说，既是终结，也是开始。我诚心悔悟，用于承担，接受这一世的天意安排。那么下一世就会是真正新的开始，我想做一个好人，更想重新开始，累积福德，种下善引。你也不要再错下去了，好吗？我们一起认错，一起改过，一起重新开始，只要我们用于承担，上天一定会给我们改过的机会的。”
“子由，子由，子由……”秦崇再也忍不住，抱着秦子由失声痛哭。
在场之人眼见这一幕，无不深深动容，眼眶湿润。
“义父。”秦小五扶起了秦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秦崇拭泪起身，牵着秦子由的手，对秦小五说道：“没想到我秦崇一世为人，三世为鬼，却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我随你去冥府，火海炼狱，无论什么惩罚，都是我该受的。子由说得对，错了就是错了，无论过了多少年，也不会改变。永不认错，恶业也就永远不会消亡，若想重新开始，只有除恶果，拔恶业。”说完，他对着黑无常抬起了双手。
黑无常看了一眼秦小五，秦小五微微点头，黑无常取出了镣铐，缚上了秦崇。
院中妇人纷纷磕头跪拜，秦夫人更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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