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搞成这么可怜的样子。”
这是用无数尸骨堆砌出的王座，男人将亡灵踩在脚下，对于被他杀死的人类毫无敬畏与怜悯之心。
不过说到底，敢于把受害者堆到自己屁股底下不怕被报复的疯子，全天下也屈指可数。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发育不良的小鸡仔，真是惹人发笑。”
男人似乎是纡尊降贵地分给她一个眼神。
“喂喂，你当时的威风跑哪里去了？”
“常世神？”
“哼。”
曾接受千万人跪拜的少女，她的名字是绝对不能被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即便是最忠诚的信徒，将神明的真名挂在嘴边都会被降下神罚。
然而，在没有信徒并且被残忍拉下神座的如今，她的荣光也只能屈居于从来没有登临过顶端的咒灵之下。
“你也只能在自己的生得领域威风一下了，即便是现在如此狼狈的我，踏入了你的领域，你又能怎样奈何我呢？”
常世神不同于其他古神记上正经录入的神明，她十分接近人间，于是也十分懂得掌握人心，这也是她最后为什么被冠以邪神之名驱逐。
“这样被困在容器里面，你就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吗？”
“两面宿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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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不会被逮捕的，那个人明明是那么说的。”
绫辻行人探过头瞅了一眼，一字一字地念出报告上的话，然后抽一口烟，轻烟花了一点时间才从嘴里吐出来。
“唔……这是犯人说的话，你当时不是也在场吗？”
“这个……我那时正好撞上墙壁，现在想想，那时好像的确听到他咆哮了什么。”
辻村深月迟疑地说道。
“但是，这句话……”
“嗯，这看起来的确是一句代表教唆的话，然后，那又怎么样呢？”
绫辻行人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偷偷从辻村深月眼皮子底下把书又顺了回来。
“什么「那又怎么样呢」啊……”
辻村深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换句话说，除了犯人之外，至少还有一人在事前就知道犯行不是吗？”
绫辻行人没有搭话，只是点头示意她继续。
辻村深月无法，只能继续说下去。
“后来市警搜查了犯人的住家。奇怪的是，屋里关于计划犯行的痕迹少得惊人。既然是使用细菌的杀人手法，为了补充相关知识，事前应该会做不少功课才对。但是，不管是网络上的浏览过程，还是去图书馆的记录，全都找不到。不仅如此——”
“从某个日期之后，他的通话记录，及下班回家后的绕远痕迹，都被抹消了。”
绫辻行人看着呼吸变急促的辻村深月，冷淡反问道。
“不是吗？”
“是的，正如您所说的那样。”
眼见因为辻村深月没能及时给出想要的答案而又开始不耐烦的绫辻行人，津岛美知子自觉接下了问话的任务。
“所以，是什么时候？”
“从十二天以前……”
辻村深月打起精神。
“您，你们已经注意到了吗……？”
这也是什么卓越的观察力带来的结果吗？
“先不说肉毒杆菌毒素是专业医疗麻药，即便是从医院里拿到的，那么还需要考虑接应的人员，为何会给予帮助，是如何联系上的。”
津岛美知子在脑子里整理好要说的一二三点，然后慢慢复述道。
“如果是他自己研究的，那疑点就更大了，虽然肉毒杆菌确实是自然界最强的剧毒，这种知识还可以说是从之前受到的教育里，但要使用那种肉眼看不见的魔物杀人，专业知识绝对不可或缺。培养的问题、保存的问题、如何调整涂在培养皿里的菌数以防止死灭等等。”
津岛美知子有点后悔没有在绫辻行人替她拒绝咖啡的时候反驳他了。
“……更别说要将时机控制在刚好可以使生蛋液中的细菌达到致死量，这已经是职业杀手等级，不是那个国语老师一个人能想得出来的杀人方法，所以……”
原本想直接说出结论的津岛美知子在看到绫辻行人的眼神后制止住了话头，转而直攻另一个问题。
“所以，特务科的结论怎么说？”
“特务科……不对！”
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辻村深月终于在紧要关头反应过来。
“请绫辻老师先提供自己的想法。”
对面两人同时轻轻咂舌，脸上的表情即使是辻村深月也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没能直接把话套出来太可惜了。
真是的，不要在这种时候展现你们的默契啊！你们就这么乐衷于站在别人的尸骸上秀恩爱吗！
辻村深月在心里愤愤不平。
“好吧好吧。”
绫辻行人懒散地撑起脸。
“不管怎么想，他都有帮手——不，是指导一切，将他导向邪恶之徒的『教唆犯』。”
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不祥的东西，辻村深月的脸部微微扭曲，
“甚至还教他如何消除犯罪痕迹，连一切可能被怀疑或导致计划偶然被发现的要素，都抹消的干干净净，简直是以到家一般的亲切态度指导他该如何踏上完美的犯罪之路，真是可敬的职业精神，我都要忍不住为他鼓掌了。”
绫辻行人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那个人可以算是名副其实的『恶之教师』，虽然、嗯，我还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不过，你们猜测到他和执行犯见面的日子是哪天了，对吧？”
不必多言，那自然是十二天前。
“接下来应该彻底调查犯人当天的行动。”
津岛美知子做出了好心并且浅显的提示。
“当然，这个前提是特务科有没有一颗正义的心喽。”
绫辻行人淡淡地补充道。
对于绫辻行人每句话都要贬低一下特务科这件事，辻村深月自认已经习惯了，于是没有理会，反而是露出思考的表情。
利用细菌达成完美犯罪的杀人犯。根据调查结果，他的犯罪动机是被学生骑到头上而心生杀意，教师只要一动手便酿成体罚问题，这种情形造成犯人内心欲求不满。说出来只是随处可见的小事，这种全世界都找得到的动机，怎么想也不可能真的发展成毒杀事件。
如果不是有谁在背后指导“那个方法”的话。
总之，在两人三言两语的打岔下，辻村深月似乎并没有发现绫辻行人话语中有着微小不对劲的停顿。
这让津岛美知子稍微感到安心。
“我们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十二天前……记录几乎没有改变。犯人一如既往下班回家，在附近大众食堂吃晚饭。从汽车的gps记录看来，回程似乎有点迷路。但是，他走的是偏离市区的乡下小路，一路上看得到的只有储藏室和水井。我不认为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还有，从那天之后他就不再开车，也没有使用电话。”
“不愧是特务科，效率还是很高的嘛。”
“过奖了，毕竟我们是专业的。”
“是啊，指你以外的特务科专业人员。”
绫辻行人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成功使辻村深月又一次火大起来，充斥大脑的愤怒使她意外地清醒。
“绫辻老师!”
“请赐教？”
“教唆犯那件事，既然您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喔喔，你说的对，确实是这样呢。我真是糊涂，对于这件事我打从心底里想要对你道歉。”
绫辻行人以一个夸张的状态絮叨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之前一直不断重复的台词，难道只是我的幻听吗？”
他摊开双手。
“『别做指示之外的事』、『别追查委托以外的事件』。我只要像只被链住的家犬一样完成你们的指示，之后摇着尾巴等待下一个指令就好。”
绫辻行人十分不解地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昨天你们委托我的是解决杀人事件，我不也依照委托找出犯人，用特殊能力制裁他了。你们还想要求我什么？而且······”
“诶？而且……？”
绫辻行人盯着半空静止不动，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中断消失的句子后半，在空中漫无目的的徘徊，半晌，和津岛美知子的视线交汇。
“你刚才说『水井』？”
“诶？什么……？”
辻村深月困惑地反问道。
“『水井』？不是蓄水池也不是地洞，是水井？”
绫辻行人向津岛美知子招了招手，她从摇椅上起身走到绫辻行人面前，顺从着被他拉住手。
“你刚才说——他回家经过的路上有水井，你是这么说了吧？”
“是的、是这样没错。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辻村深月无措地回应道。
绫辻行人没有继续理会她，借着津岛美知子的手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那个，老师？”
“闭嘴。”
被冰柱般尖锐而冷酷的话语制止住，虽然话已到喉头，辻村深月也只好强吞回去。
绫辻行人拉着津岛美知子迈开大步，走进事务所后方的门。
接着是下楼的声音。
“诶？等等，老师！”
事务所的后门，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无论理由为何，都不能轻易让监视目标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强忍内心的不安，辻村深月不得不小跑跟上去。
只剩两只猫被留在房里，发出百无聊赖的叫声。
这并不是辻村深月第一次走进地下室。
建筑物的格局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无论是狙击的死角，还是万一遇袭用来抵挡的厚墙，又是距离后门最短的路径······一切都装在她脑袋之中。每间房间都至少亲眼进去检查过一次，身为专业人士，这是应该做的事。
然而，这地下室不管来几次都令她很不舒服。
沿着楼梯往下，进入地下室。微凉的空气在脚下团团转着飘开。低矮的天花板，室内光线昏暗，里面摆设着各种大小的人偶。
古董娃娃，模型洋娃娃，球关节人偶，用布和棉花缝制的小娃娃，也有随时可能动起来的真人大小精巧人偶。所有人偶都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或展示柜边缘。另外还有装饰少量的日本娃娃。
不知是否为了防止人偶受到日晒，屋内尽可能减低照明。地板上没有一粒尘埃，冷空气不知从哪里灌了进来。
无论是看了多少回，辻村深月还是会感到发怵。
她从事这份工作的事件尚短，没有前辈们的见识广阔，说实话，以她贫瘠的想象力来看，这房间大概是比至今见过的任何杀人现场，更适合当做猎奇杀人的舞台。
津岛美知子被绫辻行人引导者坐在最里面的木椅上，乖巧地将手平稳地贴在大腿上，然后绫辻行人将双手放在她的头上交握，另外用拇指顶住下巴，闭着眼睛。
辻村深月正想靠近点说些什么，便被津岛美知子先行竖起一根手指阻止。如今的她是绫辻行人的代言人，而绫辻行人的这个动作那就代表了“闭嘴”的意思，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被打断思考。
辻村深月僵住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抱怨一句的想法。偶尔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也不错。
于是她开始默默地打量起周遭的人偶。
有美少女人偶，也有少年造型的人偶，还有动物娃娃。甚至也有人兽混合的不可思议造型。
这个人偶集团是绫辻行人的嗜好。其中似乎还包括了全世界寥寥无几，具有极高古董价值的艺术家手工人偶。确实一看就知道，无论是样式还是精密程度，不管哪个人偶都绝对不是大量生产的工业商品，只有这点是肯定的。
绫辻行人挂在嘴边的说法是“人偶比人类更有意思，百看不厌”。
不过呢，无论是否是来这里工作的人，看到个人事务所的地下室里竟然有这么个秘密花园存在，都会感到很诡异吧。
这种猎奇的爱好让心爱的女孩子知道真的好吗？
辻村深月默默腹诽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都不跑，可能真的就是真爱了吧。
见辻村深月明白了自己的未竟之语，津岛美知子也就安静地闭上眼睛，做绫辻行人思考所用的安静支柱——又或者说是人偶。
少女的五官精致程度不亚于人偶，如果不是胸前微微的起伏，几乎可以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以前从未见过津岛美知子进过这个房间，所以辻村深月也就默认绫辻行人因为那点不知道有没有的少年心没有让自己青梅踏入这个领域。
但是如今看来，岂止是了解——这个椅子的高度很巧合地在津岛美知子坐上去的时候头部刚好能让绫辻行人的手搭上去，并且椅背的高度也能让绫辻行人的手肘正好搭上去，不至于将自己的大部分重量压到少女身上。
根本就是特意为她制作的这样一个椅子。
看着呼吸幅度越来越小的津岛美知子几乎与各色人偶融洽相处的场面，辻村深月突然有点不寒而栗。
【说起来，绫辻老师那经常意义不明的和美知子酱的肢体接触……该不会实际上是把美知子酱当成人偶了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辻村深月赶紧掐断了。
【不不不，再怎么说这也有点太……】
赶紧回想起各种各样的关于两人美好的回忆——当然是指辻村深月眼中两个人的相处日常——总算把那股突然冒出来的冷意打消掉了。
【肯定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太阴森了，才会让我产生这种奇怪的错觉。】
似乎是辻村深月为了让自己清醒而拍打脸的动静有点大了，被惊动的津岛美知子睁开眼向她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闭着眼睛的绫辻行人，忽然发出高亢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
他的目光聚焦在半空的一点上。
“三天前的傍晚，距离这里两个街区的后巷，面对停车场的垃圾场里，有一本传闻杂志掉在地上。”
“垃圾场······？八卦杂志？”
辻村深月歪了歪头。
“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在说『水井』。这点事你应该明白了吧？”
绫辻行人的声音冰冷。
“经过时瞄了一眼杂志的报道内容。因为几乎没放在心上，直到刚才我都没想起来看过这个杂志，但是——”
“请、请等一下！虽然记得刚好瞄到一眼的八卦杂志内容很厉害……”
发现了盲点的辻村深月急忙打断
“可在那之前，三天前的傍晚？为什么你会在外走动！那个时间应该有监视小队监控整栋建筑物才对啊！”
“快递到了，所以就偷溜出去取快递了。”
绫辻行人说得云淡风轻。
“有什么问题吗？”
嗯嗯，是这样啊，为了取快递所以不得不偷偷溜出去呢，逻辑上确实没有问题呢，毕竟快递总是寄留的话也会给存放处造成困扰呢，这位冷血侦探某些情况下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
辻村深月差点就要往后摔倒。
觉得没问题吗？问题可大了！
辻村深月不是没看过危险异能者的名单，其中包括光用念力就能切断方圆数公尺内所有东西的可怕异能犯罪者。然而，那个人还只是三级危险异能者，名单上的倒数第三人。像绫辻行人这种【特级危险异能者】，名副其实远比那个人危险多了。
这样的危险异能者，本该处于最严密的监视下，结果竟然能瞒天过海外出办事？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辻村深月下意识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并且下意识去想三天前到底都发生过什么，房间里又是否多出了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
“特务科的监视小队很优秀，可是当夕阳照射在窗户上形成大片反射时，也会因为太过刺眼而放松对窗户的监视。只要随便在窗户内侧另外放个玻璃伪装反射，就能轻易从窗口离开。”
若说是不会被起疑又能起到反射作用的玻璃类似物，辻村深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扇折叠镜子。
三天前正是津岛美知子无精打采地过来说自己有关前男友事宜的那一天。
脑海里浮现了在自己为了安慰她帮她开可乐时津岛美知子好像是随手把什么轻轻合上的动作以及她在沙发上抱住的鲨鱼抱枕，辻村深月眼前一黑。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绫辻行人说自己没有出门。
要是老实把这段话报告上去，恐怕得熬夜三天，彻底重整监视队形了。
“不是说网购吗，这种不都是会直接送□□吗？”
“只是顺便想散散步而已，而且也不是所有快递都有□□的好吗。”
绫辻行人随意地一语带过。
“算了，先把那种不重要的事情放在一边。总之，重点在于那篇报道的内容。那篇报道提到『水井』。”
“所以水井······那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要说水井在这附近确实罕见。大概得前往还有昔日民宅残留的山岳一带，才看得见那种东西。不过辻村深月无论如何已不明白杀人犯从水井旁经过，这件事有什么深意吗？
连三天前随性一暼的杂志报道内容都记得住，这当然是令人惊愕的事，但是为何他现在会这么在意那篇报道和“水井”呢？
“那是一本刊载低俗谣言和都市传说的杂志，没有一读的价值。可是，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这样的记载——”
绫辻行人将手松开，顺着长发的轮廓转而用双臂环住津岛美知子的脖子。
“只要在这个水井前祈愿，就会变成禀之恶，不论犯下多么严重的罪行都不会受到惩罚。”
“恶……？”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辻村深月想一笑带过，但是喉咙不知为何干涩的很，连说出完整的句子在如今也很难办到了。
“所谓的「禀之恶」，就是天赋异禀的恶人。”
津岛美知子缓缓开口。
“这对于心中产生杀意的人来说，确实是极具诱惑力的邀请呢。”
或许是辻村深月还没有完全脱离之前的错觉，津岛美知子的开口就仿佛是绫辻行人收藏的人偶突然开口一样，带着一股诡异的说服力。
“辻村，你如果想知道事件的真相——”
绫辻老师依然坐在椅子上，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就去特务科取得对我的委托。指示内容是寻找水井，说不定——”
——会出现妖怪哦
回想起绫辻行人刚才露出的笑容，从地下室先行出来的辻村深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满是冷汗，如今正紧紧地与西装背部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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