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枝枝不由一愣。
她扶着醉醺醺的云娘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兄长虽然问过她想嫁给谁,但是也并没有说,一定要让她定下亲事。
再者, 沈寒亭刚刚回宫, 手里要处理的事情不少, 也未必真的有精力来操心她的这点琐碎事。
云娘子靠在枝枝肩头,贴着她的耳朵,“白将军可是红叶城所有小娘子的心上人,殿下真好福气。”她脸颊通红, 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要哭出来似的,“我也真羡慕殿下。”
“这话没有凭据, 不必难过。”枝枝看得出来小姑娘的心事, “若是当真如此, 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会不知道。”
小娘子靠在枝枝怀里, 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她这嗷呜一声,其余醉醺醺的小姑娘们都醒了神, 左右对视了几眼,连忙上手来将云娘子拉开。
云娘子被几个姐妹抱着,哭得肝胆俱碎。
枝枝也彻底醒了酒意, 收起手坐正了些。
其余的女郎们连忙扶着云娘子行礼,沈云最先开口, “云小娘子是喝醉了, 并非有意冒犯殿下, 殿下勿怪。”
坐在主位的枝枝鬓发也有些散乱, 髻上几根碧色的发带窝进衣领, 隐隐现出一道冷白的锁骨。刘海有些乱了,她撑着下颌,眼波微明,“并未冒犯,少女心事,本就是这样酸涩敏感的。”
沈云心头生出一点探究,长公主看起来很是干净乖顺,却总有种过分的宽容通透。
“不过,这话是谁说的?”枝枝看向沈云。
沈云犹豫片刻,侧目看了一眼身侧的几个姑娘。其余人立刻明白过来,扶着云娘子躬身行礼,“云小娘子醉了,我们带她下去醒酒。”
片刻间,其余人便都避开了。
沈云这才开口,“这话,是北狄使者来京都,和陛下谈起的。似乎是为了求娶殿下而来,传闻说什么……除非白将军娶殿下,否则北狄踏破黎国边境之日便会……”
因为都是四处的传言,沈云听到的版本也过分夸张,她有些不好意思当着枝枝的面讲。
无非就是什么踏破黎国,夺走沈蝉音之类的。
毕竟北狄那边想要求娶沈蝉音不是一天两天了,奈何前几年的黎国强盛,二话不说就驳了求亲。北狄人气性大,一口气下不来,如今黎国刚刚和齐国打了仗,定然不愿意和北狄动武,所以北狄又嚣张起来了。
这些道理不难想清楚,毕竟也不涉及什么秘事。
枝枝撑着下颌,听得有点好笑,“没一点可靠的事情,你们也劝着些云娘子。”她吃了一盏茶,想了想,“不过这些日子京都确实有些不宁静,你们也少往异国人多的地方去。”
沈云见枝枝脾气这样好,也松了口气。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殿下,这些话原是不能说的,且又是坊间传言……”
私下妄议国事,若是有心人做文章,容易牵扯到家族。枝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拍了拍沈云的肩,“这些话是我问你的,要追责,也只追责我罢了。”
等到沈云放下心,枝枝也大概猜到了怎么个来龙去脉。
白鹭拨开帘子来,在枝枝身边耳语几句,“先前在坊间看到的那夷人被抓到了,刚刚拷问出来。”
“既然当真有问题,便直接送给楚亦吧。”枝枝手里没人,也不想胡乱掺和,想了想又多交代了句,“让他仔细地查。”
白鹭点点头,方才离开。
因为一众少女都喝醉了,云娘子又哭得厉害,这个小宴也冷了下来。枝枝又略坐了片刻,这才起身离去,往赤霞台去了。
……
西夷十三部落之间混战不休。
宋诣虽然绕路去了西夷,却并未打草惊蛇。他所带的人手并不多,暂且停在白水城,派出探子去往了西夷十三部落之间打听消息。
北狄对黎国虎视眈眈,只要他搅乱西夷这一局棋,不至于让两头结盟,黎国就不至于被逼到绝境。
黎国挡在齐国北方,虽然一面威胁齐国,却也算是替齐国挡住了西夷与北狄两方的混战。若是从前,宋诣绝不会如此早便动手帮黎国,他必然会等到鹬蚌相争之后,才去插手坐享其成。
可这是他欠沈寒亭和沈蝉音的。
宋诣一直等到了八月底。
西夷最大的部落首领彻底断气,一片混乱之中,其余部落互相结盟,想要坐上西域的王位。宋诣这才趁机带着五百亲卫,以来访为借口,去了西夷最大的部落不坦部落。
宋诣的腿伤也刚刚好,不必再拄着手杖。
骆驼行走在沙漠里要比马匹持久,速度却要慢上许多,宋诣从红叶城到不坦部落时,已经是夜半。因为老部落长还未下葬,部落内灯火通明,都在等着宋诣来。
为首等着的,是老部落长的长子。
宋诣翻身下马,扶起来行礼的青年,才开口道:“朕的祖父和你的父亲如同兄弟,来这一趟,也是为了重修旧日情谊。”
大王子准布尔看向宋诣的目光稍稍温和了些,没有之前那样严重的戒备,“不坦部落,欢迎陛下来访。”
篝火噼啪作响。
无数坦露胸口的壮汉握着火把,守在不远处,碧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但宋诣只是提起衣摆,跟着大王子走向不远处安置客人的帐篷。
跟在宋诣身后的亲卫暗自打量不坦部落,却都穿着便装,显得散漫自由。
西夷十三部落中,一直以来都是彼此吞并内讧,却又在经济上彼此合作。只是不坦部落在老大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老部落长年纪大之后,一直卧病在床,几个王子之间彼此内讧。
其中大王子准布尔,暗中以老可汗的名字联系属下,在黎国和齐国打仗时搅浑水。当时宋诣无暇顾及,可现在总要开始清算了。
西域这里,其余部落虽然不如不坦部落,但都无一例外想要去争为首的位置。
宋诣也刚好,想要除去不坦这只胃口越来越大的狼了。
刘成将帐篷内收拾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搬出那盆药草。此时已经长成了一大棵,不过尚且未曾结出花蕾,只是一片浓绿。
浇灌完鲜血,宋诣看着月光下的叶片茎秆处,有一小撮萌发出来的枝叶。
只是太小了,不知道是叶片还是花蕾。
宋诣将花盆交给刘成送下去,这才在帐篷内摊开西夷十三部落的地图。他在红叶城蹉跎这么些时日,一半原因便是为了做出最新的地图来。
将不坦部落四周地形又背了一遍,他才招手唤来刘成。
“其余几个部落的首领,还有谁不曾回信?”
刘成小心翼翼摸出信纸来,将几封信纸递给宋诣,低声回答道:“都回答了,但是……”看着宋诣惨白的面色,刘成有些担忧,“陛下若是此时动手,属下必然无法先将陛下送出去,陛下的身体本就……”
宋诣微微阖眼,“朕特意来此,便是为了让其余十二部放心,”他似笑非笑,眼底透着点琢磨不透的疯狂,“如何还要你先将我送出去?”
西夷从前是齐国的属国,虽然现在不是了,但是要仰仗齐国的地方太多。
只要宋诣是真心帮助其余部落废除不坦的首领地位,其余部落自然会放下心来,敢于对稳坐几十年首领地位的不坦部落动手。
“动手吧。”宋诣道。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玉杯落地,清脆的声响迸溅而出。
门外刀戈声霎时响起,火把摇晃碎裂。宋诣起身抽出腰间佩剑,刘成守在他身前,没有了平日里卑躬屈膝的含笑模样,一剑便斩断闯进来的大汉的头颅。
“人手不多,去杀准布尔。”宋诣一脚踹开从侧面闯进来的人,吩咐刘成。
刘成迟疑了片刻,却被宋诣一把退出去。
“他不死,今日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此处。”宋诣语速非常快,他胸口伤痕过多,无法亲自带着亲随前去斩杀大王子。
刘成再不迟疑,闪身闯了出去。
宋诣随手扯过来一把刀,以佩剑撑住身体,一刀砍杀一个西夷人。这才和守在外头的亲随汇合,吩咐其余人闯入王帐,与刘成合力绞杀准布尔。
早就防备着齐国军队的不坦部落将士冲出来抵抗,帐篷内闯出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高声喊道:“杀了宋诣!”
其余人一愣,犹豫了一瞬间。
准布尔却非常理智,一边抵抗刀剑一边朝着宋诣冲来,“杀了宋诣,杀了他,他带不了大军入沙漠!”
刘成一刀捅入准布尔后背,“杀准布尔,护住陛下者,必有重赏。”
“真是疯了。”宋诣讥笑了声,他面上半点血色没有,一剑砍断冲过来的不坦将士胳膊,玉白的脸上满是鲜血,“朕今日过来,是取你狗命。”
准布尔不要命地挥刀,跟在他四周的将士和齐国将士混打成一团。
宋诣迎着对方目眦欲裂的目光,冷笑,“不是来送命的。”
片刻间,准布尔被数十把长刀压在肩头,抵住咽喉跪在地上。他卷发披散,碧绿的眼底满是恨意,看向宋诣时满是不解,“你竟然在这个时候来掺和我西域的浑水,中原人还夸你……你不过是个蠢货!”
宋诣没说话,他抬手拿袖子擦掉眼角的血迹。
这才往前走了几步,“蠢货?”宋诣握剑的手有些不稳,就这么散漫地指在准布尔脖子上,“你暗中招兵买马,想要趁着齐国和黎国守卫不足,攻入中原,真当朕是个如你这般的蠢货?”
准布尔挣扎了一下,鲜血霎时染红衣裳。
“你知道了?”他看向宋诣的目光有些震惊,不过随即一嗤,盯着远处的守卫,“那我也不再等下去了,你来这里的消息,也被颜台部落传信给我了。”
远处一声嘶吼声,马蹄声和将士的嘶鸣声传来。
夜幕漆黑,被渐渐远来的火把点亮。
刘成面色一变,“护住陛下,逃!”
宋诣看了一眼远处,面色并未变。他翻身上马,从袖子内抽出传信烟火,放出天空之上。这才一转马头,带着一众亲随朝着红叶城的方向而去。
“杀了他。”宋诣侧目。
刘成咬牙,一刀朝着准布尔的脑袋而去,对方却被身后的将士带着躲开。
马上的宋诣却先一步张弓搭箭,手指一抬,羽箭破空而去,一箭钉穿了准布尔的额心。看着准布尔死不瞑目的模样,宋诣将弓背回后背,一气呵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坦部落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宋诣高坐马上,“你们若是还效忠一个死人,当真是愚不可及。”
为首的将士一愣,看向身侧的中原人。
那个不坦打扮的中原人一抚胡须,笑眯眯地将这句话翻译过来,然后贴心地解释道:“大王子死了,大家只能效忠其余王子了,所以……若还对大王子太忠诚,其余王子会怎么想呢?”
西夷人本就聪明,此时很快反应过来了。
人心溃散,追杀宋诣的队伍便没有那般凶猛,可区区几百人的队伍,在不坦部落的地盘被追杀,也近乎是死局。
何况后面还追来了颜台部落的救兵。
西域的沙漠戈壁一望无尽,难以躲藏却也不好留下脚步。宋诣伤口本就迸裂得厉害,失血严重,几度追杀身上四处都是重伤,五百人的队伍到最后也剩下不过十来人。
一直到红叶城,才算是到了齐国的势力范围。
宋诣重伤昏迷,在红叶城中被藏起来到第十日,才听说西夷那边彻底混乱了,已经无暇顾及宋诣。
只是搜查的人却还没有走。
信鸽落在窗前,宋诣皱眉喝完药,想要捉住那只鸽子。推门进来的刘成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打断,“陛下,您先睡会,晚些时候蔡都护会来汇报西夷情况。”
宋诣淡淡抬手,“让开。”
刘成讪然一笑。
“将信鸽上的信取下来,给我。”宋诣抬眼。
刘成更紧张了,他搓着手想要再岔过去,宋诣便先咳出几口淤血来,靠在榻上闭眼调息许久,“这信鸽,是黎国来的,让朕猜猜,是什么消息才让你不敢叫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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