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不知道。
但是她见过的人里,只有这位贵人的威仪是最大的,也是生得最俊朗的。
她摇了摇头,咬唇时眼底又蓄满了眼泪,却又死死忍着没哭出来。
宋诣皱了皱眉,只扫了中年人一眼,便抬脚上了马车。中年人便也不再多言,服侍宋诣坐下,便放下了帘子。
侍卫瞧了一眼枝枝,也有些为难,还是道:“姑娘,随我们走吧。”
枝枝点了点头,把眼泪擦掉,老老实实跟在马车后面。
身侧迎面而来的马车驾得飞快,激起一片泥水,枝枝下意识侧过脸去护住脸面。
马车内玄衣青年余光只扫过一道女子的身影,并未看清,随手拉下了帘子。他深沉急切的目光落在身侧小厮身上,“可查出了,蝉音具体在秦淮哪?”
小厮不敢说话,“暂还未查出。”
“也罢,知道是在秦淮便好。”青年垂下眼,手里的书信被他展开,“楚亦竟也来了齐国,不知会不会惊动摄政王。”
“小侯爷与谢丞相当初都与长公主是至交,若非丞相脱不开身,想也如小侯爷一般不管不顾闯来了。”小厮劝解道。
青年却低笑了声,“若对吱吱当真真心,倒也叫我少了桩心事。”
青年的马车与宋诣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侍卫们上了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面。
枝枝却不会骑马,只能一路小跑跟着马车。
宋诣靠在车上,面色不太好看,
早就听说金陵风气奢靡,却不想整个秦淮河畔尽是花楼,多少良家女子被迫卖笑,反倒是那些勾结的官商算是敲尽了民脂民髓。
宋诣这次来金陵,表面上是为了审讯沈记米行的老板陈季垄断米价之事。
只是陈季一个区区米商,能垄断淮南东西两路,自然不可能不靠着勾结东北一带的官员。所以他来此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调查出建康府尹崔浩贪墨一事。
“殿下,喝口茶顺顺气。”
宋诣睁开眼,并没有接那碗茶。
太监刘成便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这位殿下虽然瞧着是个冷淡内敛的,却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做起事情来远不如表面那般随和淡漠,反倒是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车内静悄悄的,气氛有些沉闷。
宋诣淡淡道:“帘子拉开。”
刘成便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拉开了帘子。
宋诣朝着外头看去,原是想透透风,谁料一抬眼便瞧见那个小姑娘蠢巴巴地跟在马车后面,提着裙摆跑得狼狈极了。
本来就哭得眼圈通红,这时候被风一刮,连带着脸颊也红了,配着沾了一裙子的泥水,又丑又土。
宋诣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丑到了,莫名有点烦躁。
“停车。”
马车忽然停下来,枝枝还没意识到,要不车内伸出一只手抵住了她的额头,她就要一头撞上去了。
但还好并没有撞上去。
锦衣玉服的贵人坐在点了熏香的马车里,瞧着她,“上车。”
枝枝的眼里一下子又蓄了一捧泪,但是想起妈妈说贵人们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子,就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走到马车前,踩着小凳子上去。
刘成笑眯眯地替她挑开了帘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枝枝看着自己裙摆上还在往下滴的泥水,原本迈开的脚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她拘促地蹲在马夫身边的位置,试探着道:“大人,我不进去。”
她把自己满是泥水的裙子往身后藏了藏,“谢谢大人。”
刘成看了宋诣一眼,刚想说话。
宋诣已经托着腮,居高临下地瞧着枝枝,命令道:“进来。”
看到枝枝还在犹豫,刘成立刻道:“姑娘,快些进来吧。”
这时候,枝枝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提着裙摆,生怕弄脏了柔软干净的地毯,也不敢坐在看起来就很贵的椅子上,只好弯腰站在宋诣面前。
“你不愿意留在那里?”
枝枝一愣,没想到贵人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更想问问他到底是谁,是不是自己的哥哥,却也只好回答,“不愿意。”
“为什么?”男子的嗓音清冷而沉稳,透着股子上位者才有的威仪。
“我害怕。”枝枝是真的害怕,她害怕那种古怪的目光,害怕芍药说的接客,更害怕一辈子被锁在暖香楼里。
宋诣看了她一会儿。
“你有一个哥哥?”
枝枝眼眶又湿了,她以为面前的人是自己盼了两年的哥哥,可他好像不是。
“大人,你真的不是我哥哥吗?”
不是哥哥,怎么会带着和她一样的玉佩。
可是她一下子又哭了起来,眼泪堵住了嗓子眼,她哭得说不上来话。
“我们主子是太子殿下,怎么会是你哥哥呢?”刘成也觉得这小姑娘怪可怜的,难怪殿下也肯多问几句话。
不过,就是瞧着怪蠢的。
殿下这人最讨厌蠢人,否则照这个姿色,倒是说不定能得几分青昧。
枝枝这回没哭,她也觉得不像。
大人是太子殿下,如果她是他的妹妹,她不就成了公主么?枝枝在暖春楼这两年,就是吵架都没吵赢过一次,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欺负她。
公主才不会这么蠢笨无用。
宋诣沉默地看着枝枝,他以为她听说他不是她哥哥,会哭,但是她没有。
她眼底反倒是生出一点惆怅似的了悟,这和她呆呆笨笨的样子倒有些不融洽。
“孤带你出来了。”宋诣陈述了一句,“你打算何时下车离开。”
枝枝一愣。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也有点不想离开。
玉佩在他手里,他可能会认识哥哥,甚至有可能他就是哥哥。
“我……”枝枝想随便说个地方,但是这两年她根本没出过暖香楼的门,楼里的姑娘们也都跟着芍药欺负她,很少和她说话,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地形,“那现在可以放我下去吗?”
枝枝会弹乐器,会写字,还会背书。
可除了这些,她什么都不会。
刘成笑眯眯的,似乎也不知道一个只会取悦男人的女子被这么放下去,也只会重蹈覆辙。
枝枝等着宋诣活着刘成回答,可是过了好半天,宋诣都没说话。
连刘成都有些疑惑了,朝着宋诣看过去。
“安排间院子。”
枝枝的脑子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刘成笑眯眯地对她说,“还不快跪下谢殿下?”
枝枝后知后觉想起来,大人是太子殿下。
她立刻跪下来,结结实实朝着宋诣磕了三个响头,“民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宋诣皱了皱眉,撇过眼去抬了抬手。
刘成知道这是不忍直视让人赶紧滚的意思,但是马车就那么大,这小姑娘又是殿下让上来的,赶下去肯定是不成的。
“姑娘,坐那吧。”
枝枝听话地坐在角落里,一颗心总算是暂且安定下来了。
空气中透着股子有些熟悉的香味儿,闻久了越发心安。
枝枝偷偷瞧他腰上挂着的白玉佩,玉佩的纹路她看过很多遍,现在再对了一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想问,又不敢问。
因为那上面的纹路,是敌国黎朝的传统纹路。
两国两年前交战,长公主沈蝉音不知所踪,传闻太子宋诣更是亲手斩杀黎国皇帝沈远庭,到现在两朝的人都势如水火。
之前没进暖香楼楼的时候,枝枝不懂这个,直愣愣拿着玉佩问人,结果险些被人打死。
何况面前的人是当朝太子,枝枝就算是再蠢,也记得险些丢命的教训。
马车到地方的时候,枝枝已经快要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被婆子领下去,才稍微醒过来。
枝枝回过头去看殿下的马车,可惜殿下没有挑开帘子看她,她也就没能再说一句谢谢。
枝枝好好写了个澡,吃了一顿饭。
等到把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也过了好几天。
照顾她的是个叫做小桃的丫鬟,和枝枝年纪差不多大,时不时和枝枝说说话,就是嘴皮子太利索,有时候枝枝接不上话。
只是过了这几天,院子忽然变得很热闹。
一大堆不认识的人上门来送礼,拉着她去做客,还想要和她当闺中密友。就连院子里人也对她殷勤起来,时不时送点好吃的好玩的过来。
只有小桃还是没心没肺的。
“姑娘,你是太子殿下身边唯一的女人,他们可不都来巴结了。”
“这些日子整个金陵城的大人都朝殿下那送舞女歌姬瘦马,偏偏殿下一个没收,这不就只好来巴结您么?”
枝枝撑着下巴,思考了好久。
“这是什么意思?”
小桃的表情很奇怪,“姑娘,您不知道您长得很好看么?”
这个枝枝知道,乖乖点了点头。
“殿下亲自把您从暖香楼救出来,还让您坐他的马车,更是将您养在这个院子里。”小桃看着枝枝懵懂的样子,也释然了,“这难道不是独有的一份喜欢么?”
后面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小声了。
枝枝没听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能猜到这句话。
“听说,太子殿下在京都,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呢。”
这话都差不多是掰碎了给枝枝听。
枝枝想了想,很小声很小声地对小桃说,“是啊,殿下真好啊。”
如果不是殿下,她就要在暖香楼被欺负一辈子,一辈子生不如死,活着还不如去死了。
这世上,真没有人有殿下对她这么好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尽自己的一切,去回报殿下。
“姑娘,你哪里都好,就是什么都要人告诉你。”小桃撑着下巴,“殿下这么些日子都没来看您,您也不去看看殿下吗?”
枝枝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又琢磨了一下前几句话,问道:“你是说,我是殿下的妾室吗?”
小桃便没说话。
太子的妾室,这怎么能随便说呢?
这顶多,算是一个……外室。
但是为了枝枝的自尊心,小桃并没有挑明,只是温和地劝解她,“姑娘不是觉得殿下很好吗?主动去看看殿下,便能多待在殿下身边了。毕竟,殿下也只把姑娘留在了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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