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刚送走王锦秀,后脚就迎上回府的黎宴,最近不知怎的,年后这几个月他总是很忙碌。有时动则一整月都呆在石塘关,归家不过几日的时光,却日日早出晚归。
询问他要用晚膳,他快语回了句:“吃过了。”
说罢往她手里塞了件东西,便去隔间洗漱去了。
疑惑着打开一看,竟是尊墨色砚台,墨色黝黑发亮,质地坚硬,细腻如玉,打开盖子,砚台中间的雕花栩栩如生,底部赫然刻着贺兰二字。
贺兰砚台以其精良的质地享有盛誉,更是专供皇家御用,这样品质上层的,连她都是第一次见。
今日原本陪王锦秀说了一下午话,心情算不上有多好,正是感叹这个时代的女子命运十有九悲,顿觉无力又无奈的时候,看到这个砚台,瞬间被治愈了。
他看着粗心大意确是个心细的人,整日里忙的不见首尾还想着给她寻这个好东西。说没有被取悦那指定是假的。
夜间躺在床榻上,黎宴像是有心事,将王锦元揽在怀中闭目养神。
借着微弱的灯光,王锦元看着他的侧颜,鼻梁和他这个人一样挺拔如山,眉峰似剑,眉头微微皱着,看着有几分凌冽之感。
忽然想起未出阁前,从坊间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简直就是个混不宁的恶霸形象,仗着家里的权势横行霸道。仔细想想,他做的事方法是粗糙了一些,却都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嫁与他,她其实很幸运。
像王锦秀这样的女子,世间不知道有多少,所嫁非所爱,夫君冷漠婆母生事,一生凄苦只能郁郁而终。
而她呢,初初嫁与他时,对他算不得有什么情爱,可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单看他的表现,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合格的丈夫,非常合格。
只是若他真的能如他所说,今后对自己一心一意就更好了。
她笑了一笑,伸手轻抚了抚他的眉头。
人心都是贪的,最初她也只是想要个夫妻相敬如宾即可,真上了心,她便又想要独占他。
捉住她细嫩的小手,黎宴睁开眼睛:“做什么怪,睡觉。”
许是快睡着了又被她吵醒,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我看夫君也没睡,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睡吧。”
王锦元扯了扯他的袖子一脸期待的样子:“反正也睡不着,夫君与我聊聊吧。”
知道是什么事,她也好帮他纾解纾解。
并非是不想聊,只是觉得说了只会徒增烦恼而已,见她一副非听不可的架势,便叹了口气,眼光看向床幔道:“去年隆冬,父亲在北疆与胡人对战吃了败仗了。”
北疆的战事持续了好些年头,黎路走了快五年了,事态一直不明朗,如今又吃了败仗,难怪他忧心。
“那可有想到什么对策?”
黎宴摇摇头:“大梁的将领去了北疆,大多都难以忍受北疆恶劣的严寒,身体多生冻疮,到了隆冬更是厉害。打了这么多年仗,圣上也没多少银子能用在给将士们添加棉衣上。”
北狄胡人也是可恶,若是速战速决还好,偏偏就故意消耗着,到了冬日牟足了劲的侵犯,就让疲惫不堪的大梁吃了败战。
当初他入石塘关任总兵,也是想借力帮一帮父亲。如今自己圣上已经发话,今年入冬前增兵北疆,他练了这么久的兵该派上用场了。
“那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圣上可有怪罪?”王锦元沉思着问道。
“那到没有,不过大梁已经打算和南国合作,南国的使臣不日就要到了。”
他近日忧心的便是这个事,即是有求于人,恐怕南国的使臣也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答应增兵相助的,又有一场不一样的恶战要打。
黎宴说完,两人皆是沉静了许久都没有再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她只是一个妇人,帮不了什么忙。
挪动着身子往他靠了靠,收紧了怀抱抱了抱他。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不想她也跟着自己优思多虑,黎宴笑笑,有心逗一逗她:“想要?”
若不是在深夜,遮住了她的大红脸,她真要怒骂他两句,此时却只能娇嗔的腻了他一眼:“又浑说!”
黎宴不以为意,将双手叠放在脑后,一副慵懒的姿态:“为夫今日劳累了一天,有些疲倦,阿元既然想要,便自己上来吧!”
他今日确实没什么心思温存,心里藏着事,嘴上却有心想闹她两句。
看他泼皮无赖的模样,王锦元差点笑出声,我一个内心三十多岁的熟女,还能被你三言两语吓唬住了?
还没搭话,动作倒是先行一步,王锦元撑起半截身子,直接坐在他身上,恶狠狠来一句:“夫君即如此说,那阿元就不客气了。”
动作豪放的解了他的衣衫,黎宴哪经的起她如此,当即就要解放双手去擒她。
王锦元打掉他作乱的手:“说了让阿元来,夫君这是要言而无信?”
“不是,阿元莫停!你继续!”
她难得有这种热情似火的时候,今夜也是生了些许哄着他的意思,他又何尝不知,两颗心皆是被填的满满当当的。
只是没过多久,她就有些力不从心,停在他身上想歇一歇。
黎宴怎耐的住,当即揽着她的腰身瞬间翻身换了位置:“我怎忍心见阿元如此辛苦,阿元还是躺好,让为夫来吧!”
如鱼似水,缱绻涟漪,闹腾了半夜,二人方才尽兴入眠。
端午过后没几日,南国使臣应邀入京,让世人没料到的是,此次出使梁国的是南国的八皇子,名曰游清风。
此人之所以有名,皆因生的异常美貌,凡是见过他样貌之人,无一不感叹是谪仙人下凡。据说游清风在南国王室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无欲无求,对皇权不感兴趣,从不结党营私。却独独喜好诗词歌赋,才情斐然,由善音律,被南国人称为清风居士,风雅至极。
偏偏最无心皇权的人,却是南王最宠爱的儿子。
众人都摸不清,南国派了这么个人过来,是用意何为?
然而在游清风到来的第二日,这个用意就浮出了水面。
世人皆知,梁国重武轻文,武将众多,能文的却没几个。南国正是知道了这一点,圣上设宴款待游清风之时,游清风便在宴席上提了第一个难题。
便是在正宴上出了一个对子,说是但凡梁国有一人能对得上,便献上一曲南歌,以贺两国相交之好。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那意味相当委婉:如若对不上,两国就没有交好的必要了。
虽不见得真至于因此事就谈崩了,可颜面上终归不好看。
正宴上众人只能应了,问是什么对子。游清风当即说出一句: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话音落下,席上哑然寂静一片。
不少武将面上已然流露出愤然之色,这样的对子谁人能对得出!恐怕他游清风自己都不见得对得出吧!
还不等众人发话,游清风颇为善解人意的说道:“不急于一时,三日内有人对的上就行!正好这几日本王也想逛逛这上京城,开开眼界!”
给了三日,虽是宽限,可若是还没人答出,那大梁的脸可就丢尽了。
整个太学院的人皆是焦头烂额的想对策,圣上更是在午门外贴了皇榜,宣称平民子弟只要有人对得出,可直接破格入翰林院!
此事在上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这日晚间,黎宴照常回来的晚了些,想着她应该已经睡了,打算去书房,却见屋里的灯竟还亮着。
因着前些日子王锦秀的事给了王锦元一些启发,她便想着写一个话本子,正好自己开着书局,话本子写得好,也能给书店带来收益不是。
当然话本子其中的故事自然是围绕着女子来的,王锦元先是把话本子的故事线整理出来,她写这个更深的目的,自然是意在想警醒世间女子,莫要因情爱迷失自我,虽知道这不一定能带来多少效果,毕竟封建礼教束缚人心,不是一朝一夕能打破的。
滴水穿石,再绵薄也是一份力不是。
故而这日便写的晚了些,正好也是想着等黎宴回来再睡。
“怎么还不睡?”黎宴推门进来见她还在桌前忙碌。
“写个话本子,夫君可要沐浴?”询问间已摆手让碧霞去备水。
“你还会写话本子?”
“打发时间的。”王锦元没多说什么。
倒是在一旁磨墨的爱莲骄傲的回道:“少夫人不仅会写,还写的很好呢!”
她自认说的不假,王锦元写话本子,爱莲整天给她磨墨,她可是第一个看的人。
像是对这事不甚感兴趣,黎宴只“嗯”一声便去了侧间洗漱。
爱莲失落的嘀咕一声:“少爷怎么了?”
“许是公务上有什么事不顺心。”王锦元加快了笔速,想着在入睡前将这一章结束。
“难道是南国人出的那个难题?现在上京城可已经传遍了!”
“估摸着是的。”王锦元点点头。
“少夫人,您这么有才情,您可对得出?”爱莲好奇的问道。
“对得出又如何?我又没想入职翰林院。”她才没心思出这个风头,且她是个内院的妇人,对出来大梁不见得有多少光彩。
“可就算没有官职,若对得出,也是光宗耀祖的事!”爱莲一正言辞的说道。
“光宗耀祖我可不感兴趣。”光的哪门子的祖。
“那少夫人对什么感兴趣?”
“我只对万恶的金钱感兴趣。”王锦元调笑着说道。
爱莲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少夫人,您真有意思。”
最后一个字落笔,爱莲收拾了一下,王锦元便让她去休息了。
等了等黎宴还没出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思索了一会,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完了放下笔,拿起那张纸又看了看,颇为满意的笑了笑。
见黎宴还没出来,王锦元便先去床上躺着了。
许是近日黎宴太累了,泡了会汤,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起了凉意才惊醒,擦了擦身子走出去,见她躺在床上已经沉沉睡去,便走到桌前去吹灭油灯。
不曾想一眼扫到桌上的字。
眸光猛地闪烁了一下,她竟真的对得出!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忽然想去恍惚间刚似听到她说了句:“我只对万恶的金钱感兴趣。”
勾起嘴角无奈的笑了笑,若是旁人对得出,恐怕早就恨不得去揭那午门的皇榜了吧。
真真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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