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本来只是出来散会心, 没料到这样都能遇到堵心的事情。
她也没有了逛街的心思,只是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白息一眼。对方感觉敏锐,立刻侧目朝她看来,眉头微微皱起, “殿下?”
“我只是有些好奇, 哥哥为何会召你回来。”
按说, 像是白息这种戍边的大将,无故不得回京。
一旦召见,必然是发生了大事。譬如之前齐国和黎国起了战事,白息才被临时调拨过来, 后来沈寒亭即位,他便又立刻被调回了北地。
白息轻笑了声,“这道并不方便告知殿下, 殿下勿怪。”
枝枝撑着下颌, 慢吞吞地点点头, 往嘴里塞了颗腌樱桃, “我只是在猜测,并非问你。”
走在马车后头的侍从们忍不住抬起头, 偷偷打量正在说话的两人。自从长公主沈蝉音回国之后,不少人便盯着这位长公主的婚事,想要求娶。
毕竟, 沈寒亭和沈蝉音的关系,是天下人众所周知的好。
其中最被看好的, 便是大将军白息。
“不过, 我想, 应该算不得好事。”枝枝将帘子放下来, 不再露脸, 细长的手指托着下颌,她垂着眼睫看摊开在桌子上的书。
齐国和黎国结盟,西夷和北狄,必定会警惕起来。
马车帘子一晃,窗外有人探过来手。
枝枝侧目,软白的面颊就被挤出一点婴儿肥,她好奇地看着白息从衣襟内取出什么。借着枣红的披风遮掩,她终于瞧见,他满是刀剑磨出老茧的手上,握着一支将将盛开的杏花。
此时已经是八月初,天气却还不算凉,哪里来的早春杏花。
“漠北入了冬,天气却时而反复回暖,我瞧见有新开的杏花。”青年黑沉的眼底有点笑意,将那支被护得很好的杏花递给枝枝,“京都必定没有。”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支娇嫩的花苞,带到京都来,才在夤夜里盛开。
衣衫华贵的小娘子端坐在马车内,身前昂贵雅致的香炉里袅袅青烟,不远处茶壶里的水还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儿。偏她不说话,明净的杏眼被水雾打湿,她殷红的唇微微抿着,细长的眉毛蹙起一道很浅的褶皱。
马匹行走间,青年身上厚重的铠甲发出钝响。
白息的目光微垂,并不冒昧地去看枝枝的神色,反倒使得一贯气势骇人的大将军有些笨拙的紧张。
“这花很珍贵,我会收好。”枝枝拿指尖碰了一下湿润的花蕊,看得出来,白息在上头洒了水才不至于蔫掉,“白兄长,抱歉。”
她低下头,有点挫败。
枝枝捧着花,觉得心头说不出来的酸涩。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再也没办法觉得自己配得上别人的爱慕一样。枝枝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应该是去尝试,也知道白息不会是宋诣那样的人。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本能就会抗拒害怕别人的喜欢。
“顺手折的花,只是记得殿下喜欢罢了。”白息不着痕迹地侧过脸去,语调平静,看了一样远处的打更人,催马上前带着队伍以更快的速度回赤霞台。
……
齐国。
宁国府一朝血流成河,无数和李家有旧交的老臣上奏折求宋诣手下留情。
在朝堂上死谏的言官更是不再少数,都说宋诣此举太过暴戾,断然落得后世骂名。只是宋诣油盐不进,更是气得几个自恃位高权重的老臣大骂宋诣偏听偏信。
一直到夜半时分,刘成才送走最后一批谏官。
他屏退四处的宫人,这才亲自捧着托盘进了内室。重重帘幕内,烛火昏黄,安神的香料熏出朦胧的烟雾,宋诣只穿着单衣坐在书案前,撑着下颌不说话。
刘成上前跪下,轻手轻脚地去掉他发上金冠。
宋诣面色透着极度病态的苍白,映着烛光,原本便瘦得凹陷的眼窝处一道沉沉的阴影。他睁眼,扫了一眼桌面的奏折,“都批完了,拿下去吧。”
“陛下若是嫌他们聒噪,老奴明日便去宫门拦着。”
“不过都是做做仁慈的样子博个美名罢了,有几个是真心?”宋诣语气淡淡,他咳嗽了几声,皱眉道,“今日也快到时间了吧?”
刘成手一抖,捧着金冠放在托盘内,起身下去了。
片刻后,便捧着蜡烛刀具,还有一盆长有一指高的花苗。
宋诣解开衣裳,胸口处包扎着纱布,被他随手解开。胸口处是一层累着一层的伤疤,数十个攒在一处的伤口结痂,显得狰狞可怕。
他微微侧目,手起刀落。
也不过是片刻,血滴落在花苗上,花苗颤颤巍巍长开了一点。
刘成给宋诣包扎好,又不敢叹气。
宋诣系上衣裳,才捧起桌上的老参水喝了一口,面色回了几分血色。他才摊开地图,拿着朱笔勾画片刻,侧目看向不远处的阴影。
“北狄的动向如何?”
阴影处的人面上满是伤疤,只有声音很是熟悉,“尚无动作,不过西夷的探子在黎国活动起来了。”
宋诣并未做声,只是扫了林城一眼。
“那便先盯紧西夷。”宋诣语气淡淡。
刘成侍奉在他身侧,宋诣将剩下的折子都看完了,这才收掉书卷,也让刘成下去了。殿内无人侍奉,宋诣也没有熄灯,只是从暗格内抽出一卷书来。
那上头写的几样药物,每一样都极为难找。
唯独最后一样,蓬莱雪耳不知道是何物,唯独北狄皇室知道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过无妨,他会想办法弄清楚。
窗外夜凉如水,他一个人点着灯烛,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坠入梦境。
梦里是他年幼时,一个人躲在漆黑的衣柜里,一直守着外头的尸体凉透到天亮。那是宋诣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他就想着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无能为力。
——只要他不在意,不在乎,便不可能会有人能夺走他在乎的人。
也只有这样,才能用理智束缚住难以管控的极端情绪。
宋诣学着去当朝臣最喜欢那类储君,温润谦和,却又不乏高高在上的傲慢,再适当露出一点不够成熟的鲁直。这样,既不会不让朝臣不去拥护仰慕,也不至于被父亲忌惮抹杀。
遇到枝枝时,他高高在上。
那个小姑娘跪在地上,明明被装扮成轻佻妩媚的样子,却有种干干净净的笨拙。
头发被扯乱,裙子也破了,她跪在地上怯生生扯着他的袖子。那时候宋诣心头一动,生出难以言说的杀戮玩弄感,这是人对于过于乖顺柔软的东西,天生的冲动。
但也只是一瞬间。
他在梦里伸出手,捏着少女纤薄的肩背,将她搂入怀里,哄她,“说原谅我,我便救你。”
青色裙子的少女颤了一下,她害怕时便是这样。然后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推他,咬着单薄的唇瓣,血色在她面上消失,往后一跳跌入万丈深渊。
金色的铃铛细响。
她成了一道鲜红的影子,印在雪地里,鲜血大片大片弥漫开,霎时间就沉入冬日里结了厚厚冰层的水里。
宋诣霎时间清醒过来。
灯火还在屏风后微微晃动,风吹得窗纸作响。宋诣抬起头来,胸口的伤口崩开,鲜血染湿白色的单衣。他靠在屏风上,深吸了几口气,才疲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西洋钟。
他只睡了两刻钟。
外头的乌鸦叫了好几声,扑棱着飞进来一只信鸽。宋诣抬手捉住信鸽,从鸽子身上取出信纸,摊开只看了一眼,唇边便溢出一声冷笑来。
算起来,枝枝回去也不过大半个月,沈寒亭竟然早就准备将她和白息定亲。
宋诣随手丢掉信纸,起了身。
窗外天色黑沉,他挑亮了灯花,借着灯烛开始在书案前开始写安排。不出意外,很快诸国之间的局势会变,齐国和西夷历来通商,但是此时未必不想去分黎国石油的一杯羹。
正好,沈寒亭想把枝枝嫁给白息,他也不可能坐得住了。
一直到天色破晓,朝中各事已经被安排妥当。
刘成一醒过来,便听说宋诣要离开京都。他抹了把脸,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但也只是茫然了一小会儿。宋诣虽然在对黎国长公主这件事上有些没分寸,但是旁的事情却十分妥当。
想必,也还有别的算计。
否则也不至于放任枝枝提前回黎国,明明可以拦,却没有拦。
八月中旬是中秋节,奈何宋诣父母早就入土为安,唯一的祖母也去了皇陵。他一身无牵挂,便带着一支亲随绕路往西夷去了,先将开始兴奋起来的西夷安抚下来。
……
因为沈寒亭回宫的缘故,京都也变得安全起来。
沈云也时常上帖子,枝枝便总跟着去游山玩水。一众的小娘子们都养在深闺里,虽然偶尔也因为一些小事耍心机,好在枝枝不大在意。
她心情不错,也和众人的关系亲近起来。
其中云娘子是最口无遮拦的,她也喜欢八卦,喝醉了枝枝也不怕,揽着枝枝的胳膊问:“殿下,您当真要嫁给白将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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