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蒋家和乔家收到凌文冲派人送来的书信后会受到多大的震动,单说凌家自己,东边的天空刚刚显出鱼肚白来,家里上上下下便都行动了起来。
出去买粮食的,买柴炭的,收购蔬菜的,去药铺采买药材的,安排下人看着府中水井的,忙着加固围墙准备日夜巡逻的……全都井井有条的执行了起来。
经过一夜的讨论,事情已经有了既定的章程,凌母、素云、小桔几个完全能料理得了府中的事物,她们把家里的其他下人们当成她们手中的兵,居中指挥,指哪打哪,安排的严密周到。
凌文冲倒是想出一把力,可是却发现没有了插手的地方,只好同小悦儿一起当起了府中唯二的两个闲人。
人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凌文冲没事干,开始担心起乔大夫来。
蒋家和乔家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家,底下奴仆众多,想做点什么也有人帮衬。
乔大夫则不一样,他一个人带着两个伙计,每天接触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病人,最是危险不过。
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帮他呢?凌文冲一边看着小悦儿写大字,一边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乔大夫并不在回春堂,而是在县衙。
乔大夫昨夜来找过凌文冲后,转身就去了渠州县衙。
县太爷听到衙役禀报来人是乔大夫后,连仪容都顾不得整理,随便披了一件衣裳就跑了出去,待见到站在门口的乔大夫后,笑得脸上的褶子里都透出几分喜悦来,“哎呀,慎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乔大夫倒没有故人相见的喜悦,而是满脸严肃的拱了拱手,“实不相瞒,这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你这人,真是……算了,快跟我进来。”县太爷想打趣乔大夫一把,见他像块石头似的板板正正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玩之处,于是有一点泄气。
两人进了门,县太爷又招呼着下人上茶上点心上瓜果,乔大夫想说不用忙了,但看着对方乐淘淘四下张罗的样子,又不好拒绝,算了,反正今天这事有得熬,权当是加餐了。
待两人安座后,不待县太爷开口唠叨,乔大夫直接一句话堵了他的嘴,“最近两日县里的病患突然增多,而且几乎都是同样的症状,我怀疑是……瘟疫。”
最后的两个字轻飘飘的,像轻盈的小蜜蜂般扑扇着小翅膀钻进县太爷耳中,在他的脑海里掀起骇人的滔天巨浪。
县太爷“霍”的站了起来,连衣袖带倒了桌子上的茶盏都没察觉到,他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一瞬不瞬的盯着桌子另一边的乔大夫,“慎之,这话可不能乱说。”
乔大夫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后,里面盛满了疲惫的清明,“你我相识多年,最是知道我的性情,我岂是信口开河之人?”
县太爷看了他半晌,颓然的坐了回去,嘴里喃喃的道:“这怎么可能?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我便将全部的人手派了出去,灭火救灾、拯救伤者、帮着掩埋死者、清理河道、去各乡镇村庄告知村民不要喝生水……林林总总,能做的我的都做了,怎么还会发生瘟疫,是不是你看错了?”
“不会。”
乔大夫摇摇头,他也不忍心看着至交好友这个样子,可是以他行医半辈子的经验来判断,这事几乎可以板上钉钉了,确是瘟疫无疑。
县太爷也知道自己刚才的问话有点可笑,他不是不知道好友的医术,可是他宁愿……他宁愿对方这一次错了,也不愿自己治下的渠州被死神觊觎。
县太爷扶起茶盏,将洒在桌子上的茶水拂到地下,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抬高声音道:“来人。”
小厮一直在门外听信,听到县太爷叫,忙推门进来,叉着手行了个礼,“老爷有何吩咐?”
县太爷皱着眉头,顾不得仪态,随手将湿漉漉的手指在什么地方抹了抹,然后“哒哒哒”的敲着桌面,一字一句的道:“叫县丞、主簿、捕头、班头,还有各房的管事人来一趟。”
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县衙大门口就冲出去好几路人马,向着各个方向奔去。
蒋县丞刚看过凌文冲递过来的信,县衙的人就来找他了,顾不得多说,只匆匆的交待了管家几句,就随着衙役一同走了。
人到齐后,县太爷让大家自己找地方坐了,然后才将刚才乔大夫的话重述了一遍,可想而之,又是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蒋县丞心中有了谱,倒还算坐得安稳,不像其他人那样激动。他看了看在座的诸位,并没有先开口。
捕头周俊是个直性子,他搓了搓脸上毛茸茸的胡子,大着嗓门道:“我带着弟兄们在街上行走,倒是见过乔大夫说的场面,药铺里的人是比前两天多多了,比起地震刚开始的时候,也没差多少。”说完后,直接对着县太爷抱拳,“大人有什么章程,不妨直说,小的也好带着弟兄们去准备。”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县太爷极是满意,紧绷着的面容不禁缓和了几分,其他人都不是傻子,见状也纷纷表忠心。
县太爷是两榜进士出身,只是当初得罪了人,被下放到这里做了个小小的县令,几十年都没挪过窝,为了避祸,生生的把自己的满腔才华与能力隐了去,处处以平庸示人,倒也安稳了这么多年。
最近这两年,最大的对手在朝堂倾轧中倒下了,他这才敢稍稍冒一冒头。
县太爷把这一圈的得力干将看了一遍,心中暗自点头,“好,如此就仰仗诸位了,待事情过后,我亲自为各位请功。”
众人轰然应和。
县太爷心中自有丘壑,把该实施的政令一项一项颂布下去,众人领命后纷纷离去,最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他的乔大夫两个人。
“慎之,我心里还有一个大洞,堵也堵不住。”待众人离开后,信心满满的县太爷又蔫了下来,愁苦的脸色比一开始还难看。
乔大夫知道县太爷说的是什么。
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是说一场灾难过去之后,死的人和牲畜来不及掩埋,腐烂后的尸体会污染水源和食源,活着的人吃用了这些被污染的食水,就有很大的几率会患上疫病。
可就像县太爷刚才说的,早在地震一开始的时候,他便将各项措施实施了下去,将瘟疫的苗头牢牢掐死在未萌芽的状态中,那这疫病……是从哪里来的?
最近的这段时间,除了刚刚过去的那场地震外,旱灾、涝灾、虫灾皆都没有,没有尸体,就没有疫病的源头。
乔大夫晚上没有吃饭,此时不知不觉的吃了两碟子糕点,又灌了好几盏茶水,肚子里涨得很。冷了的茶水味道十分不好,他喝的时候不免想起了嘴叼的凌文冲。
凌文冲这人在乔大夫的眼中,是个有情有义,偶尔还机灵古怪的孩子,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收了自己递过去的消息后有没有害怕?还是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与此同时,凌文冲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倒没有走乔大夫和县太爷的弯路,而是直接把瘟疫的源头归咎于地震。
之前他就与乔意说过这场地震来得蹊跷,而且古里古怪的。但如果地震不是自然的地震,而是人为引发的呢?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地震的强度这么大,波及的范围却如此的窄。
人为引发的地震,接着是不为人知的死亡,然后尸体大量腐烂,接下来又污染了水源……
想到这里,凌文冲浑身一颤,他突然想起来一个地方,被很多人都忽视的地方,顿时坐也坐不住了。
他亲自把小悦儿送回凌母那里,又嘱咐他好好听话,这才离去,临走的时候,凌母问他去哪里,他回道:“我去一趟乔大夫那里,让他给开一个预防的方子,没有方子囤多少的药材都没有用。”
这倒是事实,凌母也知道他与乔大夫关系好,并没有阻拦,只让他千万小心。
凌文冲到回春堂的时候,乔大夫才也回来不久,他年纪不小了,实在是熬不动夜,精神萎靡的很。
“不好好的家里待着,瞎跑什么?”
乔大夫说话的口气虽然冲,凌文冲却能从中听出别扭的关心来,“来道谢的,多亏您给我递了消息,我才能提前作准备。”
乔大夫累得很,不想听这些虚伪的客套,正想赶人,就听得对方又道:“关于这场疫病,我有些想法,想跟您探讨一下。”
乔大夫知他与一般人不一样,看待问题的方式很是不同,于是道:“那你就细说一说。”
“这场瘟疫的源头来得很是蹊跷,按县衙那种周密的做法,不该有此一出才对。我在家中左思右想,倒真让我想出了一个也许是漏洞的漏洞。”
“哦,什么漏洞?”乔大夫问。
凌文冲将自己当初和乔意说的关于地震的蹊跷之处又对乔大夫讲了一遍,“以这种强度的地震,影响的范围不应该这么小才对,因此我更倾向于这场地震是人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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