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过尚且是一片青绿色的稻田。
蒋纯看着外面的景色,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
她从小到大不说锦衣玉食,起码是没受过什么苦楚的。现在可好,从首都到滨城,首先要坐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到省城,之后还要从省城坐四、五个小时的大巴车才能到滨城,麻烦死了。
火车上真是处处不方便。
现在又是炎热的夏天,车上又闷又热,人也多,蒋纯受不了身上黏腻,今天清晨特地去卫生间擦洗一番,换了身衣服。
要不是车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她连行李箱都要拉过去。这种情况下,她只得寄希望于小偷也不好运箱子,便把它留在了座位上,起码把位置占住喽!
她走的急,只买到一张硬座票。上车时又耽搁了几分钟,等她上来一瞧,火车上什么座都没了,要么站过这三十六个小时,要么就只能在过道上找块地坐着。
她两种都没选。
蒋纯挑了一个已经坐好的比较面善的大哥,走过去掏出钱票跟人家做了个交易,好在她看人一贯比较准,座位轻松到手了。
饶是如此,她上了车也没怎么阖过眼,生怕一不注意就让贼给偷了。
好在蒋纯清早从卫生间回来时,她的箱子还好好地搁在原地,她上前检查后,确定没被人动过。说实话,她心里真是松了一口气。
这小小的拉杆箱里,可以说是装了她全副身家,再紧张都不为过。
在火车上,很少有人能吃得适口。蒋纯临走之前,咬牙买了一些经放顶饱的糕点,几乎把她攒下的副食品劵都用光。这些糕点拿来填肚子倒是挺好的,可惜就是太奢侈了,不能常吃。她还得注意不能喝太多水,不然还要多跑几趟厕所。
蒋纯自幼没吃过这么大的苦,没遭过这么大的罪,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但要说后悔,倒也没有。
只要能离开那个搅家精,她宁愿受这些苦,遭这场罪!
她大哥下乡之后,怎么连眼光都变差了。娶回来的大嫂孟文文,斤斤计较、小家子气,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搂到自己怀里去!
她和蒋绮穿什么,孟文文都要上来摸一把,有时候甚至想讨要一两件,嘴里边儿还净说酸话,什么地主老财家的小姐也就穿成这样儿了。
她呸!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想穿衣服找她大哥呀!跟两个妹妹要她也好意思!
要单这样也就算了,她也不是不能忍。
但是重男轻女可就不能忍了。
爸妈在的时候她倒装的人模人样的,爸妈上班去了她就原形毕露。
她和蒋绮放暑假,成天听孟文文叨叨叨。
她打开电视刚打算看一会儿,孟文文就不高兴了,话里有话,说电视这东西换她可不能买,每天得耗多少电费啊,她得给儿子攒着,将来好娶媳妇用。
“以大哥的工资那确实得攒一攒。”蒋绮也坐在沙发上,闻言当即就回她一个软钉子。
蒋纯自己没说话,毕竟她还要经营一个善解人意、乖巧懂事儿的形象,这种小场面蒋绮一个就能应对,还不值得她开口。
孟文文噎了一下,又说蒋绮和她都老大不小了,也该说婆家了。在他们乡下,十八岁还没有对象的,都该被说是老姑娘,往后也难找个好人家了。
她之前还试图跟妈吹耳旁风,说女孩子家家没必要读那么多书,多学学灶上的手艺,勤劳能干婆家才能喜欢。
也不看看她妈是什么样儿的人,她妈要是这么想,也不会做上电视台的编导了。孟文文真是一点儿眉眼高低都不会看,果不其然,立马就被她妈呲儿了回去,连带大哥都被爸妈敲打了一通。
从这天往后,只要她爸妈在,孟文文就缩着一声不吱,她爸妈不在,尤其是只有她和蒋绮姐妹俩在时,她就又抖起来了。
蒋绮今年刚好十八,她大嫂冲谁说的这话不用猜都知道。
蒋绮明显不耐烦了,就回她:“那村儿里好,你回村儿里得了呗,城里可没那些个破规矩!”
孟文文才不吱声了,手上摔摔打打的。
连她侄子蒋卫国,小名柱子,小男孩儿才两岁多,就已经被她教得不像样了。还是她爸闲着时候给他扳了扳性子,老两口儿出钱把他送托儿所去,每天晚上才接回来,免遭他妈妈的荼毒。
之前她在上学,除了周末,早晚的时候她父母都在,和大嫂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少,日子勉强还能过。
现在不成了,一来她放了暑假,成日里都在家待着,她大嫂也没个正经的工作,大热天的她又不想往外跑,几乎躲不过去;二来,蒋绮考去了文工团,没人帮她分担火力,她虽然也能应对,但人也会累不是?
所以,蒋纯就急急忙忙买了去滨城的车票,跟爸妈说了一声,打算剩下的假期都在她大爷家过了。
她想着家事的一会儿工夫,火车到站了。
蒋纯回过神来,提着自己的拉杆箱站了起来,准备下车。
下车后,她在火车站附近吃了碗阳春面,面汤味道一般,不过里面的面条倒是挺筋道的。
火车站旁边就是客运站,她顺利买到票,又坐了四个多小时,全身骨头都坐地发酸,终于到了滨城。
一下车,蒋纯就看见了大爷大娘,还有比她晚生了几个月的堂妹蒋红。
蒋红昨晚听说首都的二堂姐要来,心里还挺高兴的。
小时候她跟二堂姐尤其要好,好几年没见非常想念她。
倒不是大堂姐有什么不好。
大堂姐漂亮归漂亮,但看着傲气十足,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二表姐虽然也美,但她美地没有攻击性,且性子温柔可亲,就像夏日里吹过荷花的凉风,解暑又怡人。
所以晚上来接车时,她也主动要求跟着爸妈一起去。
蒋红为了这次接机,精心打扮了一番,力求给堂姐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可不是四、五年前的那个疯丫头了!
蒋红盯着车门大开的客车,里面的乘客一点点涌出,终于,她从人群中发现了一抹靓色!
只见一个年约十五的女孩儿独身提着拉杆箱从车上走下来。
她披散着一头秀发,头戴蓝白花枝的宽发箍,上身穿浅蓝色针织短袖小衫,衣摆收束在白色的半身长裙之中,腰间系一条棕色细皮带,勾勒出纤瘦的腰肢。裙子长及小腿,被风吹开时像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再往下是一双棕色的小牛皮鞋,鞋侧边装饰着皮革花边儿,尽管能看出主人很是爱惜,但鞋面儿上的折痕却昭示着这双鞋已经不再崭新。
即使看不清脸,这份独特的温婉气质也能将她和众人区分开来。
待到前来,只见这位姑娘生了一张秀丽的鹅蛋脸,柳叶眉,水灵灵的杏核眼好像会说话。她的嘴唇极有特点,两片儿唇不薄也不厚,上唇正中有颗微微向下突起的唇珠,给她平添一股子娇美可爱,却又不显刻意。
蒋红看着自家二堂姐露出来的水当当又白皙又细腻的皮肤,深深的羡慕了。
她小时候特别淘气,跟假小子似的,年年夏天都晒得跟黑炭似的,这几年知道美丑了,平日里也尽力防晒、护肤,但皮肤还是黄黄的。
蒋志强看到侄女儿走过来,哈哈一笑,走过去接过蒋纯手中的箱子,一边还拍着她的肩膀,欣慰道:“小纯长大啦!有出息,自己一个人就从首都过来了,真勇敢!”
他又对自家女儿说:“小红啊,你可要向你姐姐学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蒋红气鼓鼓瞪了她爸一眼,跑上前去亲昵地挽住二堂姐的另一侧手臂,“二堂姐,我可想你啦!”
蒋纯冲她微微一笑,“我也想你呀!”
蒋红看着蒋纯的笑颜,莫名觉得心里头甜滋滋的,十分开心。
跟在一旁的大娘倒是满怀担忧,对大爷说:“志强,一会儿你记得给二弟拍封电报,叫他们知道人接到了。”
直到上了小轿车,她还半是埋怨地说道:“你说小纯你也真是的,暑假还有一个月呢,哪至于这么着急就过来!一路上累坏了吧?”
蒋纯忙道:“大娘,我不累!”。
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蒋红,方说:“这不是小红要过生日了嘛!几年没见了,我赶在生日之前到,陪她庆祝一下多好啊!”
“哇!原来二堂姐你是这么想的呀!”蒋红惊喜,“嘻嘻,那谢谢你哦二堂姐!”
“二堂姐我跟你说……”
蒋纯面上保持微笑,继续听活泼开朗的小堂妹讲述她自己这几年的趣事。
黑色的小轿车飞快驶过一排排屋舍,在蒋纯背后的一处小巷子里,十几名青年正在对峙。
戴宿英带着董威他们站在小巷子里,指着对面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大喝一声:“都给我把手撒开!”
他心中一团怒火喷薄欲出。
这天下午,戴宿英本来正在家里练琴,突然听到院子外边有人敲门。
他放下琴出去一看,发现敲门的居然是安技术员家的果果小姑娘。
他蹲下身,问果果:“果果,怎么了?又有人欺负你了?”
他之前帮果果揍过抢她糖果的坏蛋,也就是邻居白婶的侄子。
“不是我,小英哥,是钢子!我刚才看到钢子他被几个不认识的男的围起来了,他们看着不像好人!”
戴宿英皱起眉想了想,跟她确认:“你说的钢子是林振钢?”
果果小姑娘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林振钢就住在安技术员家不远,父母也是啤酒厂的职工。因为两家小孩子年龄相仿,来往得就频繁些。
钢子性格比较腼腆,喜静不喜动,不爱跟大孩子疯跑,他和果果这个外向的小姑娘倒是合得来,经常在一起玩儿。
戴宿英问清地点,叫了董威和几个闲在家里的兄弟,直奔出事的小巷。
他一进巷口,就见领头儿的一个青年正抢过钢子的小书包,扔在了散发着恶臭的水沟里。其他人还把他围进了一个圈儿,纷纷伸手搡他。
因此才出现了上述的一幕。
那个扔包的青年拍了拍手,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一仰脖,问道:“你谁呀?多管闲事!”
却不见他身后鼻头上长了颗大痣的小青年一见到戴宿英便脸色煞白,两股颤颤。
“表哥,这人惹不起,咱们先走吧!”
他小声提醒领头儿男子。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戴宿英之前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
前几个月,他们机械厂有两个返乡的知青没找到工作,跟在张鲁元后面讨好他。
受张鲁元指使,这两人在一条暗巷埋伏戴宿英,想给他个难忘的教训。谁知道,两个精壮精壮的汉子,他竟然欻欻几下就撂倒了。其中一个人的腿,他一脚下去就踹骨折了,现在还搁床上养着呢!
别看他岁数小长得好看,身板也不厚,但他力气可不小,打起架来心黑手狠着呢!
那个折了腿的倒霉蛋就是他邻居,当天他一时好奇还去围观过,那叫声叫一个惨烈,过后吓得他连做三天噩梦!
“就他?”那男子嘎嘎直乐,“没毛病吧你!”
说着,他大摇大摆走过来,伸手欲推戴宿英。
戴宿英侧身一躲,绕到男子背后,转身一脚就给人踹趴下了。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流畅无比,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下巴都磕出了个大口子,又是血又是土糊了个满脸。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呢啊?”
戴宿英踹完人,就不管了,身后自有董威他们帮忙按住地上的人。
他踢飞一块西瓜皮,正落在鼻头有痣的小青年身上,吓得他腿发软直往后钻。
“还有谁不服?”
见没人说话,戴宿英又指着钢子说:“这是我弟,你们找他是想干嘛?”
四下寂静,无人开口。
“说话!”他大吼一声。
众人被吓得一激灵。
前排有人嗫嚅着:“是展哥看上了这小子的姐姐,想跟她处对象,可那个小b……小妮子不肯答应,展哥就想来吓唬吓唬这小子。”
说到后来他还有点委屈:“真就是吓唬吓唬,我们没想咋样。”
“吓唬吓唬!”戴宿英哼笑一声,“那我也吓唬吓唬你怎么样?”
那人不说话了。
戴宿英懒懒开口,对他们指来指去,“去!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跟钢子道歉!道歉之后不许再骚扰钢子和他姐姐,听见没有?”
“要是被我抓到你们再欺负我们啤酒厂的人,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冲那个鼻尖有痣的青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戴宿英转身招呼兄弟们:“听到了吧?都来‘吓唬吓唬’这位展哥,务必让他度过一个难忘的下午!”
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盯着,一边手指还在腿上敲着刚才练的谱子。等兄弟们基本都过了把手瘾,他才出面制止。
揍人归揍人,揍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完事之后,他还向那个不长眼的要了两块钱,塞进钢子背带裤前面的兜兜里。
“拿好喽!回家跟你爸妈说,有个不认识的哥哥把你书包弄坏了,让他们拿着这钱去给你买个新的!”
戴宿英胡撸胡撸小男孩柔软的头毛,牵着小手走出小巷,被一群比他高比他壮的青年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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