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颠簸, 玄衣被血浸透,顺着马背滴在地上。
分明是他早就猜到的场面,此时却还是扎眼得厉害。宋诣调转马头,抬手挥退了身后的军队, 转身离去。
余光却窥见屋头瓦片跌落, 宋诣心头一凛, 几乎立刻指挥士兵,“防守,有埋伏。”
齐国的军队反应迅捷,几乎立刻形成防守圈。屋顶上的黎国军齐齐放箭, 宋诣提起剑,看准指挥将士的方向,一扬马鞭向前而去。
“不留活口。”
宋诣话音刚落, 原本只是握着刀的将士们将刀收入鞘。
然后取出了藏在甲胄内的机弩, 毫不犹豫地朝着黎国军而去。箭上闪着幽绿的光芒, 明显是淬了剧毒的。
“是断喉。”
“万不可被射中, 只要见了血,必死无疑。”
黎国军一片哗然, 原本还埋伏得还算好,一时之间也被吓得露出破绽来。战场上最怕的便是齐国产的毒药断喉,淬在兵刃上, 只消割破一点皮肉便会死。
唯一的缺点是,这毒药似乎极为难得, 齐国的军队中几乎没人能用。
宋诣手里的缰绳勒紧, 一声哨子响, 淬了断喉的□□破空而去, 霎时间黎国士兵的尸体从屋顶上砸下来一片。他冷笑了声, 手里的□□对准了黎国首领。
对方一惊,翻身跳下屋顶,朝着侧面冲去。
宋诣眉头一跳,枝枝在那个风向。
道旁瓦片碎裂的声响不小,枝枝听到了动静,还来不及反应,白息便一把拉起枝枝将她带上马,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他抽出剑,挡住了从侧面射来的暗箭,第二箭却紧随而至。
狮子骢聪慧,调转马头朝着前方奔去。
谁料前方冒出一人一骑,弓箭直晃晃地对准了白息。
白息下意识,将蒙住枝枝的手收拢。随即,他立刻伸手扣住枝枝的腰,将她往身后一拉。
箭却已经射出。
宋诣□□马匹嘶鸣一声,扬起一道血腥味浓稠的风,染了血的斗篷被吹出闷响。就连白息都没反应过来,那道本该刺入枝枝肩头的箭,便噗呲一声刺入宋诣胸口。
白息霍然抬眼,还来不及说话,宋诣一声哨子响,狮子骢带着白息朝着前方奔去。
宋诣一剑斩了黎国首领的脑袋,血雾扬起。
白息原本要松开的手一紧,又捂住了枝枝的眼睛,狮子骢便带着两人奔出混乱的坊间,朝着远处的安全所在去了。
这一箭贯穿宋诣的前胸后背,勾出血肉挂在倒刺上,鲜血顺着窟窿大片流下来。宋诣身形一晃,目光几乎是自己都无法克制地追随着枝枝而去,疼得闷哼一声,才回过神来。
侍卫长来得稍晚些。
看到那道穿胸而过的箭,几乎倒吸一口气,连忙上前扶住宋诣。
宋诣面色是失血后的惨白,本就清瘦修长的身量摇摇欲坠,只被侍卫长扶了一把,漆黑的瞳仁才微微一转,抓紧了缰绳,才不至于跌下来。
“陛下,黎国的人清理干净了。”侍卫长低声道。
“回去吧。”宋诣淡声道,咳出一口淤血来,眼睛微微闭上,片晌才睁开来,“黎国这些日子不会安宁,来使馆也不安全,都警惕些。”
侍卫长领命,正要上手替宋诣牵马,青年便眉都不皱地折断箭头,拔出羽箭。
鲜血噗呲溅出,宋诣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还来不及为他送上贴身的金疮药,青年君王已经一甩马鞭,朝着前方追了过去。落在后头的侍卫长这才回过神来,宋诣只是交代他们回去,并非是他自己要回去。
狮子骢带着白息跑远,才停下来。
“沈衡如何了?”枝枝不擅骑马,却觉得这匹马的毛色过于眼熟,却也顾不得细想,“赵夷逼宫,怕是整个黎国都要乱了。”
白息气息微滞,“臣无能,五十亲随尽数折损。”作为攻城的那一方,在赵夷有防备的条件下,能够拖延这么久已经算是难得了,可结果就是失败了,无法反驳。
“殿下,对不起。”
枝枝摇摇头,她在想,宋诣不可能和赵夷那种不可控的蠢货合作。
所谓让她嫁给宋诣,怕是赵夷拿她来拉拢宋诣。可既然要拉拢宋诣才敢继位,那说明赵夷一定有所忌惮。
或许,沈衡还没死,赵夷也并没有立刻逼宫取而代之。
“无妨,带我先回去吧。”枝枝稳住了情绪,她抓紧了缰绳,心头跳得非常快,兄长死去了,如今整个黎国一团散沙,她一定要想办法护好沈家的江山。
白息调转马头,道旁杏花凋零。
黑衣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伫立在杏花雨下,一双凤眼狭长黑沉,看着两人的目光凉薄至极。
“白将军,这是朕的马。”青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两人,唇边浮出一点冷笑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是该还给朕了。”
白息看着宋诣,沉默了片刻。
枝枝皱眉,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宋诣的狮子骢,极为矫健通人性的一匹良驹。她不蠢,几乎很快便反应过来,白息去阻止赵夷的时候,宋诣必然是帮了白息的。
她心头有些复杂,和一个人爱恨纠葛过多,难免会有些说不上来的矛盾纠缠。
白息翻身下马,抬手扶住枝枝的腰,要将她抱下来。
马上的青年便催马上前,带鞘的佩剑放在枝枝腰间,眉宇间浮出三分戾气,沉沉瞧着白息,“白将军,这便是你侍主的方式?”
白息亦抬眼,“怕是轮不到齐国人来置喙。”
话音刚落,他便一拉枝枝的腰,将枝枝带了下来,将缰绳送到宋诣手边,不卑不亢,“陛下,多谢您的马。”
宋诣的目光落在枝枝面上,唇边笑意讥讽,“朕的御马才借给将军逃命,回头便来嘲讽朕多管闲事。”
白息皱眉,只是他确实不礼貌在先。
“此事,是该谢陛下。”白息对宋诣行了个军礼,是极为尊重的态度,即便宋诣言语可恶,行为嚣张,这件事却极为义气,是值得尊重的,“只是事关我们黎国的长公主,还请陛下不要冒犯。”
宋诣嗤笑,眉眼沉沉。
枝枝原本是在想该不该对宋诣道谢的,场面实在过于针锋相对,她的目光落在宋诣脸上,猝不及防触到宋诣锋芒毕露的眸子,下意识避开。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道:“我想和你谈谈。”
白息微微一愣,下意识想阻止,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宋诣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垂了眼看着面前面色稍有些苍白的少女,丢掉手里的马鞭,眼睫一掀,“好啊。”
话音还未落,枝枝便被他抬手一捞腰肢,拉上了马,一甩缰绳,马便朝前冲去。
白息要追,狮子骢却十分聪慧地往前一跃,硬生生不肯让白息骑。白息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一扯缰绳,翻身上马,却还是被不配合的狮子骢颠簸得慢了几步。
杏花被风吹着拂过枝枝的面颊,她能闻到宋诣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儿。
透过她的衣衫,是血液独有的黏腻感。
可她不大想关心宋诣,干脆装作不知道,只是沉默着抓紧了马匹鬃毛,任由宋诣带着她朝前避开了白息,这才伫立在荫蔽的树丛中。
“不要和赵夷合作。”枝枝微微侧脸,目光坚定,“赵夷此人刚愎自用,即便和你合作,也只会找机会进犯齐国。”
“那殿下的意思,朕该和谁合作?”
男人的声音透着点疲倦的哑意,天生有点子勾人,温热的呼吸喷在枝枝耳廓,细碎的鬓发扫来扫去,痒得让人想要去挠。
枝枝忽然想起来,许多次雷雨时,她便是蜷缩在宋诣怀里。
宋诣的呼吸都带着沉水混杂着木樨的香味儿,叫她心头一晃一晃地痒,恨不得抓住点什么,才能抚慰那股无由来的慌张焦虑。
“作壁上观便好。”枝枝觉得当初沉溺情爱的自己真可笑。
宋诣说不上来为什么有些失落,他折下一枝杏花来,脆弱的花枝上花瓣颤颤落下,“若是殿下肯交出些许利益,朕或许可以考虑,与殿下合作。”
枝枝嘲讽地轻笑了声,“与虎谋皮,何必呢。”
宋诣手里的杏花枝落地,他往前靠了三分,鬓发便与枝枝相抵,暧昧缠绵的姿态,语气却极冷,“是朕可怕,还是赵夷可怕呢?”
枝枝不说话,她挣扎了下,不想被宋诣扣住腰。
对方却故意收拢了手,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来气,看着她的面色逐渐发白,最后呈现出一点喘息剧烈的薄红。
“两国至少五年不会起征战,”宋诣低笑,忽然松了手,欣赏着枝枝仰起纤长白皙的脖颈喘息,眼睫上还含着三分水花的模样,低头去蹭了蹭她的面颊,“若是赵夷弑君上位,可就未必了。”
枝枝抬手推开宋诣,皱起细眉。
手肘屈起,对着宋诣的胸口抵去,她用了十分的力气,所以没料到宋诣当真险些被她推了下去。
枝枝缓了会儿神,才留意到自己碰到宋诣胸口的袖子被血染湿,顺着看过去,却看到他胸前一个未经处理的血窟窿,此时还在缓慢地淌出淤血。
她见重伤不多,自然觉得触目惊心。
“你……”枝枝觉得宋诣大概是疯了,伤成这样还要装得气焰嚣张过来讨骂,不过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唇边露出讽刺的笑来,“不带随从,伤成这样来见我?”
宋诣几乎立刻便明白了枝枝的意思。
少女却已经毫不犹豫,使了十成的力气夺过缰绳,将他往马下一推,一夹马腹,使得马匹跑起来。
宋诣被她对着伤口一推,剧痛之下使不出来力,当真被她直接推动了。马匹一阵颠簸跑起来,宋诣甚至没来得及抓住马鞍,便跌了下去。
暴雨洗过的地面泥泞不堪,宋诣身上两处重伤,落在地上伤口撕裂,鲜血汩汩而出。
霎时间,便和污泥脏水混做一团。
端坐马上的少女白衣青裙,长发梳成高髻,鬓边流苏熠熠,高高在上地睨着宋诣几乎晕厥过去的模样,唇角扯了扯,“陛下,您这样冷血自私的人,本宫不敢与你做交易。”
宋诣眼底蒙上一层血色的雾,忍着剧痛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只咳出大口大口的血沫。
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就连以身挡箭,也是他该受的,愿意受的,没什么可解释的。
“枝枝……”宋诣咬牙踉跄站起来,鲜血顺着牙根渗出口唇,他抬手抹掉唇边鲜血,扶住了身旁的杏树,“给朕下来,否则,赵夷会不会灭了你沈家的天下,朕可无法保证!”
枝枝微微歪头,并不惊慌。
她没打算和宋诣合作,那一开始和他说的话,也不过是为了试探宋诣的态度。
既然他的态度是不和赵夷合作,也知道赵夷不可信,那她自然无所顾忌了。毕竟,宋诣这人一贯不傻,最知道自己要什么,断然不会因为她才去不顾大局。
“我并不是从前的枝枝了。”她坐在马上,矮下身来一点,一字一字地告诉宋诣,“陛下,我叫沈蝉音,黎国的那位长公主,十岁便读完了四书,不会蠢到你哄骗我几句,便当了真。”
这话讽刺得很。
从前的枝枝,确实是他胡乱安慰哄骗几句,就把他视作唯一可信的人。
可结果呢?他说会保护她,说喜欢枝枝,却只把她当做随意玩弄的棋子,不值一提的金丝雀。
宋诣的面色越发惨白,他眼底的血雾散去,终于看清了马上少女的脸。
她貌美绮丽,高贵冷漠,却对他轻蔑至极。
“朕是不是哄骗,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宋诣指骨咔嚓作响,他面上却越发阴郁深沉,站在泥泞与鲜血中,眉眼冷厉,“长公主可要亲自……品鉴?”
枝枝冷笑了声,抽出腰间软剑,落在宋诣脖颈上。
朕不过是希望,与你从头来过罢了
哂笑声也显得轻慢,“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冷漠,叫人作呕。”
宋诣抬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他的腕骨淌下去,再一滴一滴落下去,“枝枝,朕不过是希望,与你从头来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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