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 落日西斜,文创园南侧的停车场彻底被笼罩在了炽热的西晒之中。
周汐举着遮阳伞,和孟西岭肩并肩朝着他的白色奥迪走了过去。
“你先上车吧。”即将走到车尾的时候, 孟西岭对周汐说,“我把地毯放进后备箱里。”
周汐却没上车, 打着伞站在一旁,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孟西岭的侧颜线条如同白玉雕出来的一样流畅立体,又不失清隽, 眼角眉梢间皆是温润。他的性格也是如此, 如同璞玉,触手也温, 是个真正的世家公子。
这个男人似乎没有什么缺点,能够得到他, 是她的幸运。
他对她也很好, 体贴又温柔,是个合格的男朋友, 但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彻底拥有了他。
孟西岭放好了地毯,关上了后备箱, 这时, 周汐忽然说了一句:“你的车牌号真好记。”
孟西岭僵了一瞬。
周汐:“920tt, 是920桐桐的意思么?9月20号是她的生日?”
孟西岭并没有否认:“摇号的时候看到了, 就选了这个。”
周汐不高兴地抿住了唇, 克制了一下,却没忍住:“你不觉得她很有问题么?”
孟西岭:“从不觉得。”他轻叹口气,严肃又认真地对周汐说,“她是我的妹妹, 希望你可以尊重她。”
周汐蹙眉,生气又委屈:“你总说我不尊重她,我什么时候不尊重她了?是她不尊重我!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你更应该维护我,不是她!”
孟西岭咬着牙,吸了口气,吐字突然变得艰难了起来:“她、刚才,没有反驳你一句。”
他知道她向来是个锱铢必较的姑娘。但是刚才在那家店里,她没有对周汐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甚至没有说出一句针对周汐的话,哪怕周汐对她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地暗讽她是个多余的人。
她忍受了周汐对她的羞辱,但是,他却没有站出来维护她,因为理智告诉他,不可以打破平衡。这种平衡是多方构成的:父亲、夏秋白、道德感、责任感、世俗与人伦……他必须站在一个适中的点上,才能维持秩序,朝着她多走一步,秩序就会蹦乱。
然而维持秩序就会伤害到她。
周汐却丝毫不认同孟西岭的话:“她不反驳我是因为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孟西岭比谁都要了解夏黎桐:“她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从来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她刚才没有当众给你难堪,已经很尊重你了。”
周汐:“你对她的要求就这么一点么?不给我难堪就是尊重我了?”
孟西岭:“那你想让她怎么做?”
“我想让她离你远点!”周汐气恼不已地说,“她的心理扭曲,你也应该和她保持距离,远离她!”
孟西岭先是一怔,然后,笑了,唇角无力牵起,满目茫然地询问:“离得多远才算是远?”
现在还不够远么?
不记得是从哪一年开始,她就离他越来越远了。她再也不像是小时候一样对他亲昵、对他无话不说。她不允许他走进她的世界,不再给他分享喜怒哀乐,但最起码,她还愿意陪着他说说话,时常对他任性一把,看似是气他,实则是亲近他。
现在呢?他心里清楚,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会对他任性了。她只会离他越来越远,让他追都追不到。
“你为什么不能和她断绝关系呢?”周汐蹙眉,用一种无法理解地目光看着他,“她又不是你的亲妹妹,她真的不正常!”
孟西岭神色冷峻,斩钉截铁:“她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周汐感知到了他的怒火……她原本还以为他是个从来不会发脾气的人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夏黎桐呢?为什么不能和夏黎桐彻底断绝关系?夏黎桐不就是个后妈带去的小拖油瓶么?况且后妈已经和他爸都离婚了,他为什么还要把她当妹妹?更何况,夏黎桐本来就不正常,正常人谁会在哥哥的车内遮光板的小镜子里藏头发?
夏黎桐对他的感情不正常。
他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但周汐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不敢挑明一切,因为她才和孟西岭在一起没多久,感情还不稳定,绝对不能让夏黎桐成为他们之间的嫌隙。
聪明的女人都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破沙锅问到底对自己没好处。她也不信自己解决不了一个夏黎桐。况且,她还有个哥哥呢,哥哥一定会帮她的。
对了,还有陆家。她哥说了,在陆家人的眼中,夏黎桐就不是一个人,而是移动的血库和器官库,等哪天陆靖的病情恶化了,他妈康妍一定会来找夏黎桐。康妍那个女人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夏黎桐就是一个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可怜鬼,就连她亲爸都没把她当人看。像自己这种有爸妈和哥哥疼爱、家境又好的女孩,干嘛要去和一个可怜鬼计较?
孟西岭对她好,无非是因为同情。
停车场对面,马路边,黑色大众轿车内。
夏黎桐趴在驾驶座的后方,对司机师傅说:“就是那两个人,男的穿白衬衫,女的穿蓝裙子。”
女师傅立即探头看去:“高个子那个男的?女的穿白色高跟鞋,打了一把黑色的伞?”
夏黎桐:“对,就是他们俩!”
女师傅微微眯起了眼睛,极力眺望着停车场中的那对男女,过不多时,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说:“女朋友都长这么好看了,他怎么还出轨?真是、不老实。”
夏黎桐苦笑一下:“可能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吧。”又抿了抿唇,凄然地说,“我也没那个女的有钱,人家好像住在大别墅里面呢。”
女师傅的眉头一下子就紧了:“诶呦,这男的可真恶心!姑娘你到底图他什么呀?你这个人条件多好啊!什么样的找不到?”
夏黎桐长叹一口气:“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就是看他长得帅……谁知道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又说,“今天我也不想把这事闹大,拜托您帮我跟着他们,就是想让自己死心,想彻底认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女师傅想了想,道:“你说得也对,男人一旦变了心,再闹都不管用,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体体面面地断干净。”
说话间,白色奥迪已经开出了停车场,转上了宽阔的柏油路。
女师傅的表情立即认真了起来,迅速踩下了油门,不紧不慢地跟在奥迪车后。
跟了两个路口之后,女师傅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后排的夏黎桐说:“现在这么早,他们俩应该不会回家吧?”
夏黎桐明白,这位大姐是在给她打预防针:可能会直接去酒店开房。
“无所谓了。”夏黎桐是真的无所谓了,目光平静而淡漠,“无论他们两个现在去哪里,最后一定会回家,我只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和那个女人同居了。”
她现在只想弄清楚周家的地址,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女师傅:“同居的话,应该不会再去酒店开房了吧?”
夏黎桐:“有钱人玩得都花,追求刺激。”
女师傅想了想,点了点头,感觉很有道理。
奥迪车一路朝着东北方向开。下了东四环的环城高速后,又朝着北边开了十几分钟,最终将车子开进了一座高档庄园别墅小区门口。
女师傅的车跟进不去,只能远远地停在路边。
把小区名叫“岙格名邸”。夏黎桐用微信把小区的名字和定位给祁俊树发了过去,然后对女师傅说:“可以了,回去吧。”
女师傅犹豫着说:“不用等他出来了?”
夏黎桐:“不用了。”
她的语气平静的如同三月的春风,不见丝毫悲伤,甚至就连怨恨的意味都没有。
是真的,很无所谓。
女师傅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这丫头可能真的死心了。
虽然心疼,但也由衷的替她开心:死心最好了,死了心就不会牵挂和难过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女师傅掉了头,按照夏黎桐的要求,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夏黎桐和祁俊树约好了在租来的那套房子里见面,但她并没有直接说出小区名字,而是让女师傅把车开到了距离小区最近的一个地铁站。
抵达目的地后,夏黎桐直接给女师傅转了一千块钱,不容司机推辞,她就开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出租房,祁俊树还没来,夏黎桐从茶几上端起了茶罐和茶壶,跑去厨房给自己泡了壶茶,然后,盘着腿坐在了茶几旁边的地面上,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等地毯来了,就铺到茶几下面,坐着还能舒服一些。
人就该让自己活得舒服一些,对自己好一些,毕竟,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能心甘情愿地对你好呢?妈妈么?但是妈妈迟早也会离开她。没有人能够陪她一辈子,她只能靠自己。
她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呢?真是傻啊。
夏黎桐自嘲一笑,低头啜了一口茶,然而甘甜的茶味却没能冲淡喉间的苦涩……
她怎么就会对孟西岭抱有希望了呢?就因为年少时候他给了她一盒巧克力?
夏黎桐,你可真是低贱啊,一盒巧克力就收买了你这么多年。
除了这一盒巧克力之外,他还为你付出过什么嘛?
没有。
他的善良和爱意,永远轮不到你。他觉得你不配。他对你的那些好,不过是同情和施舍,但他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你,觉得你是个小拖油瓶。他也看不上你这种出身名不正言不顺的小杂种,他只看得上周汐那种千金大小姐。也没什么错,门当户对是应该的。她这种小杂种,也活该被千金大小姐骂。
对于千金大小姐来说,孟西岭应该是一个十分体贴的男朋友吧?时刻维护着她,处处考虑着她的感受。
不对,孟西岭应该一直是个贴心的男朋友,他对他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很好。
上一任是在去西藏自驾的途中认识的,那个时候她才刚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当天,她有些兴奋,觉得自己长大了。虽然那个时候妈妈已经和孟叔叔离婚了,但她还是屁颠屁颠地去找了孟西岭,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变,永远不会变,因为她觉得孟西岭是个十分善良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父母的离婚对她产生疏离;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即便在她很小的时候、还是个小瘸子的时候。
她跑去他家找他,拿着毕业证,想和他分享喜悦。他也确实是接受了她的分享,但却并没有一心一意地对待她的分享,因为他在收拾行李,第二天就要出发去西藏。
她确实是有些失望的,因为她希望他可以认真地、以一种独一无二地态度去对待她的分享。但他没有,他一直在收拾行李。行李好像比她还重要,不对,是比她重要的多。
她真的很希望他能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身上。后来,她鼓足勇气问他,可不可以带着她一起去西藏旅行?
想到这里,夏黎桐突然笑了一下,满目都是讥讽和自嘲,感觉自己那个时候真是傻透了,竟然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不是自取其辱么?
但孟西岭确实是个体面人,没有直接打她的脸,而是委婉地羞辱了她:“夏阿姨能同意么?”
如果换作现在,她一定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我不想带你去。但在那个时候,她太傻了,丝毫没听出来他的反感,还以为他是同意的,只是碍于她妈这层关系他才没办法立即答应,像是个小傻子似的兴奋又激动地说:“我可以去问问我妈妈!我妈妈应该能同意!”
他回:“那行,你先去问问吧。”
然后,她立即跑去给妈妈打电话了,得到的回答是:“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难过极了,失落委屈又生气,甚至都在电话里和妈妈吵起来了,但无论她怎么劝说怎么闹,她妈就是不同意。但她真的很想去,拿着手机,急切又满含哀求地看着孟西岭,希望他能替自己说两句话,但他却没有接过她的手机,他一句话都没替她说。
挂了电话后,她委屈地哭了起来,感觉妈妈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她只是想去旅游而已呀,她为什么不同意呢?就因为她自己不喜欢孟西岭,所以也不允许她和孟西岭出去玩吗?这不公平!
当时的她就是这样埋怨妈妈,但是现在,夏黎桐忽然有了新的答案:是妈妈看得清楚,孟西岭打心眼里就不喜欢她,所以拦住了她,竭尽全力地守护了她的尊严,免得她凑上去丢人。
她要是早点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在他身上浪费这么多感情了。
但在那个时候,她哭得真的很伤心,她觉得自己的毕业仪式被毁了。孟西岭安慰她说:“没关系的桐桐,你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去做。”
现在想想,他的安慰真的很假惺惺,虚伪极了,但在当时,她丝毫没察觉到他的虚伪,哭着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去做。”她觉得没什么事情能够比得上去西藏旅行了。
孟西岭想了想,说:“你可以去当志愿者,去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她抽泣着问:“为、为什么要去当志愿者?”
“日行一善?”他笑着说,“你不是想让自己的毕业有意义吗?那就去融入一个让你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团体,结交一些善良的朋友,和他们一起去阳光下散步。”
明白了,他是在劝她去做好人好事,可真是太有“意义”了……但她对当好人并没有任何兴趣,除非:“我要是去当了志愿者,有什么回报么?”
孟西岭被她逗笑了,还有些无奈:“桐桐,志愿者是公益人员。”
不图回报的那种?她很直接地说:“我不要去!”
他哭笑不得,又想了想,说:“这样吧,在我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你只要能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交一个好朋友,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送你一部新手机。”
其实她对手机没兴趣,妈妈也会给她买,她就是想让孟西岭奖励她,夸奖她,于是,就答应了她:“那好吧。”
既然,他想让她去当一个善良的好女孩,那她就试着去善良一次吧!
第二天,孟西岭就去了西藏。而她则去了曾经暂居过的那座孤儿院,怀揣着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态,准备在那里当志愿者。
可能是因为她算是这座孤儿院的“老熟人”,校长很快就通过了她的志愿者申请。但她并不能每天都和小棠小树在一起,因为小树要备战高考,每天都在学校里面补课;小棠则是每天都出去做兼职,她想偷偷地攒一笔钱,等小树考上大学后,送他一台笔记本电脑。
小树住校不回来,小棠每天都回来的很晚。孤儿院也不给志愿者提供住宿,为了能够每天都和小棠见面,她故意每天都在孤儿院里面待到很晚才回家。
七月十八号的那天晚上,小棠结束兼职回来后,和她分享了从工作地点的后厨打包回来的寿司。寿司的数量不多,仅有八个,不够和那么多孩子一起分享,所以,她们像是两个怀揣着小秘密的孩子一样,悄悄地躲在了后院里面的那棵茂盛的海棠树下,伴随着朗朗月色,偷偷摸摸地吃完了所有寿司,还谨慎地、互相监督着把嘴擦干净了,然后把吃剩下的包装盒和筷子塞进了她的书包里——她们的计划是把打包盒和筷子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坚决不能在孤儿院里面留下偷吃的证据!
吃完寿司后,她们两个又并肩坐在了海棠树下的长椅上,共同分享完了一瓶橘子味的汽水,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彼此道别,约定第二天晚上再见。
夏黎桐捧着茶杯,面无表情地回想着那天晚上……如果,三年前的那个夏夜,特没有遇到李昭楠的话,那天晚上的气味应该是香甜芬芳的橘子味,而不是河水的冰冷腥臭味。
她是在跨河大桥上遇到李昭楠的。
那座桥横跨东辅河的南北两岸,长而笔直,像是一条凌驾在河流之上的缎带。
那天晚上吃的有点多,她担心自己发胖,就选择了步行回家,走到桥中心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带着黑色口罩的女孩——现在想想,那天晚上真应该打个车走,这样的话她就注意不到她了。
但现实很不幸,她注意到了她,并看出了她的轻生念头,因为她面朝河流,踩上了白色的桥栏杆,身体笔直而决然,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被晚风吹下桥面。
其实在当时,夏黎桐的第一反应是报警,让警察跟死神刚,至于警察能不能在这个女的淹死之前赶到现场,那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了,因为她是一个相当纯粹的、没有同情心的人:别人死不死,和她无关,她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然而就在她拿出手机的那一刻,女孩忽然转过了脸,看向了她。
和女孩对视的那一刻,夏黎桐发现她的眼神是破碎的,像极了溪面之上被暴力砸碎的薄冰层。
看起来,是挺、可怜的。
但是,世界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她还能一个个去劝么?
不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都干涉不了。
所以,夏黎桐依旧没有萌生出劝她下来的想法,她坚定地认为陌生人的死活和她无关,而且,多管闲事是要遭雷劈的!
然而就在她准备拿着手机走人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孟西岭的话:“我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你只要能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交一个好朋友,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只要她能够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当一个善良的好女孩,他就会夸奖她、奖励她。
为了得到奖励,她瞬间就改变了主意,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了那个女孩:“你、需要我的帮助么?”
她最终还是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女孩犹豫许久,握住了她的手。
晚风习习,女孩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竭尽全力地把自己蜷曲成了小小的一团,还怯生生地低着头,漆黑的长发将她苍白的面庞遮挡的越发瘦小。
她好像真的有点需要帮助——夏黎桐犹豫了一下,蹲在了她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她主动询问。
女孩沉默许久,才缓缓开了口。
她说,自己叫李昭楠,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县城,今年刚满十八岁,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弟弟比她小五岁。妈妈已经不在人世,只有一位不怎么负责任的爸爸。
为了供弟弟上学,她只能出来打工,怀揣着迷茫和不安来到了大城市,靠着一份姣好的容貌,通过了一家高档会所里面的服务员的面试。
这间会所名叫“金澜榈”,是东辅市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天地。初来乍到,她确实是被富家子弟们的奢侈生活迷了眼,羡慕极了那些有钱人。
但谁知,工作还不到半个月,她就被一个男顾客迷-奸了,还在事后被对方毁了容……在讲述的过程中,李昭楠的眼眶一直是红的,泪光不断闪烁着。
那双眼睛,真的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睛,只可惜……夏黎桐看着她脸上带着着厚重的黑色口罩,突然有些心疼了:她遮挡的是脸上的疤痕,还是心中那份疤痕呢?
“你为什么不报警呢?”夏黎桐不解地问她。
“我没有证据。”李昭楠哭着说,“我也不敢报警,我怕他报复我,我还怕我弟弟也会被他报复。”
夏黎桐:“……”
她想不明白的是,李昭楠连死都不怕了,怎么还会怕被报复呢?大不了同归于尽呗,一把火烧了那个会所,拉所有人一起下地狱,谁都别想好过!
做人,就应该狠一点!
她真是看不起李昭楠的软弱,只有无能的二百五才会把所有的脾气全部撒在自己身上呢!但既然是做好人好事,就不能计较这些细节,她也不怕被被报复,所以,她决定潜入那个会所,替李昭楠收集报警的证据,就算是收集不到证据,也要给那个侵犯她的男人一点颜色瞧瞧,而且她不相信那个男人是初犯,一定还会有别的犯罪行为,受到伤害的女孩一定不止李昭楠一个。
但她没有成年,没办法进入那座高档会所。小棠虽然只比她了大一岁,但是身份证上面显示的信息成年了,于是,她就去借了小棠的身份证,穿上了她的衣服,在鼻尖点了一颗黑痣,以小棠的身份,去了那座会所,应聘了服务员……
“想什么呢?”
祁俊树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夏黎桐恍然回神,抬头看向了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到来的祁俊树。
她蹙了蹙眉,满目茫然地说:“我在想,劝人向善,天打雷劈。”
祁俊树怔住了,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面颊上挂着的那两行眼泪。
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哭了。
“你、”不等祁俊树把话说完,夏黎桐便收回了目光,抬手、低头,默默地抿了一口杯中茶。
三年前,她在那座会所里面潜伏了半个月,却没有收集到任何蛛丝马迹。八月初旬,她妈体检查出来了囊肿,虽然并不严重,但还是需要做手术。比起李昭楠来说,肯定还是妈妈重要,所以她不得不暂停了行动。好在那时李昭楠也表示自己已经想开了,她还说,无论能不能讨得一个公道,自己都会好好生活下去,并且很感激她在那天晚上朝她彰显了善意,不然她早就成了一具河底沉尸了。
在当时,她觉得这结局简直是皆大欢喜,而且每个人的路都应该自己走,她又帮不了李昭楠一辈子,所以心安理得地卸下了道德的枷锁,去医院照顾妈妈了。
但谁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结局,而是黑色-童话的序章。
一个半月后,她得知了小棠自杀身亡的噩耗。
小棠火化之后,她和小树才发现了那本记录着罪恶的画册。
她曾以为孟西岭给她指了条明路,于是听从他的话,试着去当一个善良的好姑娘,但谁知道,那条路啊,通向的,是地狱:她从桥上救下了轻生的李昭楠,却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深切的自责感和愧疚感如同附骨之疽,每天都在折磨着她,让她痛苦不堪。
被轮-奸的人应该是她,该被折磨的人也应该是她,该去死的那个更应该是她,小棠却替她承担了一切。是她亲手把小棠推进了炼狱。
她走不出这种愧疚感,几乎要被压垮,于是,她拿起了那把葬送了小棠生命的蝴蝶-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但她比小棠幸运——或是不幸——家里的阿姨发现了她的异常,砸开了卫生间的门,把她送去了医院。
在她被送去抢救的那天,孟西岭从西藏回来了,带着他新交往的那位女朋友。
哈哈哈,真是不公平。
凭什么她在人间炼狱里面受苦受难,他却能携手新欢春风得意?
世界上还能有这种好事儿呢?
就应该让孟菩萨和周燃那类天生怀种一起下地狱,好让他明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疾苦。
“坐吧。”夏黎桐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沉声对祁俊树说,“商量商量。”
祁俊树看着她,轻叹口气,从纸巾盒中抽出了一张卫生纸,扔到了她的面前,然后才朝着对面的沙发走了过去。
夏黎桐无视了那张纸巾,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哭了,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从明天开始,好好地盯着周家人,在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是我要死了,你也必须盯死他们。”
祁俊树:“你要去做什么?”
夏黎桐:“当然是用周汐钓周燃。”
祁俊树:“姓孟的呢?不用管?他现在是周汐的人,你怎么确定他不会成为绊脚石?”
夏黎桐毫不犹豫,语气决然:“他只是一根不重要的鱼钩,要是敢挡我们的路,那就直接送他下地狱;他要是乖乖地不挡路,那就继续利用他,直到他不能继续为我所用,再送他下地狱。”
祁俊树:“不放过他是么?不用对他手下留情?”
夏黎桐:“不用,他应得的。”
把周汐送到家之后,孟西岭就开着车离开了。
返程的路上,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桐桐。
他迟疑片刻,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接通了电话。
“哥!”夏黎桐的声色轻快,像是他们今天没有在文创园遇见,也没有周汐的存在一样。
孟西岭对她这种阴晴不定的脾气已经习惯了,而且,她还愿意喊他哥哥,他很高兴。
他牵起了唇角,如同往日一样,温声询问:“怎么了?”
夏黎桐:“我现在还有资格去参加的你的生日宴会么?”
孟西岭不假思索:“你当然有资格。”
夏黎桐笑盈盈地说:“那好,我们五月二十一号见,到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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